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1 / 1)

逆流 寧為臣 8269 字 12個月前

第五十四章

李勝男說完,審訊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你為什麼要殺顧東川?”沉默了許久之後,楊乘風問,“你已經來到了這個夢裡,我們也都還沒死……你為什麼還要殺他?”

“那不然呢?”李勝男抬起頭來,反問,“等著他再殺你們一次嗎?”

“一共17個警察,每人三刀……我還給他!”李勝男的語氣裡是帶著恨的。

“……那你也不能這麼做。”楊乘風最後說,“你畢竟是個警察。”

“我知道,”李勝男聲音低下去,“我不配。”

“我隻是想給自己找個路子活下去。”李勝男說。

“有什麼可活不下去的?”路天辰的語氣裡不無嘲諷,“死的明明是我們。”

李勝男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可是他故意把頭彆開,回避了她的目光。

李勝男於是又低下了頭,“你說得對。”她說。

然後審訊室裡就再沒人說話了。

最後三個人魚貫走了出去,隻留下李勝男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裡麵。

他們出去後,就沒再給李勝男上過手段,隻是也再沒人來,除了正常供應她的吃喝拉撒,仿佛全世界都已經將她遺忘。

李勝男也不反抗,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結果,不甚引人注目地待在這間小小的審訊室裡。

對她而言,隻要能活著,就能一直留在這個夢裡,這就已經足夠,她不再奢望什麼了。

可是他們似乎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肯輕易滿足她。

都說山中無日月,其實審訊室裡也沒有,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路天辰和楊乘風又來提她。

李勝男看見他們的表情,知道他們有話想說。

“我們會為你爭取死刑。”楊乘風最終還是開了口。

李勝男猛地抬起了頭,死死地盯著他的臉。

可是他卻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我們仔細盤算過了,覺得還是應該送你回到現實世界裡麵去。”楊乘風沒看她,說,“你不能永遠留在夢裡。”

“為什麼不能?”李勝男問,“做夢不行嗎?做夢就是錯嗎?”

“你不該留在夢裡。”路天辰說,“這是逃避現實。”

“人不能逃避現實嗎?”李勝男又問,“就非得一直活在現實的痛苦裡嗎?”

“你究竟在說什麼瘋話?”路天辰終於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應該麵對現實!”

“你得回去,”楊乘風試圖和她講道理,“你留在這會是什麼?會是一個凶手、一個殺人犯、一個虐殺無辜之人的劊子手和一個殺害於你有著實際上養育之恩的父親的白眼狼!”

楊乘風語氣嚴厲,試圖喚醒李勝男麵對現實的勇氣:“可是你回去之後是什麼?最多不過就是不能再當警察了而已,但你還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

“不是。”李勝男搖搖頭,聲音低沉卻清晰,語氣裡儘是肯定,“我不是了,我殺過人,我回不去了。”

“怎麼會回不去呢?”楊乘風曉之以理,“顧東川是你在這裡殺的,爸也……爸在現實世界裡還活著,現實世界裡的你什麼都沒做過,你隻是放跑了一個人犯,再抓回來就是了……你不能躲在這裡逃避自己身上的責任啊!”

“你在現實世界裡確實犯了錯誤,你得回去彌補。”路天辰說。

李勝男卻還是搖頭:“我回不去了……”

隨後她抬起頭,注視著兩個哥哥:“殺人犯的心,和普通人的心,是不一樣的……殺過了就是殺過了,死者的血沾在心上,從此以後看世間都會蒙著血霧……再也回不去了……”

“再說了,清清白白又有什麼用?”李勝男自嘲地笑了一聲,“我說了這麼半天,你們居然還是沒想明白我到底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勁跑進這個夢裡嗎?……”

“我已經沒有什麼彆的可求的了,我隻想再見你們一麵,連這也不行嗎?……”李勝男說到最後,語氣裡甚至帶著哀求。

路天辰和楊乘風沒有說話,兩人坐在那裡,抱著手臂,連一個表情也沒有。最終還是楊乘風先站了起來,打頭走出了審訊室,路天辰又坐了一會兒,也站起來,將拉開的兩把椅子好好地推進去,也離開了審訊室。

然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來過。

直到一周後,法院來了人,說要押送李勝男出庭。

這一周的時間裡不斷有律師來過,要求見她,但是李勝男都沒有見。她知道,兩個哥哥不會輕易改變他們的想法,那次即便他們聊崩了,他們也依然會想方設法地要讓李勝男走上死路,要把她送回現實世界。李勝男對他們的心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現在她隻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想個辦法,為自己謀條活路。

畢竟,她在這個世界裡必須活著。就算今後再也不能和兩個哥哥像之前那樣麵對麵地坐下來交談;就算以後要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地活著,永遠不見天日;就算以後隻能吃發黴的飯菜、睡在肮臟的橋洞裡……她也要活在這個世界裡。隻為了日後能夠偷偷地,遠遠地看一眼兩個哥哥,能看見他們過得好,就足夠了。

所以在這一周的時間裡,她都在盤算著這一件事,盤算著要怎麼樣為自己謀一條活路,盤算著怎麼樣才能趁著押送到法院或者押送到刑場的機會逃出去。

而今天,她就要去法院了。

這是她的第一次機會,也極有可能是唯一一次機會,如果這次跑不掉,今後對她的看守隻會更加嚴格。

看守所去法院的路,她熟得很。她之前做警察的時候,曾無數次走過這一條路。隻是今天是她第一次以一個嫌疑人的身份,坐在押送車裡去那個法院。

不過這也不打緊,什麼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樣在去法院的路上,跑掉。

當然了,如果要逃跑,第一件事就是先從拘留所出去。是以當法院的人來提她的時候,李勝男不僅沒有反抗,反而幾乎是歡欣雀躍地跟著他們走。

事已至此,李勝男早已不把自己再當一個所謂的“正常人”來看待。她知道自己其實是個瘋子,一個殺了很多人,心理已經完全扭曲變態了的瘋子。她不在乎彆人怎麼看她,也不在乎她的兩個哥哥心裡麵會怎麼想她,更不在乎自己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她隻在乎自己能不能活著。

活著,必須活著。她把現實世界裡的自己,自己的生活,自己過往的人生,自己的一切,全部毀得乾乾淨淨,隻是為了來這裡。她無法接受,更無法忍受,死在這裡,功虧一簣,付諸東流。

李勝男平靜地呼吸著,平靜地坐著,在押送車上,在兩個武警的包圍中間,平靜地麵無表情。沒有人知道她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更沒有人能預料到,她接下來要準備進行一場瘋狂的越獄。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甚至曾經就這麼乾過一次。

李勝男扭過頭,看見押運車漸漸駛近跨海大橋。

這真的是一座很重要的橋,它幾乎是整個天海市的交通命脈,橋分三層,每天都有無數的行人和車輛和火車在上麵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而它也是連接警察局、拘留所、法院、刑場,以及等等等等天海市各大地標性建築的重要交通線路。

無論是在現實世界裡押送顧東川去刑場,還是在夢境的世界裡押送李勝男去法院,他們都要路過這座橋。

這命運般的橋,命中注定的橋。

這橋兩端的交通情況、逃亡路線,李勝男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曾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在這橋兩端摸排踩點,為自己的逃亡做準備。

是以,當押送車駛近跨海大橋的橋頭,李勝男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於是她乾脆利落地抓住上方的把杆,將自己的身體懸空吊起,然後兩腳踢開,直接向身邊兩個武警的胸口踹去——兩個武警反應不慢,在她提腳飛踢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反應,進行格擋——但是李勝男畢竟也是拿過大比武冠軍的人,她的腳力非同小可,一時踢得那兩個武警近不了身——就這麼短短的不到一秒的工夫,她就已經解開了銬在上方橫杆上的手銬,隨後轉身一個膝襲,將靠近押送車門那端的武警踢到身後,緊跟著就飛身下了車。

行進中的車子速度不慢,李勝男落地緊跟著接了一個前滾翻,然後就向橋邊跑去——他們現在是在橋的第二層,上麵是火車的鐵軌道,下麵一層是人行道和非機動車道,李勝男有把握從橋邊跳到最下麵一層的人行道上去。而隻要她到了下一層,這一層上的警察們想要再抓她,都要先繞個圈子。

這是這條線路上唯一的漏洞,估計當初這座大橋的設計者也沒有想到。真的有人會用這麼不要命的玩法,直接跳橋以求逃脫;而天海市的公檢法機關想必也沒想過,真的會有瘋子敢在押送的路上越獄——並且還真的曾經成功過——當然,隻不過這個瘋子成功的那一次,他們此時不知道罷了。

不過李勝男此刻並沒有工夫想這些有的沒的,也沒時間去得意,她正全力以赴地向著橋邊奔跑,以她的速度,跑到橋邊最多隻需要一點五秒——不,不是一點五秒,她不能跑直線,必須跑“Z”字形的路線,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避開身後武警槍裡的子彈,隻是這樣的線路會拖慢她的速度,她可能需要兩秒,甚至兩點五秒——隻要挺過這兩點五秒,她就自由了。

她全力奔跑著,冷不防身側卻有一輛黑色的轎車猛衝過來,一個急刹停在她身前,差點將她撞飛——她這才注意到,原來在押送車的後麵一直有這麼一輛黑色的轎車緊緊跟著,隻是之前在車上的時候,她太過專注地規劃著自己的逃跑路線,反而忽略了來自車後,那滾滾車流中的危險。

李勝男被迫停了下來,就在她準備重新啟動,繼續向橋邊奔跑的時候,那黑色轎車的車門卻打開了,從裡麵衝下了兩個人來。

——是路天辰和楊乘風。

李勝男沒有想到,他們倆居然沒有在法庭的旁聽席上等著,而是一直開著車,和押送車一起押著她往法院去。

就這麼怕她半路跑掉嗎?李勝男心裡不由地湧起一陣悲哀。

就這麼想讓她死嗎?李勝男心裡感到深深的絕望。

但是她甚至沒有來得及感到更多的悲哀和絕望,那兩個人就已經衝到了她的麵前來,一人捉住了她的一隻胳膊,像兩尊鐵塔一般挾著她往橋邊而去。

——幾乎是在一瞬間,李勝男就明白了他們的想法。

於是她瘋狂地掙紮起來。

她想,他們終於意識到這是在她的夢裡,那麼就完全沒有必要嚴格遵循現實世界中的那些條條框框,他們幾乎可以為所欲為。那麼,如果是這樣,隻要讓李勝男死就好了——不管是在行刑場上,還是從高橋上墜下去。

畢竟讓“夢主”醒來的方式可是足足有兩種呢——死亡,或是高空墜落。

這三層跨海大橋距離海平麵的高度足有三十多米,十幾層樓的高度,想來足夠讓李勝男下墜了。

就算它不夠高,那麼從這樣高的地方墜進海裡,幾乎也是九死一生。

這簡直就是完美的雙保險,不管最終奏效是哪一種方式,這個夢,李勝男今天都是非醒不可了。

恐懼和絕望瞬間籠罩在李勝男的心頭,她拚命地掙紮起來,大喊大叫,嘴裡不知在喊些什麼,到最後幾乎隻剩哀求,求他們不要帶她到橋邊去,求他們不要讓她從這裡墜下去。

她不能死,她不能離開這個夢,如果她真的回到了現實世界,她才是真的要死了。

“我求求你們……”李勝男哭喊著,死死地抓著橋邊的欄杆,掙紮著不肯離開這座橋,她這輩子的力氣都不曾這樣大過。

可是沒有用,他們掰著她的手,扳著她的腳,要把她往橋下扔——他們兩個,她曾經最親密無間的家人,曾經最疼愛她的兄長,如今卻像兩個看不到表情的死神,揮舞著手中的鐮刀,要把她往橋下扔,要把她往死路上逼。

“我們這是為了你好!”楊乘風喊著,努力地掰她的手。

“你不是!!!”李勝男尖叫著,絕望地看著他掰開她的一隻手,又一隻手。

“你不會孤單的!我們會陪你一起走!”路天辰努力扳著她的腳。

“我不要!!!”李勝男繼續尖叫著,然而她的身體已經絕望地被懸空抬了起來。

“放開我!!!我不要!!!啊!!!”李勝男拚命掙紮著,亂蹬亂踢,兩隻手在空中亂抓。然而沒有用,她的兩個哥哥一個抱著她的頭,一個抱著她的腰,帶著她一起,從橋上跳了下去——

他們一起跳了下去。

在最後的時刻,李勝男隻覺得自己向下墜落的後背變得好沉重,兩個哥哥抱著自己的手臂是那樣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冬天凜冽的海風刮得她兩耳刺痛,她耳膜充血,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她看到自己的頭發因為慣性在往天空上飄舞,看到上午的陽光,白亮灼目,看到太陽旁邊的藍天,似乎是離自己越來越遠吧,又似乎是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李勝男口中最後發出一聲哀嚎——她覺得是哀嚎——又或者其實是小動物在冰天雪地裡,在身穿黑袍降臨的死神麵前發出的最後一聲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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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勝男猛地睜開了眼睛,大口地喘著粗氣。

她像是剛從萬米長跑的賽場上下來,午後的陽光曬得橡膠跑道都有些融化,揮發出化學物質刺激著她的雙眼,將她的眼瞼熏得猩紅,她渾身上下出了一場透汗,心臟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發痛,頭暈目眩。

她努力地喘息了一會兒,勉強定了定神,將神智從那白得晃眼的賽場上拉回來,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刷著白牆的屋子裡。

……是病房,旁邊傳來監控儀器有規律的滴滴聲,左手邊還掛著吊瓶。

她還活著?從十幾層的高度摔進海裡,她居然還活著?還留在這個夢裡?

李勝男的心再度狂跳起來,她感到一陣幸福的興奮,她努力地想要坐起來,感受一下左手小臂末端是否還綁著那一塊表,然而卻發現自己的兩隻手分彆被銬在病床兩邊的欄杆上。

——對的,是該銬著。她是個殺人犯,還試圖越獄。如果警方不銬著她,反而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勝男躺著,自己對自己點點頭,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她最終還是想辦法坐了起來,試著動了動,感受到左小臂的末端,還綁著那一塊表。

那一塊表。

那是她的命,她的整條命都係在這一個冷冰冰的、哢噠哢噠走著的玩意兒上。

李勝男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就在這時,病房門響了一聲,張江推門走了進來。

李勝男抬眼看著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終於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

“師父……”李勝男嗚咽出聲,她像一個在外遊蕩受儘委屈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主心骨。這可是她的師父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教她本事,讓她可以有能力連破大案、在公安局站穩腳跟的師父啊。

張江看著她,麵色沉重,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張江最後說,咬牙切齒。

“我……”李勝男泣不成聲。

“我不能死,師父……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幫幫我,我真的不能死……”李勝男哭著說。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事?”張江的語氣很嚴肅,但他還是說,“但是你放心,我們還是會幫你的,畢竟顧東川已經死了,我們幫你爭取個無期,應該還是可以的。”

李勝男愣住了。

“什麼?”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張江。

不對,這不對。

李勝男覺得,自己的神智從醒來那一刻算起,直到此時才真正地回籠,她終於聽見了窗外傳來知了有氣無力的鳴叫聲。

……現在是夏天。

李勝男一瞬間覺得呼吸困難。

而在此時,病房的門再次響了起來,李勝男勉強抬頭看去,看見路昊北走了進來。

在這一瞬間,李勝男確信自己不知道怎樣呼吸了。

兩個兒子犧牲、一個女兒走上歧途,接二連三的打擊終於擊垮了路昊北這個雄獅一般的男人,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背也彎了下來,走路蹣跚,再也不複當初那個雷厲風行、風風火火的公安局副局長的形象。此時他是一個傷透了心,曆經滄桑的,失去了子女的孤獨的父親。

他看著李勝男,張了張嘴,最終歎息出聲:“你這孩子……你怎麼這麼傻?”

然而李勝男看著他,卻沒有辦法再回應他哪怕一個表情。

病房裡一時陷入了沉默,隻有窗外的蟬還繼續鳴叫著。

“你倒是挺會舉一反三的,”最終張江說,“把刹車線割斷一半,同時給油箱紮一個小洞,讓油緩慢滴落,這樣車在急刹時,刹車線會被崩斷,而此時隻要發生一個輕微的事故,哪怕隻有一丁點的火星,車也會瞬間爆炸——這不是你來刑偵隊之後辦過的第一個案子嗎?這殺人手法你倒是記得挺清楚。”

“顧東川被你炸得連個全屍都沒留下,隻在車裡找到了一些碎肉,提取到了他的DNA。”張江說,“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說說你,你把他劫走,又把他殺了,折騰了這麼大一圈,就隻是為了做一個夢嗎?”路昊北說,“你說你傻不傻?”

“好了師父,”張江拍拍路昊北的肩膀說,“看她這個樣子,應該是剛從夢裡醒過來,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麼,讓她先緩一緩吧,咱們先走,明天再過來看她。”

說完便扶著路昊北緩緩離開了病房,關門時,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李勝男沒有看到他這一眼,在病房門關上後,病房裡重新隻剩下蟬鳴聲時,她終於動了。

她俯下身,用嘴咬下了左手手背上紮著的吊瓶針,不顧手上瞬間湧出的鮮血,用那針頭捅開了左手上的手銬,然後又抓著那針頭捅開了右手的手銬。

然後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徑直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躍而下。

連停都沒停。

連頭都沒回。

她被關在醫院住院樓頂樓的一間獨立病房裡。十四樓,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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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張江剛扶著路昊北乘電梯下樓,走到住院樓樓下,隻見有個什麼東西從天而降,噗的一聲落在他們麵前,濺起一陣塵煙。

是一個人。

樹上的蟬似乎也被嚇到了,瞬間停住了鳴叫,戰戰兢兢地觀察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無數的鮮血從這個人的口鼻中,從她的身體裡澎湃湧出,在她身下流成一片血泊。

張江和路昊北呆立在原地,看著這個人扭頭望向遠方,像是見到了什麼故人,微笑著向他們伸出手。

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們已經跑過來,將這個人抬到擔架上,往搶救室瘋跑。

張江和路昊北看到那個人的手還向著遠方努力地伸著,然而下一秒,卻像瞬間被抽乾了力氣般,垂落下來。

鮮血順著她垂落的指尖滴落在地,滴出一條歪歪扭扭的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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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1日,星期六,國慶節,上午9點,天海市烈士陵園。

天海市公安局全體公安乾警來到這裡,參加“八一五”特大爆炸案中犧牲的全部十七名烈士的安葬儀式。

他們為了對抗罪惡,守護這座城市的安全,守護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這座城市,以及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民,將會永遠記得他們。

他們長眠在這裡,他們的豐功偉績將永遠鐫刻在這座城市的曆史豐碑上。

陵園裡,那座高聳入雲的烈士紀念碑上,將刻下他們的名字,他們將和這漢白玉的石碑一起,永遠矗立在這座城市的中央。

儀式完成後,其他的民警魚貫離開,而張江扶著路昊北來到了陵園的另一側。

烈士陵園旁邊是天海市亭山公墓,這裡安葬著另一個絕望的靈魂。

李勝男就葬在這裡。

張江和路昊北來到李勝男的墓前,給她也獻上了一枝白花。

她生前犯了錯,連警察都當不得,更彆提被評為烈士,也因此,她的兩個哥哥的遺物上蓋著國旗,葬入烈士陵園,立起衣冠塚,她卻隻能孤孤單單地在這亭山公墓裡。

“勝男啊,我知道你的心,你放心,這位置是我仔細選過的。”路昊北說道,“你這位置正對著陵園那邊,一眼就能看見他們葬的位置。”

說著路昊北和張江一起回頭,滿以為能遠遠地看見那烈士墓群,可誰知眼前卻隻看見那高聳入雲的烈士紀念碑。

擋住了。

路昊北很是呆愣了一下,最終還是落寞地轉回頭,對著李勝男墓碑上那黑白的照片低低地歎了一句:“對不起……”

張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就在這時,他倆的手機齊齊震動了兩下,他們摸出手機戳開。發現是一條群發的消息。

消息來自老駱:

“我女兒要生了,今天中午我就關店,去我女兒那邊,準備伺候月子,含飴弄孫了,哈哈!”

路昊北盯著手機,沉默半晌,最終什麼也沒說,和張江彼此攙扶著,慢慢走下山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