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鯰魚是世界上最肮臟的魚。

談到鯰魚，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它們在淤泥中穿梭、與各種雜質共存的畫麵。

翟濼濼的父親翟鐵生曾在老家和親戚合作經營一片魚塘，專門養殖鯰魚出售，鯰魚生長周期短，可獲得高收益。

在那個全球降溫的時代，種植困難，人類缺食物，家畜更沒東西吃。饑荒肆虐，導致人類吃儘了陸地上一切可食用的動植物，就連海洋、湖泊、河流裡的所有水生動植物也上了飯桌。

翟家的魚塘很快被社會上的人們盯上，有的人想發“災難財”，出高價要買下池塘，然後以高單價將養殖的鯰魚賣給饑寒交迫的人；有的人會趁黑夜來魚塘摸魚。

這片魚塘本是翟家祖傳下來的農田改造而成，翟父和親戚發現老宅旁的臭水溝裡有幾條野生的塘鯴，於是逮住了它們，挖坑養水，打造適合鯰魚生存繁殖的水質，考慮到鯰魚身上容易攜帶病菌，他們嚴格要求水質清潔，生意一起做了十幾年，在當地口碑不錯。

饑荒越鬨越嚴重，翟鐵生和親戚為了照顧老家的鄉親們，自願降價賣魚。麵對想發“災難財”的強橫之人，他們自然共敵之，令外人眼紅。而那些摸黑偷魚的人，因魚塘收益下降，付不出雇傭看魚塘的員工，魚塘隻能由合夥人輪流看守，人員最多也就翟鐵生和親戚家的一家五口。

翟濼濼的母親生前是超市員工，和翟父有了她之後，生下她的第二年就接著去超市上班了，而當時鄉鎮基層對於民眾物資的管理不到位，人們紛紛進超市搶購，那些不願勞動沒有錢財的人，趁亂搶劫，搶錢，搶物資，一家普通的小超市擠得水泄不通，翟母在一片混亂中儘力維持秩序，保護超市的物資，結果不幸的是，她在阻止無賴時被推倒在地，遭無數人的踩踏，導致窒息。

翟鐵生無比痛恨那些搶奪物資的惡人。

所以，無論是誰要爭奪他的魚塘做出喪儘天良的事情，他堅決反對，誰在半夜來魚塘偷魚，他會堅持守夜，來賊就趕。

親戚一家其實有為高昂的買斷價心動過，不如拿錢走人，還不用做虧本買賣，也不用費儘心思去日夜維護魚塘的安全。

這想法跟翟鐵生背道而馳，他厭惡以不當想法占有物資的混蛋。

見說服不了翟鐵生，於是親戚私下與收購魚塘的買家交易，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份錢後搬出了老家。

新的魚塘主人派人手趕走死守的翟鐵生，無論他收不收錢，都把他趕出了魚塘。

翟鐵生苦心經營的魚塘，他隻帶走了魚塘中的魚王——一條身長1米左右，體重8公斤的埃及胡子鯰。並將它養在了家中的石缸裡。

失去魚塘的那年，翟濼濼是個9歲的鄉村小女孩。

鄉鎮早就沒有教學點了，孩子們在寒冷的世界睡醒了玩，玩累了就睡。

年幼的翟濼濼和老家的孩童們是朋友，她的朋友圈子裡還少不了一個特殊的存在，就是水養在石缸裡的巨大鯰魚。

她從小就喜歡動物，隻是動物在人類的世界漸漸消失了。失去母親後，她時常跟隨父親去守魚塘，那可是段奇妙的經曆。

在寒冷的冬夜裡，魚塘四周空曠寂寥，鯰魚生活的池水沒有白天看上去那樣渾濁，隨著鯰魚的活動，水麵泛起漣漪，將倒映的幾盞照明燈打散在波光中。

近幾年的氣溫還維持在10℃左右，翟鐵生在魚塘邊的空地支起帳篷，當他鋪墊完被褥，翟濼濼都會興奮地鑽進帳篷打滾嬉鬨，或是安靜下來，聽池塘裡的鯰魚們在水裡遊動的推水聲，大量的鯰魚聚集，還會聽到它們長著滑稽的大嘴一張一合發出砸砸聲。

翟鐵生除了聽到異常響動時需要出帳篷，都會在帳篷裡給翟濼濼講故事，說笑話，逗女兒開心。女兒是個開心果，她也會分享自己從好友們那兒學來的故事。

比如《醜小鴨》、《烏鴉喝水》、《青蛙王子》之類的。

翟鐵生還開了個玩笑，說：“我家小公主也許不會遇上青蛙王子，有可能是鯰魚王子呢。”

翟濼濼聽了之後覺得不樂意接受，躲在棉被裡動來動去，嘟起小嘴嫌棄起來：“我才不要鯰魚王子呢！它們眼睛小小的，像芝麻粒兒。皮膚黑黑的，黏黏的，好惡心。而且吃飽了，肚子鼓鼓的，像皮球。哪有王子長這樣啊！”

“青蛙都能變成顏值不錯的王子，那鯰魚也可以啊。”

“不要！不要！”翟濼濼天天見到池塘裡的鯰魚，根本產生不了美好的幻想。

“哈哈哈哈，不逗你了，不逗了。”翟鐵生親親女兒的額頭，表示抱歉。然後就哄她睡覺，自己則進行淺眠，以防偷鯰魚的小賊。

翟鐵生之所以隻留下那條身長1米的埃及胡子鯰，是因為它是修建魚塘前就生活在住處旁排水渠的裡“老員工”。

它是魚塘裡幾百上千條鯰魚中體型最大的，算是“魚王”，以它強大的生命力和翟鐵生的喂養，活了十幾年，算是翟鐵生的鎮塘之寶。

它代表了翟鐵生的初心，充滿回憶。

那一米長的老鯰魚養在家中的石缸，占是占地方，可它能給父女倆帶來樂趣，在動物即將滅絕時，家中能有寵物是多麼幸運，有它陪伴，化解生活的煩鬱。

屋外飄雪的時候，翟濼濼不能出門玩耍了，翟鐵生也無法出去工作，他們就在家裡，一起喂魚。

那鯰魚有四根胡須，分彆位於嘴巴兩側，眼睛是半透明的，像兩顆黑耀的水鑽，全身的鱗片是暗紅色的，像一塊塊碎了的紅寶石。肥大的它在石缸中遊巡，仿佛一粒會反光的水晶球，鉤住喂養的人視線。

鯰魚是雜食性動物，它能吃蚯蚓、昆蟲、植物、魚粉等，假若把垃圾扔進水裡，它都會毫不猶豫地吸吞進肚。

當然，翟父女可不會喂它垃圾。但被接手的魚塘就不一樣了，新老板可不會精心挑選魚飼料，他們的目的是把成本降到最低，從饑餓的群眾中盈利。

翟濼濼喂魚王喂了兩年，還和父親給它取名叫“鯰魚王子”，想想就覺得滑稽。

但是，生命時長可達30年的鯰魚們，熬不過越降越低的氣溫。

翟濼濼生活的大陸算是全球各地裡溫度最高的地區之一了，僅僅兩年的時間，受汙染的天空被如巨獸般的烏雲遮天蔽日，氣溫以及低至零下十度。

鯰魚不耐冷，魚塘裡吃垃圾的命苦鯰魚們被凍死了。

當時，翟鐵生入職“公司”之後離開了地球，翟濼濼帶著鯰魚王子搬到了市區的便民小區，那裡的居民大多數是“公司”員工的家屬，可以互相照料，一起到點出門領取太空電梯運下來的物資。

儘管翟濼濼很用心地照顧鯰魚王子，可最終還是抵不過嚴寒，它凍死了。

翟濼濼很傷心，難過，和父親通話時怪自己沒保護好它，哭述著：為什麼鯰魚不能穿羽絨服，為什麼鯰魚不能睡電熱毯，為什麼帶它離開冰冷的水就無法呼吸……

翟鐵生在自動駕駛飛船上，聽著女兒的話語，又心疼，又覺得她傻得可愛。

翟濼濼很珍惜父親養的鯰魚朋友，雖然知道是養殖來賣掉，供人食用的，但她從來不吃。

一是鯰魚可怖下不去嘴，二是她把它們當成了朋友。

她隻能在今後的日子裡，看看手機中相冊裡“鯰魚王子”的存照。

翟濼濼的青春，是和小區裡結交的朋友唐小迪度過的。

她們結伴成長，有共同的愛好，比如在大街上給路人畫肖像、一起囤香醇美味的牛奶、分享在社交軟件上和外星人交流的樂趣。

翟濼濼22歲那年，依然會趁沒有風雪時與閨蜜唐小迪背著畫具到人群較多的大街上給路人畫肖像，亦或是畫這座城市的某處蕭條風景。

翟濼濼和唐小迪從未接受過美術培訓，皆是在看網絡教程提升自己的繪畫能力，她們形成了不同的畫風，翟濼濼擅長卡通，唐小迪擅長寫實。

不起風不下雪時，翟濼濼就會攙扶著唐小迪出門，她們就坐在人流量較大的街上，等待不願一直待在屋裡避寒，出門散步解悶的人們。

她們倆攜帶的畫具不同，翟濼濼帶了蠟筆、筆刷和顏料，唐小迪帶的僅是鉛筆和橡皮，倆人的作畫時長也不同，翟濼濼將路人的形象畫成卡通，成型很快，唐小迪的速寫比較花時間。

她們畫了一年又一年，被路人熟記，路人會誇讚她們是末日裡點綴顏色、記錄歲月年輪的天使，有的會給她們一些零花錢。

正青春的她們在街頭待久了，開始八卦起來。會談論自己畫過多少帥哥，會一起盯著長相帥氣的路人看，露出花癡的笑容。

在街上還打聽到那時最流行最受歡迎的長相，叫什麼鯰魚係。

翟濼濼感到哭笑不得，與鯰魚接觸多年的她，聽到鯰魚兩個字都覺得招笑，就像是老動畫《小鯉魚曆險記》裡的胖鯰魚，醜萌醜萌的。

然而，當她回家用手機查找關於鯰魚係長相的相關信息，會跳出末日裡仍然在熒幕後唱跳的偶像照片。當時有個很火的偶像，不僅是長相深受喜愛，他還捐助過大量的饑荒難民，人帥心善。

翟濼濼觀察他的樣貌，找出他臉上的鯰魚特征，看看什麼叫“鯰魚係”。

這個男偶像臉上的特征，很明顯，山根較低，顴骨較寬，寬眼距，嘴唇厚且嘴寬，有著方形的下頜線條，組合在一起就成為了那是受歡迎的高級長相。

看到男偶像的第一眼，翟濼濼承認自己被吸引住了，這種麵部相貌雖然名字不好聽，但麵容真的好好看！

於是她保存了該男偶像其中一張帥照。

世界末日了，地球地麵交通不便利，人們出行遠門的機會減少，社交基本在網絡維持。食物沒了，但電力還在，網絡還在。

不知哪家互聯網公司創建了可隨機匹配聊天對象的開放式社交平台，推出一款可通過視頻、文字、語音、圖片來展示自己的社交軟件。

這款軟件的名字還挺硬性，叫【坐標暴露】。

也就是說使用該軟件，就等同於暴露了自己的坐標，根據自己的坐標，與地球，甚至與外太空某處的生物建立聯係。

這是探索宇宙的科研隊研製出的新型手機APP，算是給地球上無聊求生的人們增添了樂趣。

該軟件雖然有視頻拍照以及分享圖片的功能，但卻無法接收外星人發送來的影像，就像是後台有專門的人員在實時處理聊天信息，屏蔽有關外星人的真實影像，隻允許人類和外星人互發文字交流。

有的人類也機靈，讓外星人描述自己的長相，然後用語言轉換器變成人類的語言發過來。

【坐標暴露】這款末日新型APP，創造了通過智能匹配擴列交友的機會，給“囚禁”在地球的人們增加了好友資源，方便且有趣。

翟濼濼和唐小迪用了這款軟件後，倆人的話題更加豐富。

例如比比誰認識的外星人更奇葩，分享各自外星好友的長相和生活習慣。

而這場搞笑的比拚，當屬翟濼濼是贏家，因為，她列表中的一個外星好友，居然能發送視頻通話，也不知通過什麼手段。

翟濼濼捧著手機躺在臥室的床上，她正和這個外星人打字聊天呢，誰知突然收到對方視頻通話邀請。

她愣了愣，然後快速編輯文字“我們是無法打視頻的”發送給對方。

對方沒搭理，隻是一味地保持視頻邀請。

“好吧。”翟濼濼打字，“我接吧，但是視頻無法建立噢，人類和外星人無法看見對方哦。”

於是點下視頻通話邀請的接受鍵。

但屏幕並未顯示預料中的“建立視頻通話失敗”，而是一顆暗紅色的大鯰魚頭赫然立在屏幕正中央。

“？？？”

翟濼濼驚呆了，怎麼視頻成功了呢？自己頭發躁亂的模樣也被對方看見了。

這個外星人……翟濼濼瞳孔地震，心中大叫：這外星人長得真像小時候的“鯰魚王子”！

她抱著手機朝另一端的生物大叫：“‘鯰魚王子’！你、你是‘鯰魚王子’？不、不會吧，你投胎成外星人了？”

還跟她跨宇宙聊天？

“？”鯰魚頭外星人有點疑惑。

他剛使用人類的APP時，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翟濼濼。

這個女生的性格，他很喜歡。

活潑，有趣，熱情地向他訴說地球上的事物，把他當成知心朋友，對他來說，特彆有新鮮感。

他有認真記住翟濼濼喜歡的東西，比如她愛和牛奶，愛畫畫，愛童年時的“鯰魚王子”，喜歡鯰魚係長相的男生。

他是個外星人，對人類的寵物沒概念，也不明白鯰魚係長相到底是什麼樣，隻知道如果自己變成鯰魚的模樣，翟濼濼會喜歡。

然後他查看翟濼濼朋友圈的動態，找到“對‘鯰魚王子’的回憶”那一條，操控自己體內的暗物質，將他的模樣打造成了有手有腳的鯰魚。

他打算以這副模樣向翟濼濼示好。

是的，他是一個位於宇宙深處的孤獨的外星人，對於可愛的人類，他很好奇，他很想接近。

像翟濼濼這樣的人類，太討他喜歡了。

他也不清楚人類之間說“喜歡”的概念。

他與翟濼濼的第一次視頻聊天，向她表達了自己的內心。

“翟濼濼，我喜歡你。”

他單純在表達對她的喜歡，卻不知“喜歡”這兩個字在人類詞典裡的含義。

畢竟雙方的交流都要依靠語言轉換器，轉換器隻管翻譯，而不進行解釋。

翟濼濼瞬間從床上彈射起來，她單手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麵這個鯰魚頭，居然向自己表白，而且聽說話聲線還是自己喜歡的青叔音……

如果它長得不那麼反人類，她也許就當場答應網戀了。

她喜歡鯰魚係帥哥，而不是鯰魚係外星人。

可惜她並不知道對方的用心良苦，刻意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當她的拒絕脫口而出，對麵的鯰魚頭愣住了，隻見鯰魚頭微微低頭，看麵色好像很失落，待鯰魚頭再抬起臉，翟濼濼看到對方透亮如玻璃般的雙眼，嘴巴旁的四根胡須耷拉著，他用撓人心腸的青叔音說：

“好，我知道了。”

聽語氣，很失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翟濼濼捂住胸口，這模樣，簡直就像小時候石缸中的“鯰魚王子”在向她搖尾乞憐。

她受不了了！這可憐巴巴的鯰魚頭，真！可！愛！

就當作是“鯰魚王子”投胎成外星人，並且向她表白，尋找小時候被她寵愛的感覺吧！

看來《青蛙王子》的情節砸在她身上了，她將麵對的是《鯰魚王子》。

祈求鯰魚頭未來會變成大帥哥吧！

她就這樣接受了鯰魚頭外星人的“表白”，開啟了甜蜜的異地網戀，後來知道此事的唐小迪驚嚇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嗚嗚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淩晨2點，自動駕駛飛船的休息室裡，古鹿和郜木兩人都睜著惺忪的睡眼躺在疊疊樂臥鋪上。

他們聽見最上層臥鋪的翟濼濼在睡夢中，時不時傳出嗚咽聲，過了不久，就是突如其來的笑聲。

不知道這個丫頭夢見了什麼，也許前半段的夢境令她感到難過，所以發出悲傷的抽泣聲，後半段夢境估計很有趣，她就嗬嗬傻笑。

古鹿本來入眠了，但是睡眠很淺，被翟濼濼驚醒。他聽見在他上一層的郜木臥鋪傳來摩擦聲，他試探地輕聲問：“小木，還沒睡呢？”

許久，才等來一聲“嗯”。

古鹿笑著說：“是不是被翟妹的笑聲叫醒了？”

郜木雙手搭在固定身形的安全帶上，說：“不是。飛船的發動機有點吵。”

發動機？古鹿仔細聽，這架舊飛船雖然破爛，但是發動機也隻有在起飛和降落時發出大的轟鳴聲，在太空的航線上滑行，隻有微微的不算太大聲的震鳴。

“第一次在太空睡覺，失眠很正常。”古鹿安慰道，“我接著睡了，祝你好夢。”

“好。”郜木淡淡地說。

他不算是第一次在太空睡覺，從小到大，他有很多到太空的旅程，有幾次是陪同家人，有幾次是為了學業。

他對飛船發動機的聲音太敏感，是覺得飛船太老舊，如果有工具給他，他就能好好調教這架飛船，讓它“閉嘴”。

也許是感知到郜木的想法，飛船突然卡殼般晃動了一下，把努力入睡的古鹿又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