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李清歡抬眸見外麵的人群中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紅色衣袍在此時顯得格外耀眼。
裴行知今日授官,才從翰林院出來,尚未來得及歸家報喜,便聽聞李家鋪子之事,急忙趕來。
“李娘子可安好?”
見他眼神焦灼,李清歡微微搖頭。
“我亦在李家鋪子購得硯台,並未出現中毒之事。其中是否有誤會,尚不得而知。”
裴行知趨前幾步,人群中不少人認出了他,竊竊私語之聲漸起。
“你昔日曾為這鋪子撰文,說不定與這婦人是一夥的,諸位說是不是?”為首之人一轉眼,高聲喊道。
“正是!”
見此情形,裴行知麵色沉凝,聲如洪鐘。
“諸位稍安勿躁,同科之誼,口誦聖賢,怎可欺淩一介弱女子。”
“你如此袒護,莫非是與這掌櫃有私情不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驟然轉冷。
眼看著圍觀之人越來越多,李清歡心中已然明了,這分明是有人蓄意誣陷,硯台怎會有毒,實乃無稽之談。
“報官。”裴行知的話語打斷了李清歡的思緒,他行至前方,朗聲道:“既如此,便報官,李家硯不應承受這無妄之災,讓官府前來查驗硯台是否有問題!”
“李娘子,你意下如何?”
生意人最怕與官府打交道,然聞聽此言,李清歡毫不猶豫地點頭。
人群中霎時鴉雀無聲,為首之人對視一眼,亦未退縮。
“如此甚好,我等一同前往官府陳情!”
“既如此,那便一起去!”
“你什麼意思?”那人麵露疑惑之色。
“你們說硯台有問題,自是我等前去,待查明真相,再於公堂對質不遲。”裴行知挑眉道:“莫非,你們不想報官了?”
事已至此,官府介入,鋪子亦無法繼續營業,李清歡滿臉愁容,一旁的裴行知托著下巴,語氣沉穩,“李娘子妙手生花,這些人著實有眼無珠。”
“今日多謝裴公子。”
“娘子無需言謝,畢竟欠我一塊硯台。”
話雖如此,李清歡卻覺得他並非隻為一塊硯台而來,“如今此事已交予官府,裴公子授官之喜尚未告知雙親吧。”
裴行知知曉她想送客,趕忙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今日那硯台似乎也砸中了我,肩膀酸痛難耐,恐無法騎馬離去。”
“那我為公子尋一輛馬車,朝露……”
“不必了。”裴行知伸手阻攔,“授官之事,家父家母早已知曉,我還是留下助你吧。”
言罷,他便拿起桌上他人丟進來的硯台。
“有何不妥?”李清歡見他眉頭緊蹙,開口詢問。
“此與那日送我之硯,可是同樣石料?”
“一樣。”
“可曾泡過水?”
李清歡搖頭道:“一些上等歙硯或會置於水中養之或觀賞,此等硯台不會。”
“此硯似曾泡水,我拿之沉重許多,且表麵不甚光滑。”裴行知終日與書為伴,對硯台亦略知一二。
“泡水?”李清歡拿起一塊,較尋常硯台略重,色澤亦不如先前透亮。
裴行知靠近聞了聞,似有似無的香氣飄來,顯然並非石料與染料的味道。
“莫要再碰了。”李清歡尚未將東西湊近鼻端,便被他攔下。
“此應是被人浸於水中投了毒。”
聞聽此言,李清歡急忙拋下手中之物,又將裴行知手中的奪過扔於桌上。
“定是有人眼紅我等生意,妄圖誣陷!我即刻便去報官!”朝露說著便要向外衝去,李清歡趕忙攔下。
“既是誣陷,如此莽撞行事定然不妥。”李清歡回想著近日發生之事,忽地覺察到自己忽略了一人。
裴行知望著她的神情,問道:“李娘子已然有了答案?”
“不過是些卑劣的算計罷了。”
“這可害得皆是讀書人,若真被定罪,恐怕性命難保吧?”
李清歡麵色沉靜,眼神堅定,道:“故而才說是卑劣的算計。”
“正才,前幾日來的那個小廝呢,今日如此混亂,怎未見其身影?”李清歡問向一旁的人。
“他昨日說今日有事,告假一日。”
聽到這話,李清歡輕哼一聲,倒是會挑時候。
“那你可知他的住處?”
正才搖頭,“隻知他姓王。”
“你去打聽一下。”李清歡吩咐道。
“且慢。”正才剛要離開,裴行知卻攔下,道:“我兄長,恰好在……在皇城司為官,此事不如交由我來幫李娘子查吧。”
“你家不是……”
“哎喲,我的兒啊!你一介女子,在京城開鋪子本就艱難,怎還遭人如此誣陷啊!我的兒啊!”
李清歡剛要問他家除他之外是否皆是武將,便被門外傳來的一聲哭喊打斷。
僅聞此兩聲呼喊,李清歡便知曉來者乃自家姨母,舉目望去,果見她一路疾行,哭喊著奔向後院,李清歡趕忙起身相扶。
“姨母,您為何至此?”
“大娘子聞知你鋪子之事,便匆忙趕來。”清竹答道。
“我並無大礙。”
“豈會無事!都怪姨母未能護你周全,令你在京城遭此欺淩!明日,不,待你姨父今日歸來,我定讓他為你徹查此事,看是何人欲加害於你!”
“姨母先坐,朝露,去給姨母沏壺茶。”
王夫人以帕拭淚,抬眼便瞥見一側氣質沉穩的公子。
裴行知有所察覺,微微一笑,令她雙目為之一亮,緊握身旁人之手,激動道:“清歡啊,此乃誰家公子!儀表堂堂,與你甚是般配啊!”
“姨母……”
“見過姨母,小生名為裴行知。”
李清歡話未說完,便見裴行知迅速起身向前施禮。
“哦。”王夫人拖長語調,看著他紅色官袍道:“我記得當今狀元郎亦姓裴。”
“姨母好記性,正是在下。”裴行知毫無謙遜之意,臉上仍掛著自信的笑容。
“那你是否已——”
“姨母想必已口渴了吧。”李清歡遞上一杯茶,“姨母請用茶。”
“裴公子,你不是說要幫我查人嗎?”李清歡又走到他麵前道:“此事宜早不宜遲,要不你現下就去詢問你兄長?”
裴行知略作遲疑,道:“王夫人尚在……”
李清歡引他至門外,道:“姨母自有我照看,就不勞煩裴公子了。你不是要查那小廝嗎?事不宜遲。”
送走這位貴客,李清歡稍鬆了口氣。未幾,回到屋內,姨母似已忘卻鋪中之事,轉而向李清歡打聽起裴行知來。
聽得李清歡趕忙尋個借口,離了屋子。
中毒之人已有部分蘇醒,官府尚未查明緣由,便有人至衙門告發,言稱目睹李家鋪子之人下毒之事。
李清歡趕至衙門時,門口已聚了許多人。
見她到來,眾人紛紛指指點點,李清歡並不在意,步入堂上,便見一旁垂首而立的男子,隻覺有些麵熟。
縣令見她進來,清了清嗓子。
“你可是李家鋪子的掌櫃?”
“正是民女。”李清歡施禮道。
“此乃你鋪子中的硯台。”
李清歡接過遞來之物,見硯台上的硯雕果真是自家鋪子之物,遂承認道:“確是民女鋪子中的。”
話剛出口,堂上便傳來一聲厲喝,縣令拍起桌板,怒斥道:“大膽商女,竟敢在硯台上下毒害人,還不速速跪下認罪。”
“回縣令,硯台雖是我店中之物,可這毒絕非我所下!”
“還敢狡辯,堂上已有證人。”
“對,我親眼見他家那小廝鬼鬼祟祟地往水中倒東西,還將硯台泡在水中。”
一旁垂首的男子出來作證,李清歡隻覺這聲音異常熟悉,尚未想起,人群中的正才已衝了過來,指著那人的鼻子道:“好啊,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來誣陷,是不是你家主子指使的!”
他這一言,李清歡恍然憶起,此人乃隔壁崔老板鋪子的夥計,須臾間便洞悉了其中原委。
兩家鋪子毗鄰而居,自然有人覬覦自家生意,卻未料到竟會使出如此卑劣手段。
“你……你信口胡謅!我家崔老板家大業大,何苦汙蔑你們這小鋪子!”
“那誰知——”
“安靜!”縣令又一次敲響案板。
“縣令,此人口中所見之人確實是我家的一個仆從,然我斷無理由指使自家人砸自家招牌,至於那仆從究竟受誰指使,還望縣令詳察!”
“崔掌櫃這話說得,你店中之人莫非還能受他人指使不成。”
李清歡滿臉厭惡地看著走進來的崔老板。
“拜見縣令,我是在她隔壁鋪子的商人,那日我遣小廝與我說李掌櫃的人在泡硯台的水中投毒我尚不信,直至東窗事發才覺事態嚴重,遂遣店中小二來揭示真相啊!”崔老板說得煞有介事。
看著這賊喊捉賊之人,李清歡隻覺此人應當去唱戲,或許還能有所作為。
聞得此言,縣令斷言:“李清歡,現今證據確鑿,你還不速速認罪。”
李清歡冷聲道:“民女無罪,為何要認!不如將那小廝找來當麵對質。”
崔老板嘴角歪斜,冷笑一聲,“這人恐怕已被你滅口了吧?”
“你怎就如此篤定這人定然死了?”
此時,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不知被誰從門外扔了進來,李清歡抬眼便見裴行知走了進來。
“王……”
崔老板身後的小廝剛欲開口,便被崔老板一個眼神喝止。
然而地上之人並無罷手之意,徑直抱住崔老板大腿,沉聲道:“掌櫃的救我,我已替你辦妥事宜,你務必救我!”
“滾開,我根本不知你是何人!”崔老板猛地一腳將其踹開。
“我早言你這老板過河拆橋,現今你莫非還要庇護他不成?”裴行知麵色凝重,緩聲道。
地上之人仿若醍醐灌頂,趕忙麵朝縣令,拱手道:“青天大老爺啊!這一切皆是崔老板指使我誣陷李掌櫃的,那藥亦是他所給!”
此言一出,堂外眾人一片嘩然,李清歡看著麵色陰沉的崔老板,心中暗歎,此人著實演了一場好戲。
“縣令,民女狀告崔氏遣人汙蔑小女,且殘害讀書人,還望縣令為小女討回公道!”
“我並未如此,是他誣陷我!”
“是否誣陷,縣令一查便知。”李清歡側目冷視道。
“大膽崔氏,還不認罪!”
真相已然水落石出,李清歡遂離堂而去。
“李娘子。”身後的裴行知快步跟上,沉聲道:“走得如此匆忙作甚?此次我幫了你這般大忙,你欲如何謝我?”
李清歡一時竟將他忘卻,見他一臉欣喜,須臾間亦想不出任何答謝之法,遂道:“多謝裴公子,你定做的那塊硯台便當作我相贈於你。”
她若不提,裴行知倒是真將此事忘卻了。
“硯台已然相贈,不如李娘子贈……”
“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