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冬去春來,冬雪消融。

三月突然而至的一場春雨為京城增添了些許春色。城外的牡丹早已競相綻放,豔麗非凡,引得京中不少才子佳人紛紛前去踏青賞花、飲酒賦詩。

清晨,梁上的燕子低聲呢喃,似是在訴說著春的訊息。

李清歡才起身沒多久,尚未收拾妥當,姨母身邊的侍女便前來傳話,讓她一同去踏青。

“鋪子裡尚有事務需要處理,此時去踏青,豈不是耽誤正事。”李清歡聞言對此並無興致,抬起手麻利的挽起一個簡約發髻,隨意插上一支素銀簪子,便準備出門。

見其要走,清竹想起自家夫人的囑咐,趕忙伸手攔在李清歡跟前:“娘子,二三月的牡丹最為嬌豔,此次乃是平陽侯家的大夫人設宴,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兒和姐兒都會前往,娘子何不借此機向眾人宣傳鋪中的硯雕一二?”

說著,見李清歡仍在猶豫,清竹立馬扯著嗓子朝外邊求助道:“朝露,還在門外愣著作甚?快來勸勸你家娘子一同前去。”

“好嘞!”門口的朝露聞言,便快步往屋內走去。

要說她家娘子何處都好,但唯獨對鋪子格外上心,倒不是說將心思放在鋪子上不好,而是娘子開設鋪子起到如今,兩年內沒有休過幾天假,就連春節也未在府中待過一整日,時間長了,她難免擔心娘子的身體。

如今能借姨夫人的邀約讓娘子休息一日,她自然十分樂意配合。

於是兩人便一左一右扯住李清歡的袖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撒嬌。

“好了,我去便是了。”

李清歡看著兩人的情形,料到姨母定對清竹有所囑托,今日怕是難以推脫。

看著兩人那計謀得逞的眼神,李清歡無奈歎了口氣,叮囑朝露去同鋪子中的小二交代一下,這才放心地離去。

……

城外一處莊子彩旗飄揚。

寬敞的莊子內設有許多供京中貴族子弟遊玩的項目。木質的柵欄門前停著眾多馬車,單看其裝飾,便知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

馬車駛至馬棚,莊子內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歡呼便傳進了李清歡耳中。

李清歡身著素綠色的素衣襦裙,與周圍華麗的裝扮形成了對比,倒顯得有些寡淡。

“清歡啊!你可算來了!”

經過一路顛簸,李清歡下了馬車尚未站穩,便瞧見姨母陳氏正站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身後還跟著一位婦人,觀其模樣,應是哪位權貴人家的夫人。

“清歡見過姨母。”李清歡聞言,邁著步子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

“怎的如此匆忙,也不好好梳妝一下?”王氏見李清歡依舊穿著平日去店中常穿的衣裳,眼神有些失望。

“夫人通知的急,若非奴婢阻攔,恐怕娘子還會將那硯雕匣子一同帶來呢。”一旁的清竹笑著打趣道。

“王夫人,你這外甥女即便不梳妝,也如此亭亭玉立,你還擔心會尋不到好夫婿嗎?”

聞得此言,王夫人當即露出笑顏,麵上掛著滿意的笑容。

李清歡聞言並無過多反應,待兩人話頭落下才開口詢問道:“姨母,不知這位夫人是?”

“哎呦!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同你介紹,這位是承安伯府中紀夫人。”

“見過紀夫人。”李清歡聽聞其身份,雙手舉起再次作揖。

“不必多禮了。”紀夫人見狀連忙上前將其扶起,還仔細端詳了李清歡一番,過後向王氏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王氏見狀,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清歡這孩子打小父親便因離世,母親又因念夫心切也重病不起,過世前曾囑咐自己為她尋覓一門好親事。

而紀大娘子在京城中素以善於做媒而聞名,京中眾多‘鴛鴦’皆是經她牽線搭橋而成,這亦是自己強要她來的原因。

李清歡自然知曉姨母的心思,隻是她對此事並無過多興致。

女子嫁人,必然要侍奉公婆、操持夫家,如此一來,自己的硯鋪定然會荒廢。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她實在不忍割舍。

於是,在跟著姨母見過一些人後,她便尋了個由頭同兩人分開,在莊子內閒逛起來。

……

莊子內分為了文園和武園。

靜園坐落於東方,在簾緯下,女子們品茶撫琴,男子們則作詞吟詩,書香儒雅的氣息倒叫人身心舒暢。

此外,武園內還有投壺、蹴鞠、射箭等活動,與文園的儒雅相比更加熱鬨,喝彩聲此起彼伏。

李清歡除了硯雕之外,對其他技藝並不精通,加上對莊子並不熟悉,亦無熟識之人,因此並未上前湊熱鬨。

瞧見花叢中嬌豔的牡丹,李清歡心中懊悔沒有帶紙筆記下這般模樣,若能刻在硯台上,定能賣個好價錢。

李清歡安靜的站在廊中觀察著園中的花草,準備記下幾株牡丹的樣式。

就在這時,一旁突然衝過來一個人,嚇得李清歡連連後退。

待拉出一段安全距離,李清歡有些不滿的蹙眉抬頭向前方望去,便瞧見麵前站著一個男子。

男子的衣著講究華貴,但身上卻散發著十分熏人的酒氣。

男子們喝酒作詩本是常事,隻是李清歡未曾料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莽撞地衝到女眷麵前。

看來,這京城的公子哥,風流成性者不在少數。

“你是哪家的公子,怎如此冒失!。”原先候在身後的朝露見狀,急忙擋在李清歡身前。

“想來這位便是李家硯鋪的李大娘子了。”那男子麵色紅潤,瞧見李清歡的正臉後露出一抹驚豔,隨後嘴角勾起道。

李清歡聞言微微頷首,還以一笑,隨後便欲轉身離去尋找姨母會合,怎料此人竟直直追上攔住她的去路。

“公子此舉何意?”李清歡的聲音冷了下來,臉上客套的笑容亦收了回去。

“娘子莫非不記得我了?我可是時常惠顧李大娘子的生意。”

李清歡認真答道:“鋪子中每日人來人往,記不清也是常事。”

那人聽後,稍作停頓,便又滿臉笑容地自我介紹道:“那娘子今日可要仔細記住了,我乃是戶部員外郎府中的二公子。”

這等名諱,李清歡想不知都難,京城之中,誰人不知戶部員外郎府中的二公子是個不學無術之徒,終日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的紈絝。

“原是任二公子,記下了。”李清歡不願與這般人多做糾纏,便從他身旁繞過,意欲離去。

豈料任二公子竟直接拉住她的胳膊,李清歡急忙甩開,厲聲道:“你這是何意?”

任二公子本就有些醉意,李清歡力氣雖不大,卻也讓他一個不慎跌倒在花叢中,摔了個四腳朝天。

兩人這番動靜,引得周圍眾人紛紛側目。

一旁匆忙趕來的小廝見是自家主子,趕忙上前將其扶起。

任二公子起身後,一甩衣袖,指著她罵道:“好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低賤商女,我乃朝廷官員,有意與你結交,你不知感恩便罷,竟敢將我推倒!”

本欲離去的李清歡聞此言論,臉色極黑,沉聲道:“朝廷官員?未見你行一利於百姓安居樂業,終日流連煙花柳巷,白晝酗酒作樂,有何顏麵譏諷吾之身份!”

“果真是沒有教養的低賤商女!”任二公子滿臉怒容,徑直起身揚起手來。

李清歡尚未躲閃,便覺耳後一陣勁風拂過。

一把折扇打在對麵人的手腕上。

“堂堂七尺男兒,欺淩一女子,還有臉自稱朝廷官員,不知又是何處授的官,官又居幾品。”

一道冷峻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李清歡轉身便望見一紅袍男子朝自己走來。

見其眉宇間不乏英氣,而目光恰似暖玉,耳邊的紅色絨花更使其增添幾分彆樣的俊美。

二人目光交彙,李清歡垂眸移開,不禁握緊手中團扇。

“你又是什麼人!”任二公子被懟的羞憤交加,若非身旁眾人阻攔,幾乎要衝上前去。

“在下裴行知。”

雖在回答他人,他的目光卻停留在李清歡身上,嘴角緩緩揚起弧度。

“裴明知是何人?”任二公子聞言,問一旁的小廝問道。

“嘖嘖,連當今新科狀元都不識,恐非正途讀書人。”

人群中議論紛紛,此人麵上無光。

“你給我等著!”

言罷,任二公子便如逃一般離去。

見此人離去,眾人皆散去,李清歡拾起地上的折扇,“多謝公子解圍。”

裴行知雙手接過,眼神沉穩,丹鳳眼微微眯起,嗓音低沉道:“李大娘子可安好?”

“並無大礙。”

“如此甚好。”聽到回答,裴行知似是鬆了口氣,這般舉動倒是令李清歡心生疑惑。

“在下姓裴,名行知。”裴行知躬身施禮,再次自我介紹。

“方才已聞裴公子大名。”李清歡頷首還禮。

“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李清歡。”

“原來是李大娘子,久聞夫人硯台巧奪天工,今日一見果真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麵對裴行知的稱讚,李清歡微微一笑,“公子過譽。”

“李娘子過謙,今日花叢中牡丹雖豔麗,夫人素雅裝扮卻如仙子下凡,隻是發髻上少了一絲點綴。”言罷,裴行知將耳邊的紅色絨花摘下,遞至她眼前,“李娘子若不介意,可否收下這絲點綴。”

京城男子佩花乃尋常之事。

然男子贈女子絨花,多是情意所致,一時間令李清歡猶豫不決。

見她遲疑,裴行知語氣略顯失落。

“李娘子莫非不喜此花?也罷,本就非貴重之物,娘子若看不上,棄之便是。”

“裴公子言重了,既是公子一番美意,我收下便是。”李清歡聞此,便接了過來。

裴行知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明亮起來,猶如一泓清泉,“娘子當真不記得我?”

“公子何出此言?”

“罷了。”裴行知抿唇輕笑,未料到會得到如此回答。

“既如此,便不叨擾公子了。”

言罷,李清歡轉身離去,經此一事,已無心賞花,未等用飯便離了莊子。

王氏聽聞此事,晚上前來探望,李清歡隻言片語便將其打發,朝露剛欲提及狀元郎出手相救之事,李清歡便使眼色製止,朝露隻得作罷。

對方身份尊貴,李清歡料想二人此後應不會再有交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再提及。

然世事難料,她未曾想到與裴行知竟會如此之快重逢。

次日清晨,李清歡剛在鋪中坐下,朝露便至簾下稟道:“大娘子,我打聽到昨日救你的狀元郎乃將門之後,家中父兄皆為將軍。”

“將門出身?那他為何……”李清歡話至中途,抬頭便在鋪中望見一道熟悉身影。

與昨日的鮮豔紅袍迥異,白色衣袍著身的裴行知,周身仿若自帶仙氣。

朝露望了過去,趕忙扯住李清歡衣袖,“娘子,這不正是狀元郎嗎?今日怎會來鋪子裡。”

說完,朝露眼珠一轉,輕笑打趣:“莫不是相中娘子你了吧?”

“休要胡言。”李清歡用團扇輕敲她額頭,“還不快去後院沏壺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