何風 黎白山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1 / 1)

永恒與白山 湯問典 3485 字 12個月前

黎白山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奇怪,小女孩特彆聰明,能把古詩詞劈裡啪啦地背的飛快,彆人問起自己叫什麼名字的時候卻總是答不上來,長大後她才知道這個名字的緣由。黎忠在以色列出差時,同事把他介紹給當地熟人認識,他總是謙恭地說我姓黎,說黎巴嫩的黎。以前不知道黎巴嫩到底什麼樣,原來離他出差那地方很近,遠眺可見那一處的山頂終年積雪。這個詞彙是猶太人給這個國家起的名字,黎巴嫩的意思,就是白山。黎忠查了很久字典,他不會起名字,卻沒來由一直想起來當時在以色列,猶太小孩那種神態,狡猾地說我叫塔維茨,這是我弟弟,我父母受傷流落街頭,請給我錢買飯吃,上主雅威眷顧您。黎忠哈哈笑了,給了小孩一點錢,當時他遠望白雪皚皚的山頂,黎忠決定就給她起名叫做黎白山。

蘇誠華正在看一本哲學書,叫做純粹理性批判。

他讀得很認真,但是不太懂,隱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老師講過這個哲學家,說他一生都沒有走出他那個小鎮,果然最後寫出這麼一本誰也看不懂的書來。老師又強調要學好數學,要數學特彆好的人才可以學懂哲學。他放下書,心想不知所雲。

董嘉給他遞過來一根煙,蘇誠華沒有接,他抬眼看了看董嘉,說你自己抽吧,

董嘉剛剛長成的時候迷倒了大學裡所有審美正常的男生,隻有蘇誠華撿到她的學生卡的時候不以為然。

“董嘉,你的名字為什麼筆畫這麼稠密,看起來這麼像木柵欄?”

“你覺不覺得,人一看到你的名字就會想起另外兩個字,就是蒜和薹這兩個字,看起來真的非常像。”

“蘇—誠—華”

她張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的籃球服,愣住了,很快生氣地,一字一頓地說。

現在董嘉卻不會那樣,她把煙收起來,委婉地說那你少抽點,她的墨綠真絲襯衣光澤柔潤,隨著走動的片刻流瀉,她走出了辦公室。

沒有人知道嬌媚的女人是從哪裡學來的模版,讓人懷疑她們可能秘密地使用了同一個老師,最後也學出同一種樣子,但是當她們學成時,那種溫柔小意的態勢渾然天成。他也走出辦公室,秘書說你好嗎,蘇先生。

蘇誠華的父親是高級工程師,這間傳媒公司則是蘇誠華叔叔蘇采銘的產業,起色不大,那時流行辦傳媒公司。這位叔叔天生不育,沒有孩子,早年他在蘇誠華父母的蔭蔽下獲得了成就,哥哥嫂子接連去世後他決定把公司留給侄子。當蘇誠華知道這個決定的第二天所有同學的態度對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董嘉本來已在彆的男生身邊斡旋,卻又不經意間來到蘇誠華身邊旁敲側擊,完全忘記了蒜薹的事。好像她擁有一件快要過期的商品,必須在最高點賣出。否則那會讓她的心跌落穀底。

他對董嘉是不再有什麼胃口了,光鮮的電影明星們在他接手這一行以後,也像被當眾戳穿了的腹語演員,在他的眼中完全徹底地喪失了魅力。蘇誠華的心目前在許何風身上,一個世家小姐,一個知識分子。能給他很大的助力。

許何風常常對他說,誠華,你來了。她磁性沙啞的嗓音,好像通過叫兩字名字的方式,可以使她的語氣顯得更為溫柔,可以使她多少顯得更有格調。許何風的客廳雅致,她在玄關種了睡蓮。那張貴妃椅非常引人眼目,絲絨的光澤。

很多次他擁著許何風的腰,絮絮地逗她。許何風有丈夫,家人在少年時給定的親,現在已經馬上離婚。許何風說你讓我想起列夫托爾斯泰的小說安娜卡列尼娜,許何風說你知道嗎,作家就要讀安娜卡列尼娜。這本書像一整片裁成的綢緞,沒有任何一點錯織的痕跡。許何風說你知道嗎,寫書就像織布,如果你在任何一個瞬間有一種展示感情的意圖,你就無法展示那種感情。拙劣的織造工匠一旦想向他不存在的觀眾展示自己的技藝,立刻就會在布上鉤出一個小洞來。

蘇誠華附和著,他讀過這本出軌小說,但對文學沒有興趣,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意圖是什麼,而且他明白那絕對難稱光彩。蘇誠華摟著許何風的肩,她是美麗的。娟秀柔弱,他知道這樣的人相當麻煩,很難對付,果然許何風在愛上他以後不停地撒嬌撒癡。

許何風的父親終於同意女兒的第二次婚事,蘇誠華鬆了一口氣,婚禮上他擁著美麗高貴的新娘,心想實話難聽,他終於憑借色相,終於把叔叔的公司帶了起來。

黎向東坐在賓客席裡,許父手筆闊綽,這是全市最金碧輝煌的酒店,許何風在黎向東的印象中和上次出嫁沒什麼區彆,弱柳扶風的樣子。蘇誠華倒是樣貌不錯,黎向東趁新人敬酒和他說上幾句話,誇他如何地年輕有為。他決定拉蘇誠華入夥,弟弟黎忠不可信任,他需要培養一個心腹。

黎忠的哥哥黎向東在弟弟大學畢業時給他安排了一份公司涉外的差事,他深知黎忠優柔寡斷,婦人心腸,常常被情感激動,不能自拔,隻能做邊緣工作,難堪大任。黎忠通英語法語,很快愛一個法國女廚師愛得死去活來,女廚師很快投河自儘,黎忠則永遠把自己的生活籠罩在自己對她的懷念當中,似乎沉醉於自己癡情的形象,將任何事情都和她聯想起來。黎向東四年前在自家彆墅門口撿到了一個女嬰,繈褓裡的信件告訴他這是他的私生女,黎向東搜索不出準確的回憶,就把孩子交給黎忠撫養,以避人耳目,他也知道弟弟喜歡孩子。

黎白山知道自己沒有父母,她很機靈,眼眸清澈。今年剛剛上小學。學校裡讓背書黎白山可以背的飛快,好像比彆人多上了一根筋。黎忠常常不在家,請了保姆在家照看黎白山。她喜歡讀書,喜歡吃甜食。幾乎不能和彆的小朋友玩,黎忠告訴她要安靜,不能隨便把自己家的事給彆人說。才一年級,語文老師就要他們寫作文,黎白山寫了一篇描述自家小京巴狗的文章,老師在黎忠麵前誇獎她,黎忠記憶力非常好,回到家就背起來

“...它醜醜的鼻子點在臉上,兩旁都是褶皺的痕跡,張開嘴一吸一呼地喘著氣,邁著短粗的小腿走來走去,留下一串串足印。”

“小山,你可真能說瞎話,咱們家根本就沒有養過狗,你居然憑空編造出來一隻,還編的那麼好”

黎白山很羞愧

“老師非讓我們現在就寫作文,寫作文寫不下去的時候,不就是編嗎。”

“這是不是一種說謊”

“如果這是一種說謊的話,那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作文都是說謊了,世界上的書也至少有一大半都在說謊。”

黎忠工作的時候不讓女兒打擾他,每隔幾天他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個下午,拿錄音機聽法語磁帶。黎白山很好奇,問爸爸為什麼。黎忠把磁帶取出來給她看,白色的沒有封皮,上麵用黑水筆寫了一個法語新聞錄像,右下角有一個錄像日期。黎忠告訴女兒如果他不常常聽法語,他就會忘記自己是怎樣聽懂這門語言,黎白山的眼睛亮起來。

“爸爸,這個意思是說,如果你不聽,它就會從一種你聽懂的東西,變回你沒有聽過時的樣子?像聽唱歌一樣嗎”

黎忠說不會,不會完全不認識,隻是會反應慢下來。

“那爸爸,老師說要珍惜童年,那人長大以後有沒有可能回到童年?如果長時間不聽人說話的話。”

黎忠故作思考狀

“那爸爸就一個人呆一個星期試一下,也許你再打開門,我會變成和你一樣大呢”

他看著黎白山,說實在話,女孩長得有點像黎向東。小的時候他跟著哥哥到處應酬,親朋婚喪嫁娶,哥哥總是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孩或者那個小孩長得像不像父母,他則看著新生兒的臉摸不著頭腦,他從來看不出來。隨著年紀漸長他驚人地發現自己也逐漸能從一個孩子身上看到他父母的神韻,而且看得越來越精準,如同此時的黎白山,因為她的臉上有幾顆痣,眼角的那顆痣好像故意占了一點地方,使她左邊的眼睛要比右邊細長一些,埋伏在深深的眼窩。因為那顆痣的緣故,左眼也比右邊眼睛的位置要低一點點。不是特彆對稱,當她看著彆人時,和黎向東幾乎一模一樣。很少有人長這樣的額頭和眼窩,非常少見,那種不對稱使她顯得很自然。雖然她的下半張臉和黎向東卻沒有什麼相似之處。嘴唇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

又是一年過年,常年在歐洲奔波輾轉,這是他第一次碰巧能在年前回到家裡,黎忠想起柯萊蒂,她短短的頭發,高挑瘦削,利落的樣子,她愛上一個人時那種濃烈的感情,儘情的釋放。也許有些人天生就無拘無束,將自己展露無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而黎向東這樣的人卻正相反,主動把自己包起來,沒有透露過一點信息。或者像黎忠這樣,總是覺察自己說的不好的話,絕不會說出讓他有恥意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