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1 / 1)

剛與巷中人結束對話,“崔清婉”尷尬又羞惱地低著頭從巷子裡衝了出來,哪成想碰巧的事是一樁接著一樁,一個不留神她便與旁人撞了個滿懷。

“欸!四娘!”

本還一路偷笑的雲岫忙不迭地護上前去檢查她有無受傷,帷帽已然撞歪,薄透的輕紗掠過她的臉頰,隱隱勾勒出姣好麵龐。

“崔清婉”將帷帽扶正,伸進手去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而後擺擺手。

“抱歉,是我走得太急——”

不想出現傳統影視劇中侍女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指責嗆聲路人的動靜兒,“崔清婉”決定自己先開口道歉,隻是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有沒有撞到哪裡?怪我不留神,沒注意你從巷子裡出來。”

溫和的嗓音傳來,“崔清婉”下意識抬眼看去,恍然失神——蜂腰猿背、豐神俊朗,雙眸依舊明澄如泉,他帶著初見時的愁緒卻讓人倍感意外地出現在此處。

“崔皓——好痛!”

突兀地改了音節,似乎有些欲蓋彌彰,何況相較方才,她此刻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聽上去卻多了一絲嬌嗔,如此動靜弄得“崔清婉”本人都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去。

“呃,三哥怎麼會到這兒來?”

微微頷首,帷帽的薄紗悠悠垂下,一縷清風襲來,撞得紗麵上波浪迭起。

“崔清婉”隻求身邊人千萬彆在意她剛剛的語調,若是有人不識趣兒地問上一嘴,她隻怕是要“以頭搶地爾”。

“今日輪換值守,我本打算早些回府,但裴兄掐準時間把我攔在皇城外,又將昨日之事儘皆告知於我,匆忙回府後,我一時尋不到阿婉,稍加思索,便向此處趕來。”

燦燦日華在那健碩身軀外鑲了一道金邊,隨著他俯身言語,幾件金屬製的衣飾又把這暖金色折返到身前人薄透的紗簾上。

見此,崔皓羿的神情又柔和了些,眉間少了幾絲愁緒。

“果然,你在這裡。”

“嗬嗬,”乾笑兩聲,“崔清婉”抬起頭來,討好似的開口,“既然三哥哥都尋到我,那我們就回府吧?”

聽罷她的提議,崔皓羿目光一垂,隨後露出寬慰的笑容。

“也不急於一時,總歸阿婉衣著簡樸、低調示人,即便在外逛逛也無傷大雅。況且我行動匆忙,此刻倍感饑餓,不知阿婉能否賞光,與為兄在這市集中一同進食早膳?”

不急著回府!還能在集市中買吃食!好好好,美食果然與我有緣!

被邀請著同逛集市的“崔清婉”一想到她可以品嘗古樓子,瞬間心情大好。

她邊點頭邊笑吟吟地看向崔皓羿,四目相對時,她才發現對方眼底那份名為成全的包容之意。

天!他不會聽到剛才巷子裡的動靜了吧!

“崔清婉”隻覺得雙頰騰地一下發起燙來,但她故作鎮定,仍舊盯著對方沒移開目光。

心底卻是一邊尷尬一邊慶幸,還好餘光裡沒看到他的貼身隨從,不然她一定羞得想要閃回到巷子裡。

“另外,我知昨日之事阿婉不願聲張,隻告知三姐、阿月,可這畢竟不是小事,恐怕今日朝堂之上便會有官員議論,而兄長們得知必然也會有所行動。”

“不過阿婉放心,曲樂師之事我已拜托法曹舊識,必不會讓他吃苦頭,且京兆府開堂會審時有裴兄作證,想必很快就能得到解決。”

日頭一旦越過屋簷,隻會升得越來越快,眼見著打在帷帽紗簾上的陽光愈加刺眼,崔皓羿向旁側挪了半步,為眼前人提供了足以籠罩全身的蔭蔽。

“隻是雖已托人幫忙,可我還得借此機會向阿婉道個歉。”

“我明知阿婉昨日受了那樣大的委屈,但接下來我卻沒辦法守在阿婉身邊與你一同解決,隻因明日一早我就得出城,近些日子也不在皇都之內。”

其實你一換班就能做這麼多事,已經很棒啦……

心中默默誇讚一句,“崔清婉”麵上卻不動聲色,她小心翼翼地將隔在二人之間的紗簾掀開了一條縫隙,目光四下一掃,發現無人在意。

於是她膽子稍微大了些,將整個簾子搭在帽簷上,透了口氣。

“所以是為什麼要出城?是有差事?要去多久?”

通往東市牢獄的巷口雖靠近集市,但並不歸屬於集市之內,故而此處隻有寥寥幾人路過,他們二人站在一旁對話,也並不惹眼。

一番言辭下來,崔皓羿態度真摯謙卑,所以“崔清婉”也不會生什麼“你把我帶到此處就該對我負全部責任”的氣。

她是個很務實的人,既然對方已經安排妥當,那也沒什麼好埋怨的。

況且她還很在意另一件事,那就是對方突然決定的出城——崔皓羿會不會親自尋那個真人?

在自己醒後不過半月時間裡,發生了這樣多針對她的事,雖然好似都化險為夷,但她屬實是心累,她真的很需要一點好消息來振奮振奮精神。

“少則十天,多則一月。”

低聲細語間,崔皓羿順便直起腰身,他做了個請讓的手勢,邊引著“崔清婉”朝集市方向走去,邊留心不時經過的行人。

“聖人差遣,命我與鴻臚寺少卿同行,領二百人使團前去迎接麟華長公主回京。”

“二百人使團?迎接麟華長公主?”

聽聞如此大的排場,“崔清婉”不由得一怔,隨即她忙是快走幾步,直到與崔皓羿並肩齊行,她才偷偷伸手招呼雲岫跟上來。

“是,長公主於年初動身到東都為國祈福,至今已有八十一天,而今回京,聖人頗為重視。”

許是之前的動作太過親昵,此刻當著自家三郎君的麵兒,雲岫恭順地跟在二人身後,麵對“崔清婉”的招呼,她也隻是輕微搖搖頭隨即便垂下眼去。

身邊人因無奈而撇嘴側目的動作自然被崔皓羿儘收眼底,不過他並未對此作出反應,他隻是邊走邊向不遠處眺看幾眼。

“我記得是……巷子出口左拐第三家……”

本因階級現狀而感到無奈的“崔清婉”還來不及抒發內心的感時傷懷,瞬時便被崔皓羿的這聲嘟囔弄得一怔,她尷尬地攥緊衣裙,努力克製想要捂臉逃跑的衝動。

天呐!怎麼這裡的人聽覺都這麼好,難道他們全是六耳獼猴進化來的嗎?!

“呃,目標如此明確嗎?反正市集中美食眾多,不如……我們隨便吃點兒?”

乾巴巴擠出一句話,“崔清婉”硬著頭皮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尋常模樣。

聽聞她言語中的試探,崔皓羿側過頭來盯看她幾眼,見到她的無辜神情後,仿佛模仿她似的,崔皓羿露出同樣不明所以的茫然懵懂,對視不過片刻,又是溫和一笑。

“也好,一切都隨阿婉心意,不過在這之前,還得委屈阿婉隨我去一趟衣肆。”

“衣肆?”

“崔清婉”眨眨眼,這次她是真不懂了。

見她如此神色,崔皓羿輕聲解釋道。

“此事說來慚愧,我職屬羽林衛,素日裡多是甲胄在身,年前皇家祭祀時我初覺織染署所製朝服略顯緊束,但恰逢年關,巡防任務繁重,一忙亂,便將改裁之事擱置腦後。”

“可此番迎接長公主回京,隆重盛大,出行者於儀式上皆得身著朝服。”

“昨日受聖人欽點,我才恍然驚覺,隻好命家仆連夜將衣裳送到衣肆,待今日一早前去重量身形,托縫人儘快趕裁出來……”

寥寥幾句,前因後果倒是交代得仔細,“崔清婉”聽罷暫且鬆了口氣,如此看來,方才崔皓羿所言或許隻是湊巧。

“那怎麼不去大衣行?之前雲岫有和我提起過,說東市有間‘我’常去的店家,做工精良,叫什麼……‘豔綺羅’?對!是‘豔綺羅’!”

她向後側歪歪身子,目光衝著崔皓羿迅速打量了一眼,轉而詢問道。

“而且就算不去此處,那上次我們沒去成的‘繡羅裳’呢?這兩家應當是東市間最負盛名的鋪子吧?”

“娘子……阿婉所言甚是。”

下意識的稱謂讓崔皓羿一愣神,他慌忙改口,和見麵時直呼他姓名的“崔清婉”一個神情。

果然,即便麵前之人還是自己胞妹的身軀,但隻要攀談起來,他總是很自然地將對方從自己胞妹的身份中抽離出來,措辭也略顯客氣疏離。

“隻是大衣行專營女子華服,雖說也可改裁舊衣,可我畢竟是一男子,若唐突而去,驚擾到在店試衣的女兒家,豈不有失禮數?”

“噢,是哦。”

悶聲一語,“崔清婉”沉默下來,雖然潛意識中還想辯駁幾句“試衣在後院屋子又不會撞見”之類的話,但想想還是作罷。

拜托,這是古代吔,就彆那麼愛抬杠了嗷。

在心中懇求自己幾聲,她長舒口氣看向越來越近的鋪子——

比起坊巷間鱗次櫛比的布局,集市上的鋪子卻是大小不一、裝飾各異,甚至連主營的項目都是千差萬彆,但遠遠觀望,整體布局錯落有致,倒彆有一番韻味。

眼見著距離熙攘的人群越來越近,她抬手將帷帽上的紗簾再度放下,動作間,崔皓羿又朝她露出一絲淺笑。

“其實少了錦衣珠寶與眾多侍從,我們走在人群中並不惹眼。”

意識到對方在寬慰自己的謹慎,她會意一笑:“三哥哥說得在理,但我昨日出了那樣大的風頭,如今還是避一避的好。”

“崔清婉”隱在紗簾下的眸子一轉,怕對方因“風頭”二字多想,忙是又轉換話題。

“說起來,三哥哥今日竟來得及換下銀甲,穿常服出行。莫非同我一樣,也怕街坊們側目相待?隻是這衣色十分鮮亮,竟像是從阿月那兒借來的。”

極濃重的杏紅色,許是布料原因,並不顯得十分精細,反而有幾分暗淡粗糙。

就此來看,這其實並不會是崔皓月的衣服,畢竟那位崔家的最小郎君,所有服飾皆是耀眼奪目、華貴異常。

而崔皓羿身上這件圓領袍衫,在布料上雖次一些,但又恰好契合他軍人的氣質,看上去很是沉穩。

最為點睛之筆的是單踞衣裳一側,自他襟前蔓延至腰腹間的繡紋,精白色的絲線綴成栩栩如生的花簇枝葉,配上皮質擴腕與蹀躞帶,讓他氣場乾練之餘,還多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清爽。

聽到誇讚,崔皓羿眸中顯然閃過一絲欣喜,隻是隨即又被愁緒取代,垂目間滿是落寞。

“這袍衫是我成婚前阿婉為我選下的,說是花紋吉祥,定能佑我尋到心之所向。”

“呃……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是三哥哥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想必這衣服見證了不少三哥哥的得意時刻,就比如與三嫂嫂喜結連理,我想這衣服也出過幾分功勞!”

腦子加速運行,全力支援嘴的輸出,真了不得,在這個時代她的社恐竟也被“治愈”了一些,嘴皮子利索得像市集中為買賣雙方牽線搭橋的牙人。

“崔清婉”還在心底給自己比著大拇指,卻不想一瞥眼瞧見崔皓羿神色黯然,回了個並不算積極的笑容。

怎麼個意思?我又說錯話拍馬蹄子上了?

察覺到崔皓羿情緒低落,她也噤了聲,一時陷入沉默的氣氛著實尷尬,“崔清婉”真想揚起巴掌給自己一下,再給對方一下。

好好的說這個乾什麼!多嘴!多嘴啊!

還有!你個大男人!怎麼連點兒心事兒也藏不住!不是說好在人前演戲嗎?你怎麼淨給我製造麻煩?

難道說今天隻有雲岫跟著,就不用裝得這麼徹底了?你倒是先說明白呀!

心理活動異常活躍,麵上也是五彩紛呈,察覺到她神色異樣,崔皓羿忙是打圓場地開口。

“往日已去,我不該沉溺悲傷,讓阿婉心下也不痛快。如今阿婉已然回府,不如另尋個時間,再為我挑選一身衣裳可好?”

“欸!好說好說。”

既然對方有扭轉話題的心思,她也順坡下驢地客套幾句。

“挑選衣裳又不是什麼難事,比較難的是將要為三哥哥趕裁朝服的縫人,他才是時間緊迫,需要真本事呢。”

“阿婉所言甚是,”崔皓羿邊說著邊抬起頭,掃看前方一眼後他停下腳步,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到了,哈,原來是這樣的第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