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1 / 1)

本在安慰崔清婉的陸宥蓁,冷不丁地聽到這麼一聲,正想回過頭訓斥自己心直口快的妹妹幾句,卻不想這麼一偏頭,便看到了剛邁進屋內的男子。

紫棠色的飛鳥團花袍衫襯著玉石腰帶表明來人的格外尊貴,偏他腰間係掛著的玉佩還在微微晃動,又為這份威嚴增添了一絲靈動。

看向全貌,那男子身材修長,頗具風姿,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本是疏離的淡漠。

可他雙目含情,眉宇間儘顯風流,任誰見了也得誇讚一句豐神飄灑、俊朗無雙。

“原是桓王到了,下人們真是不懂事,也未曾通報一聲。”

陸宥蓁尚且能起身行禮,客套淺笑,但陸宥薇卻隻是不情不願地敷衍以待,用無言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榻側的簾子半耷拉著,正好遮掩了“崔清婉”的視線,她沒看到桓王進屋的場景,隻是聽陸家姐姐這樣說著,才意識到有人到來。

哦,原來是桓王到了……

等等!

誰?桓王??

李澈!!

“崔清婉”本還低垂著腦袋,驀地聽見“桓王”二字,不由得猛然抬頭。

但俗話怎麼說來著?

“處事不驚,遇事不亂,戒急用忍,行穩致遠”

現今在榻上坐靠著的“崔清婉”很顯然沒有做到這一點。

她這猛地一抬頭,隻覺得有一根自後頸到腦殼的筋“咯嘣”一聲被扭到——

痛,實在太痛了!

“崔清婉”緊咬下唇,竭力遏製住自己因吃痛而呼之欲出的語氣詞。

她抬手按壓向自己的太陽穴,整個身子都繃得緊緊的,但眼眶還是瞬間湧上了眼淚。

隨著她探向李澈的目光,她的腦中又在激烈地思索著——

這被休的妻還要不要向前夫行禮啊?

該死的封建等級,好痛!

哦對了他是郡王,大概是正一品?還是從一品?或者二品?

嘶——真的好痛,痛死了痛死了……

“崔清婉”儘力保持理智,抓緊回憶自己曾經看過的曆史書籍與古代小說,但不論怎麼想,她實在不清楚郡王是個什麼等級。

算了,不論是什麼,皇親國戚大概都比自己這個雲中郡夫人高一些。

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之不能忍,我忍!

“崔清婉”當然堅信人格上大家是平等的,但她現在可是在封建社會啊,該裝的樣子還是得有。

不就是行個禮嗎,一個舉動罷了,她的心絕不會屈服。

正在“崔清婉”忍住頭上的痛要掙紮著起身施禮時,她突地發現,因著倚坐了許久,她的腿已經麻了……

於是,呈現在眾人麵前的便是一位半坐在榻上的病美人兒,撐著身子要向來人行禮。

可偏她身子嬌弱,撐將不起,目光垂落間,淚眼婆娑,我見猶憐。

“見過桓王——”

“夠了!這個樣子還起身做什麼!”

當頭一喝!

絕!

不起就不起!

“崔清婉”很坦然地鬆了勁兒,繼續癱在榻上。

嗯……不過還是稍微挪了挪著力點,畢竟腿麻是真的難受。

但崔清婉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方才掙紮起身的時候,似乎看到這桓王李澈……欲抬手過來攙扶一下?

嘶,彆吧。

已經離婚就彆糾纏不清,不論是對以前的崔清婉,還是現在的崔清婉,再糾纏都挺那個的。

而且,不是你主動休的原身嗎?你這樣是乾嘛?

“崔清婉”心裡已經是“地鐵·老人·手機”的表情包了,可恨她沒辦法表達,隻能憋著。

甚至為了謹慎起見,她現今還得保持沉默。

“不知桓王前來有什麼要事?若是探望清婉妹妹,此時人也見了,不如請回吧。”

明明是喝止崔清婉起身多禮,可在陸家兩位娘子眼中這便是欺人太甚。

陸宥蓁雖有嫻靜的美名在外,但此時送起客來也是不留情麵。

“是了,桓王妾室眾多,若因為探望四妹子而被‘佳人’們惦記,怕折了四妹子的福壽,也惹得眾人非議,桓王還是請回吧。”

陸宥薇得了個能擠兌人的話頭自然不會放過,這要是不說叨桓王兩句,那真不像她了。

她與姐姐陸宥蓁本是陸祭酒家千尊萬貴的明珠,父親的榮耀自然是她二人立世的底氣,即便見了郡王也不犯怵。

“兩位娘子說話何必這般尖銳,孤與婉兒……與郡夫人雖已兩寬,但有些人情世故還未能說斷便斷,孤前來,也隻是詢問一事,過後便離去,絕不打擾。”

說來也奇了,向來狂傲的桓王竟受著二人的排擠,莫非是崔清婉的遭遇,讓他也心生慚愧?

陸家兩位娘子見桓王這般姿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若他強硬些,她倆還能與桓王論一論情理;可偏他頷首低眉,竟有致歉之意,讓她二人也不好發作。

於是隻能側了側身子,讓桓王與崔清婉說上幾句。

“痛嗎?”

李澈向床榻走近幾步,一股厚重的花木香氣便襲了過來。

“崔清婉”垂著眸子屏住呼吸,屬於李澈的香氣她從未聞過,可此刻竟覺得有幾分熟悉,連帶著胸腔內部也泛起一陣酸澀的悶痛。

“桓王請說要緊事,我身子有崔家照料及好友關照,不勞桓王費心。”

想不清崔清婉的身體怎會有這樣的反應,但作為內在的靈魂,她隻能忍著不適生硬回複。

“是我的疏漏,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像是心怯,李澈雖想再近榻前一步,但又止住了動作,他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崔清婉,寥寥幾語間竟有了一絲委屈之意。

這樣的表現可給“崔清婉”整不會了,這唱的是哪兒出啊?

他怎麼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這休妻還是被逼的?自己是不是還得心疼對方的迫不得已?

什麼爛劇本啊!這和昨天崔皓月所描述的人設完全不吻合啊喂!

“桓王說的哪裡話,清婉不明白。”

溫順且疏離,“崔清婉”斟酌著強調自己與對方的關係。

而聽罷榻上人的回話,李澈無言,隻是歎了口氣,隨即又是一陣沉默,讓屋內尷尬得緊。

“天意弄人,人待何為?早知今日,我又何必……”

李澈的眼眸中似藏了萬般難言之隱,他頓了頓,沒有將話說透。

“罷了,哪怕你同崔家一起猜疑我,我也願意受著,隻盼來日我尋得真相,你還能對我留有一絲情意,聽我辯解。”

“崔清婉”怔了怔,對這話語實在拿捏不準,不由得起了疑惑。

說崔家猜疑,還盼望來日留有情意,怎麼,難道當日趕去現場的人皆明白這天降神雷其實是火/藥埋伏?

那為何所有人都藏著掖著不把事情說明,還讓這流言越說越離譜?

且這埋火/藥炸人的事兒真與他沒關係?現今場麵是崔家錯怪他了?

拜托,決定休妻的可是他,雲岫都和自己交代過這是突發的事,連崔家都措手不及,莫非還有人能未卜先知地設陷阱啊?

嘖,不愧是身居高位的郡王,果真巧舌如簧,忽悠起人一套一套的。

想到這兒,“崔清婉”緊緊牙關,冷言回複道:“桓王還請說正事。”

看到崔清婉麵上逐漸堅定的神色,李澈一怔,他目光中的沉痛更劇。

“好,好。”

像是自嘲般地重複了幾個字眼,李澈深吸一口氣。

這樣的舉動偏讓“崔清婉”看見,她隻得屏著氣來集中注意力去克製莫名衝湧上鼻腔的酸意。

“年初,盛王兄家的長女璨兒曾約你我出席她的金釵生宴,素日你最為寵溺她,如今日子漸近,你可還要前往?”

“我……”

突來地詢問,讓“崔清婉”一時有些猶豫,現下雲岫不在身邊,她總是有點擔心自己應對不當。

可細想想,李澈既來,也犯不著在這種時候下套子。

何況今日對話分明是他自覺有愧,又怎會有心思懷疑自己是否原身?

再者而言,便是自己真的應答錯了,那也有離魂症這個理由暫且搪塞對方。

“崔清婉”這一思考,映在李澈眼裡便是遲疑。

他忙向前踏了一步,安撫說道:“若你覺得為難,不去便是,靜養在崔——”

“我去。”崔清婉打斷對方。

“嗯?”

“我說我去,桓王請回吧。”

李澈清俊的麵容愣了愣神,目光下的黯然與失落更甚,短暫沉默中,竟讓“崔清婉”的心再度刺痛了幾下。

還是搞不清這莫名的心痛與湧上鼻的酸意究竟為何,但她可不會將眼淚流到他人麵前,尤其還是這場意外的始作俑者。

想了想,“崔清婉”輕提一口氣屏著,撐著滿臉的冷漠與回絕向對方看去。

“那便……不打擾了,照顧好自己。”

看到崔清婉的神情,李澈泛起一絲苦笑後便離去,隻是他隨行的侍從仍將補品之類的盒子堆放了好一會兒才儘數離去。

兩位陸家娘子盯著那些仆從徹底走乾淨後,才重新靠近到清婉的身邊。

“清婉妹妹,想哭便哭吧,人已經離開了。”

“我為什麼要哭——欸?”

“崔清婉”仰著頭對關切自己的陸宥蓁這般說著,卻驚覺視線模糊一片,而眼淚撲簌簌地落下,敲在被麵上“啪嗒啪嗒”作響。

她剛抬起手想要胡亂擦擦,卻被一旁沉默良久的陸宥薇攬在了懷裡。

或許,這具身體還殘留著原來崔清婉的情緒吧,所以才在見過李澈之後這般的委屈。

隻可惜身體內現有的靈魂無法共鳴,她隻是依著身體的本能,任其發泄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