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各廂各話事(1 / 1)

金烏西墜,洗三宴罷,賓朋散去,獨裴雪娘家爹徐夫人和二叔父林夫人帶著他三個姐婿到裴雪院中敘話,林璟也跟著一道。

這是洗三認父最後的儀式,或者應該說洗三已經完成了,但“認父”不是,須得今夜林璟宿在父親,也就是裴雪,準確地說,是穿著女裝扮作女人的裴雪屋中,明日再回到林清處,如此方算禮成。

蓋因創生為女子之權,男子要充作女子方可“分享”創生的“成果”,也就是孩子。

這在林璟前世古代,也有近似的習俗,不過不是洗三,而是男子模擬分娩,代替產婦坐月子,學界謂之“產翁製”,由此假定孩子是男子生的。

不乏學者認為產翁製是母係向父係過度的製度,男性藉此竊取生育的權力,從名份上占有女子的後代,將之變為共同的孩子,再往後發展就是封建父係,即孩子明明是母親生的,卻被社會歸屬於父親。

因此也難怪林璟一聽外祖父說裴雪今天的裝扮是扮作女人就心生警惕——實在是前車之鑒猶不遠。倒不是產翁製度發生的年代與她前世生活的時代再時間上不遠,主要她正好是相關專業的,而且她本人還是父係父權社會重男輕女的受害者,很難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最關鍵的是,產翁製也是“生子三日,以子授婿”,而如今也恰是三日,林璟的警鐘想不響都難。

萬幸雖說表麵相似,實質上卻完全不同,以大雍的生產力條件,也不會有走偏路的一天,不過這就是後話了,如今的林璟尚且不知。倒也無妨,橫豎對於嬰兒而言,她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吃奶、多多睡覺、快快長大……心中的危機感還有助於她努力讀書發奮上進,實在算不得壞事。

如若不然,以林璟前世的習性——永遠卡著ddl超常完成,也就意味著如果沒有到時限,更甚者沒有時間限製,她是真的會什麼都不乾……觸底反彈厲害,但要等她觸底反彈的那一日還不知要多久才“到底”。

裴雪打小養在徐夫人膝下,嫁的又是林夫人的侄子,與三個姐姐中最小的三姐裴霽都差了足有八九歲,最晚進門的三姐婿何氏都可以拖大自稱一句看著他長大的,如今見她過得好,裴家倒是上下歡喜,徐夫人更是摟著他直說“我兒好運道”,三個姐婿並林夫人——林清是他親侄子不假,裴雪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也是連聲附和。

林璟初還覺得有趣——在成為鐵血女主無CP愛好者,主要是被催婚催煩了,看到談戀愛的,哪怕是紙片人都應激之前,她可是地道的“博覽群書”,宅鬥文風靡一時,自然也是看過的,看現場版可比文字版有趣,也比演得真實,而且性彆換了沒有代入感,看戲看得更是舒心順意。

不過這樣的戲看久了也覺得沒意思,遠不如坐月子頭天就開始讀書還給林璟念,美其名曰“熏陶”的親娘處好玩——起碼對比兩個世界三百千四書五經的異同還是很有意思的。

本質上林璟就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不然前世也不會是另辟蹊徑遠走高飛眼不見為淨,而是留在冉家鬥到底了——雖然不是什麼大富豪,但樓還是有十幾棟的,自己得多少不要緊,不能叫某些人多占了才是真……

所幸在大雍,她也不必在意。

“我們雋姐兒困了是不是?”林夫人眼尖地看到林璟無聊到打哈欠,雖然自動認定是她困了,不過林璟的目的也達到了,裴雪揚聲叫馮嬤嬤過來抱她去套間的暖閣裡去睡,同徐夫人等談天的聲音也降低了。

這廂父男郎舅夜話私房事,邊上林璟屈服於生理呼呼大睡,那頭裴嬈則帶著兩個兒子一個侄子去看望林清——林清不獨是她男婦和二妹裴嬌的內侄,更是她的得意門生。

不比裴嬈已經辭官從教,人本就在姑蘇,裴嬌如今在鄰省為官不便擅離職守,隻夫人林氏帶著兒子裴霖兒婿方氏前來道賀。

裴家以耕讀傳家——雖說外人都讚書香門第,但不耽誤她們自稱耕讀之家,從裴嬈到裴霽都是走的科舉入仕清流文官的路子,不過許是裴嬈裴嬌占了太多靈氣,“雨”字輩的姊妹三個都天資平平,成績最好的也不過是裴靄的舉人,可她已經兩次會試名落孫山,若是林清今科得中,明歲倒是還能和大姑姐一同進京趕考,裴霖裴霽都是今年下場鄉試,隻是裴霖已是第二次赴鄉試了,裴霽去歲才得中得中秀才,今科不過試水,壓根沒想過一舉能中。

林清實在是個很符合林璟前世成功學刻板印象中的“成功人士”,精力充沛,永遠進取。

考試不耽誤她生孩子,生孩子才三天也不耽誤她讀書,拉著來參加兒子洗三宴後來看她的嶽母兼師母還有姑姐妹兼師姐妹直接從家長裡短換到科舉考試也是常規操作。

當然,一個巴掌拍不響,裴嬈這個當親娘/伯母/嶽母,還同時是四人師母的“助紂為虐”也功不可沒。

裴嬈一一看過四人文章——林清的文章是方才現看的,畢竟人才出了考場就生孩子……但是才生的孩子也不耽擱她默下鄉試的文章,都隻覺得唯有這個男婦最有希望,她那兩個侄子兒子就算僥幸得中,也就是個孫山,若是考官手緊一些,隻能落個名姓更在孫山之後的結果。

“湛之博見,詞藻清華,文章的火候也儘夠了,隻是今科主考張大人素喜平實,名次上怕是不能儘如人意。”裴嬈看過林清文章,再看看三個子侄,隻想感歎“家門不幸”。

奈何身在林家,林清雖是男婦,又是學生,畢竟是在彆人家,雖說老話都說“人前訓子”,但男婦也是半子,師生也與母子同,到底沒好直接教訓人。

若是林璟知道裴嬈複雜的心緒,倒是可以一句話總結——“桃李滿天下,自家結苦瓜”,就很難受。

湛之,林清的表字。

這個結果也在林清的預料之內,但她從來如此行文,若要為了迎合考官喜好強行去改,倒是更擔心寫出個四不像來,更是落了下乘,還不如堅持原本的文風,隻避免太過引經據典,也不用過於生僻的字詞就罷了——堅持文風猶可稱士人風骨,但在考官雷區跳舞就是頭腦不行了,橫豎以她的水平,主考官不喜歡她的文風也不是不能中,不過是名次上的差彆而已。

裴嬈也很能理解林清的考量,畢竟她也是這麼想的,身為江南著名書院的山長,致仕前還是三品大員,她自然比林清等人知道的早,沒有一點叫她們改文風迎合考官的意思,敢有這個想法都得挨她一通教訓——林清自稱擔心寫得四不像,但她就算寫得四不像也是能中的,頂多名次不好看,但裴霖裴霽本來就希望不大,強行挑戰自己,裴嬈還得擔心她們副榜都上不得。

雖然前朝後期有副榜不如不上之說,且江南書院古來繁榮,看不上國子監也是常有,但本朝建立至今不過第四代,舉人為官雖說日益減少,但還是有的,副榜舉人自是比不得正榜舉人,但連副榜都考不上更丟人。

“不過也未可知,湛之先前隨子鬱曆事,所得不少,書於文章亦佳,未必不得張大人意,”裴嬈拿著林清的文章,細細思量倒覺得就算解元不成,也有望經魁,“說理尤精微。”

鄉試分五經取士,每科必於五經中各取一名為首,列為前五名,謂之“經魁”,不過第一名另有“解元”專稱,第二名因之稱“亞元”,“經魁”一說倒是成了後三者之稱。

隻是也正因此,若是不得本經第一名,還不巧與解元同本經,隻能直落第六名“亞魁”了,畢竟林清治《易經》,而姑蘇治《易經》最是知名,有道是:“《易》則吾蘇而已”,可見姑蘇人對此專經的自信,尤其林清還是吳縣的考生。

林清學問自然是好的,但如今遇上對她文風不太感冒的主考官,風險也不小,解元和亞魁之間直接就是五名之差,所以裴嬈反而不好直接訴諸於口,也免得林清屆時太過失望,而且她這個學生,天賦太好,於科舉之上一向順風順水,心性實在算不得很好,說好聽點叫少年意氣,不好聽斥她輕狂自負也難說冤枉。

倒是林清本人接受良好:“鄉試名次不很重要,學生說句狂妄的,除去三鼎甲,就是殿試的名次也不多要緊。”

畢竟三鼎甲都是直接授官定品入翰林,之後的哪怕是傳臚也要參加朝考,散館再授官,而且即使三年後得以留館,也是從正九品翰林檢討做起,和正七品的編修中間隔了整個八品的官階,與狀元的從六品修撰相比就更遙遠了……但是事有兩麵,同進士不好說更不好聽,但一樣能參加館選。

殿試的名次不至於毫無影響——二甲傳臚當然比同進士吊車尾容易過館選,但確實關礙不大,畢竟主要還是實力本來就有區彆,但從機會的角度,也可以說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能教出林清這樣的學生——林清甚至還是她最喜歡的學生,不然也不會嫁男,兩家是通家之好不錯,也不是必須每一代都聯姻的,林夫人還在裴家呢,兩家姻親關係也沒斷,下一代不親上加親也算不上大事,何況林清還在裴嬈門下受教呢,林家能有什麼意見?不過是裴嬈自己看上了這個男婦。說是臭味相投過分了些,但可想而知,裴嬈也不是多謙遜持重的人:“你這樣想,倒也不假。”

話說回來,她要是謙遜持重,也不能左副都禦史當得好好的——要知道右都禦史不設專員,是各省總督的加銜,裴嬈這個左副都禦史才是都察院二把手,說辭官就直接回老家教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