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冬雪消融。
三月突然而至的一場春雨為京城增添了些許春色。城外的牡丹早已競相綻放,豔麗非凡,引得京中不少才子佳人紛紛前去踏青賞花、飲酒賦詩。
清晨,梁上的燕子低聲呢喃,似是在訴說著春的訊息。
李清歡才起身沒多久,尚未收拾妥當,姨母身邊的侍女便前來傳話,讓她一同去踏青。
“鋪子裡尚有事務需要處理,此時去踏青,豈不是耽誤正事。”李清歡聞言對此並無興致,抬起手麻利的挽起一個簡約發髻,隨意插上一支素銀簪子,便準備出門。
見其要走,清竹想起自家夫人的囑咐,趕忙伸手攔在李清歡跟前:“娘子,二三月的牡丹最為嬌豔,此次乃是平陽侯家的大夫人設宴,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兒和姐兒都會前往,娘子何不借此機向眾人宣傳鋪中的硯雕一二?”
說著,見李清歡仍在猶豫,清竹立馬扯著嗓子朝外邊求助道:“朝露,還在門外愣著作甚?快來勸勸你家娘子一同前去。”
“好嘞!”門口的朝露聞言,便快步往屋內走去。
要說她家娘子何處都好,但唯獨對鋪子格外上心,倒不是說將心思放在鋪子上不好,而是娘子開設鋪子起到如今,兩年內沒有休過幾天假,就連春節也未在府中待過一整日,時間長了,她難免擔心娘子的身體。
如今能借姨夫人的邀約讓娘子休息一日,她自然十分樂意配合。
於是兩人便一左一右扯住李清歡的袖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撒嬌。
“好了,我去便是了。”
李清歡看著兩人的情形,料到姨母定對清竹有所囑托,今日怕是難以推脫。
看著兩人那計謀得逞的眼神,李清歡無奈歎了口氣,叮囑朝露去同鋪子中的小二交代一下,這才放心地離去。
……
城外一處莊子彩旗飄揚。
寬敞的莊子內設有許多供京中貴族子弟遊玩的項目。木質的柵欄門前停著眾多馬車,單看其裝飾,便知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
馬車駛至馬棚,莊子內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歡呼便傳進了李清歡耳中。
李清歡身著素綠色的素衣襦裙,與周圍華麗的裝扮形成了對比,倒顯得有些寡淡。
“清歡啊!你可算來了!”
經過一路顛簸,李清歡下了馬車尚未站穩,便瞧見姨母陳氏正站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身後還跟著一位婦人,觀其模樣,應是哪位權貴人家的夫人。
“清歡見過姨母。”李清歡聞言,邁著步子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
“怎的如此匆忙,也不好好梳妝一下?”王氏見李清歡依舊穿著平日去店中常穿的衣裳,眼神有些失望。
“夫人通知的急,若非奴婢阻攔,恐怕娘子還會將那硯雕匣子一同帶來呢。”一旁的清竹笑著打趣道。
“王夫人,你這外甥女即便不梳妝,也如此亭亭玉立,你還擔心會尋不到好夫婿嗎?”
聞得此言,王夫人當即露出笑顏,麵上掛著滿意的笑容。
李清歡聞言並無過多反應,待兩人話頭落下才開口詢問道:“姨母,不知這位夫人是?”
“哎呦!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同你介紹,這位是承安伯府中紀夫人。”
“見過紀夫人。”李清歡聽聞其身份,雙手舉起再次作揖。
“不必多禮了。”紀夫人見狀連忙上前將其扶起,還仔細端詳了李清歡一番,過後向王氏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王氏見狀,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清歡這孩子打小父親便因離世,母親又因念夫心切也重病不起,過世前曾囑咐自己為她尋覓一門好親事。
而紀大娘子在京城中素以善於做媒而聞名,京中眾多‘鴛鴦’皆是經她牽線搭橋而成,這亦是自己強要她來的原因。
李清歡自然知曉姨母的心思,隻是她對此事並無過多興致。
女子嫁人,必然要侍奉公婆、操持夫家,如此一來,自己的硯鋪定然會荒廢。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她實在不忍割舍。
於是,在跟著姨母見過一些人後,她便尋了個由頭同兩人分開,在莊子內閒逛起來。
……
莊子內分為了文園和武園。
靜園坐落於東方,在簾緯下,女子們品茶撫琴,男子們則作詞吟詩,書香儒雅的氣息倒叫人身心舒暢。
此外,武園內還有投壺、蹴鞠、射箭等活動,與文園的儒雅相比更加熱鬨,喝彩聲此起彼伏。
李清歡除了硯雕之外,對其他技藝並不精通,加上對莊子並不熟悉,亦無熟識之人,因此並未上前湊熱鬨。
瞧見花叢中嬌豔的牡丹,李清歡心中懊悔沒有帶紙筆記下這般模樣,若能刻在硯台上,定能賣個好價錢。
李清歡安靜的站在廊中觀察著園中的花草,準備記下幾株牡丹的樣式。
就在這時,一旁突然衝過來一個人,嚇得李清歡連連後退。
待拉出一段安全距離,李清歡有些不滿的蹙眉抬頭向前方望去,便瞧見麵前站著一個男子。
男子的衣著講究華貴,但身上卻散發著十分熏人的酒氣。
男子們喝酒作詩本是常事,隻是李清歡未曾料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莽撞地衝到女眷麵前。
看來,這京城的公子哥,風流成性者不在少數。
“你是哪家的公子,怎如此冒失!。”原先候在身後的朝露見狀,急忙擋在李清歡身前。
“想來這位便是李家硯鋪的李大娘子了。”那男子麵色紅潤,瞧見李清歡的正臉後露出一抹驚豔,隨後嘴角勾起道。
李清歡聞言微微頷首,還以一笑,隨後便欲轉身離去尋找姨母會合,怎料此人竟直直追上攔住她的去路。
“公子此舉何意?”李清歡的聲音冷了下來,臉上客套的笑容亦收了回去。
“娘子莫非不記得我了?我可是時常惠顧李大娘子的生意。”
李清歡認真答道:“鋪子中每日人來人往,記不清也是常事。”
那人聽後,稍作停頓,便又滿臉笑容地自我介紹道:“那娘子今日可要仔細記住了,我乃是戶部員外郎府中的二公子。”
這等名諱,李清歡想不知都難,京城之中,誰人不知戶部員外郎府中的二公子是個不學無術之徒,終日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的紈絝。
“原是任二公子,記下了。”李清歡不願與這般人多做糾纏,便從他身旁繞過,意欲離去。
豈料任二公子竟直接拉住她的胳膊,李清歡急忙甩開,厲聲道:“你這是何意?”
任二公子本就有些醉意,李清歡力氣雖不大,卻也讓他一個不慎跌倒在花叢中,摔了個四腳朝天。
兩人這番動靜,引得周圍眾人紛紛側目。
一旁匆忙趕來的小廝見是自家主子,趕忙上前將其扶起。
任二公子起身後,一甩衣袖,指著她罵道:“好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低賤商女,我乃朝廷官員,有意與你結交,你不知感恩便罷,竟敢將我推倒!”
本欲離去的李清歡聞此言論,臉色極黑,沉聲道:“朝廷官員?未見你行一利於百姓安居樂業,終日流連煙花柳巷,白晝酗酒作樂,有何顏麵譏諷吾之身份!”
“果真是沒有教養的低賤商女!”任二公子滿臉怒容,徑直起身揚起手來。
李清歡尚未躲閃,便覺耳後一陣勁風拂過。
一把折扇打在對麵人的手腕上。
“堂堂七尺男兒,欺淩一女子,還有臉自稱朝廷官員,不知又是何處授的官,官又居幾品。”
一道冷峻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李清歡轉身便望見一紅袍男子朝自己走來。
見其眉宇間不乏英氣,而目光恰似暖玉,耳邊的紅色絨花更使其增添幾分彆樣的俊美。
二人目光交彙,李清歡垂眸移開,不禁握緊手中團扇。
“你又是什麼人!”任二公子被懟的羞憤交加,若非身旁眾人阻攔,幾乎要衝上前去。
“在下裴行知。”
雖在回答他人,他的目光卻停留在李清歡身上,嘴角緩緩揚起弧度。
“裴明知是何人?”任二公子聞言,問一旁的小廝問道。
“嘖嘖,連當今新科狀元都不識,恐非正途讀書人。”
人群中議論紛紛,此人麵上無光。
“你給我等著!”
言罷,任二公子便如逃一般離去。
見此人離去,眾人皆散去,李清歡拾起地上的折扇,“多謝公子解圍。”
裴行知雙手接過,眼神沉穩,丹鳳眼微微眯起,嗓音低沉道:“李大娘子可安好?”
“並無大礙。”
“如此甚好。”聽到回答,裴行知似是鬆了口氣,這般舉動倒是令李清歡心生疑惑。
“在下姓裴,名行知。”裴行知躬身施禮,再次自我介紹。
“方才已聞裴公子大名。”李清歡頷首還禮。
“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李清歡。”
“原來是李大娘子,久聞夫人硯台巧奪天工,今日一見果真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麵對裴行知的稱讚,李清歡微微一笑,“公子過譽。”
“李娘子過謙,今日花叢中牡丹雖豔麗,夫人素雅裝扮卻如仙子下凡,隻是發髻上少了一絲點綴。”言罷,裴行知將耳邊的紅色絨花摘下,遞至她眼前,“李娘子若不介意,可否收下這絲點綴。”
京城男子佩花乃尋常之事。
然男子贈女子絨花,多是情意所致,一時間令李清歡猶豫不決。
見她遲疑,裴行知語氣略顯失落。
“李娘子莫非不喜此花?也罷,本就非貴重之物,娘子若看不上,棄之便是。”
“裴公子言重了,既是公子一番美意,我收下便是。”李清歡聞此,便接了過來。
裴行知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明亮起來,猶如一泓清泉,“娘子當真不記得我?”
“公子何出此言?”
“罷了。”裴行知抿唇輕笑,未料到會得到如此回答。
“既如此,便不叨擾公子了。”
言罷,李清歡轉身離去,經此一事,已無心賞花,未等用飯便離了莊子。
王氏聽聞此事,晚上前來探望,李清歡隻言片語便將其打發,朝露剛欲提及狀元郎出手相救之事,李清歡便使眼色製止,朝露隻得作罷。
對方身份尊貴,李清歡料想二人此後應不會再有交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再提及。
然世事難料,她未曾想到與裴行知竟會如此之快重逢。
次日清晨,李清歡剛在鋪中坐下,朝露便至簾下稟道:“大娘子,我打聽到昨日救你的狀元郎乃將門之後,家中父兄皆為將軍。”
“將門出身?那他為何……”李清歡話至中途,抬頭便在鋪中望見一道熟悉身影。
與昨日的鮮豔紅袍迥異,白色衣袍著身的裴行知,周身仿若自帶仙氣。
朝露望了過去,趕忙扯住李清歡衣袖,“娘子,這不正是狀元郎嗎?今日怎會來鋪子裡。”
說完,朝露眼珠一轉,輕笑打趣:“莫不是相中娘子你了吧?”
“休要胡言。”李清歡用團扇輕敲她額頭,“還不快去後院沏壺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