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其會(1 / 1)

站在不遠處的侍女沒有聽清,忙著靠近榻邊蹲下身來,生怕怠慢了自家嬌憐的四娘子。

“唔!咳,隻是想起往事,沒什麼打緊的。”

“崔清婉”清咳一聲掩飾了過去,麵對侍女的疑問,她總不能說“腐朽奢靡的封建地主階級不配和勞動人民相提並論”吧?

不過就算說了大概也沒什麼事,這個時代應該還沒人聽得懂這幾個詞。

唉,成長環境不同,所以精神共鳴點也不同,在這個世界真是孤單。

算了,煩惱這個乾什麼,還是想辦法搞清楚情況,找到回去的線索要緊。

“嗯……你是——雲岫?”

“崔清婉”喚得有些遲疑,距她醒來不足半日,她能在對方絮絮叨叨的講述中了解所處境況已實屬不易,這名字嘛,自然是記得不太確定。

“是,是我的名兒,四娘還記得。”

精明靈巧的侍女聽罷她的呼喚,眉目瞬間舒展,那蹲著的身子又向前傾了傾,朝著“崔清婉”再靠近了些。

“你這樣費心囑托我,想必平日裡我也很受你的細心照料,所以我得先謝謝你。”

榻上的女子略微垂眸,小心著思量開口,而這份謹慎神色表現出來倒頗為柔弱,有幾分世家女兒該有的矜持。

“隻是很可惜,現今我大夢初醒,回想往事竟甚是遲鈍,有好些事記不起來了,還希望你不要介意,彆與我生分了。”

正在“崔清婉”琢磨著最後一句話的用詞,隻聽得“撲通”一聲,這位名喚雲岫的侍女直直跪在地上行了大禮。

“崔清婉”身軀一震,顯然是被驚了一跳。

謔——

壽命-1

下意識冒出這麼個念頭,“崔清婉”自跪拜的侍女身上移開目光。

實話講,她是真想立刻從榻上起身然後同這位侍女對拜還禮。

果然,她還是裝不成這個時代的人,就單論跪拜這一件事,她怎麼想都覺得接受不了。

“四娘這話讓雲岫如何擔待得了?我與四娘一同長大,照顧四娘本就是我分內之事。如今四娘有了這樣的遭遇,我更是心疼四娘!”

“先前大郎君請來的醫官曾說,此般劫難,四娘若能醒來,驚嚇之餘難保不會有離魂症,若有了那般症狀,隻得多加寬慰,萬不能再受刺激。”

“古人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如今四娘已是逢凶化吉,即便記不得往事又能如何?”

“我隻願四娘能安心在府內休養,有什麼不解的、記不起來的事隻管問我便好,可不要在心底有其他顧慮。”

一腔肺腑之言,聽得人心潮澎湃,而榻上靠坐的“崔清婉”也抿緊雙唇,似乎感動得難以言說。

不過,隻有她自己明白,她隻是在儘力屏住呼吸,她暗中捏著被角的手指肯定已經發白。

儘管她麵上還掛著得體淺笑,但她心中卻是克製再克製的C語言。

WOC!

這,這這這……

這是穿越係統新推出的配套人型智能AI嗎?

現在的穿越界這麼貼心?還自帶辭典解說?甚至連我沒有原身記憶的古怪也編好了理由?

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我——

……

“崔清婉”本在心底進行著大段大段的吐槽,可卻在想到“我XXX聰明絕頂絕不會被區區新手大禮包迷惑”時一下怔住,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件事——

她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自己本來的名字,那個專屬於她自己的名字。

明明腦中對以往的經曆還記得清清楚楚,她甚至還能回憶起上學時在課上偷吃的零食牌子,連語文練習冊中某幾段閱讀理解的原文都還記得。

但可唯獨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還有……自己的模樣。

“崔清婉”一下子泄了氣,在漫無邊際的絕望間她感到眼前有些發黑。

她很肯定自己絕對不屬於這個世界,她也確定自己在現代的生活是真實的,但她的過往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刻意遮掩住,讓她無法獲取有關自己的關鍵信息。

她開始真切感覺到無助的恐慌了。

如果說自己除了名字與模樣外什麼都還記得,那說明這種情況就不是自身問題引起的。

可若是外人……真不敢深思。

試想想,自己的記憶可以任人撥動支配,那自己還會是自己嗎?難道自己不過是他人的傀儡,自己的一生也不過由他人肆意捏造……

夠了!

不能再想下去了,想得太多隻會讓自己懷疑自己的存在。

“崔清婉”此時又有點慶幸她還保留有關“自我”的認知,畢竟,名字暫且可以看做是個代號擱置一旁,即便一時找不到,自己尚且仍是自己。

可……

若是一輩子都尋不到原來的名字,而自己又得頂著他人的名號過活,那自己還真的完全是自己嗎?

想到此處,她目光一沉。

不行,不論如何,她絕對不是崔清婉,她要找到自己的名字,她不會成為這具身體的填充物,她要作為原本的自己活下去。

“四娘?四娘!”

“嗯……啊!”

一時想得入神,這下突地被雲岫喚醒,她也是驚了一下。

再回看過去,名喚雲岫的侍女已湊近在自己眼前,杏目中滿是關懷。

“四娘可有什麼不適?四娘彆總是藏著掖著不說,這樣憑誰見了也覺得心疼。”

見侍女這般,她先是一愣,隨即扯出一張略有勉強的淺笑,目光低垂間,那麵上像是少了些客套禮貌,多添了絲親近。

“總覺得有什麼要緊事忘記問你,可細細思索時,又一時記不起。說起來,如今是什麼年號,此地所在又是哪座城池?”

“另外……府中大郎呃,大哥哥他們可知道我現今情況?興許我確實有那離魂症,我說不準,隻是真的記不起曾經的事了。”

“那四娘心中定然很是害怕,四娘彆急,四娘不知道的,我會一一解答。”

雲岫麵上儘顯寬慰之意,言語間,那雙明亮的眼睛又湧出點點淚光。

“如今是景龍三年,此間是我朝鯉泮的都城——棲鳳城,四娘是崔家的幺女,也是昔日桓王妃。”

“如今四娘醒來不足半日,我已打發小廝前去各處通知在京的郎君娘子,但詳細情況並未言說,隻是托小廝告知各位,說四娘的情況並不算差,或者說,比預想的還要好些。”

景龍三年……鯉泮……棲鳳城……

一番搜索,腦中並沒有對應的知識點浮現,難道是她讀得書太少,這才一無所知?或者,這是另一處並行的時空?

“崔清婉”抬起眼眸再次向四周一番打量,明明古色古韻,卻又有十足的陌生感……

好嘛,她也不是鑒寶專家,她看不懂的。

有些氣餒,她訕訕地收回目光,隻能接著對方的話繼續問道。

“比預想的好些?這我倒是不太明白了。”

她支起胳膊,將身子撐了起來挪挪著力點。邊上的雲岫見了,忙是護著,又是塞靠枕,又是蓋被子的,生怕自家四娘有一絲的不舒服。

看著為自己忙碌的侍女,“崔清婉”隻能乖巧地眨眨眼,表達感謝。

“那日夜裡,我因幫四娘處理貼身物件兒未能緊隨身邊,等我出了桓王府順著四娘回崔府的路行走時,遠遠便見了雷擊的一瞬……”

“情況很是糟糕,先是來了巡夜的官兵們,隨後便是桓王府的小廝,再然後便是接到消息馳馬而來的郎君們。”

“四娘當時的模樣很是駭人,但令人驚異的是,四娘尚有氣息,桓王本想就近接娘子到王府醫治,但三郎君冷著臉將四娘用披風裹了起來,隨即便抱著四娘離開了。”

“說起來還是四郎君機敏,一看四娘情況便立馬在附近找了間民宅,說明情況後付了銀兩,這才讓三郎君有了安置四娘的地方。”

“四娘在那間民宅待了三日,說不清是醫官醫術高超,還是上天真有憐憫之心,總之在這三天裡,四娘日漸蛻變,到最後一日時,竟看不到一丁點兒被雷擊後的模樣……”

“而後四娘傷情逐步穩定,縱然尚在昏迷,郎君們也敢下令搬離四娘回府裡休養了。”

“隻是四娘昏迷期間,京中風言四起,真是怎樣胡扯的話都有,要不怎能傳到聖人那邊?”

“不過各位郎君說了,哪怕四娘會昏迷一輩子,崔府也定照顧四娘一生。所以依四娘現今聰慧能言的樣子,確實比預想的要好太多了。”

雲岫有些話並未挑明說,但“崔清婉”隱隱能想到這副身體在當時是個什麼模樣。

她也不好讓對方取來鏡子直接察看這副身體的麵貌如何,隻是垂下目光,不露痕跡地端詳著自己的雙手——

手如柔夷,指若蔥根,果然看不出一丁點兒受傷的痕跡。

“既如此,那隨行的人馬呢?就是那夜伴我回崔府的人們,他們是否也是這般變化呢?”

打量著這雙纖纖玉手,“崔清婉”確實有些著迷,分明不是自己的身體,卻又完全受自己控製,這莫名的違和感讓她的目光難以抽離。

思緒紛飛間,她下意識問了句其他人的情況,卻不想這一問,竟是滿屋寂然。

“雲——”

聽不到回複,“崔清婉”再喚了一聲便抬眼看向侍女,卻不想,隻這一眼,映回來的卻隻有滿目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