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晚上，香菱回到自己房內，脫去外衣躺在床上。眼前卻不斷浮現出柳湘蓮彎弓射雁的颯爽英姿和他望向自己時溫柔羞澀的目光，心裡一陣莫名的甜蜜，想到：若他是自己未來的夫君就好了。可想了一會兒，又歎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休要自欺欺人做白日夢了，你不過是一個苦命的孤女而已，那柳教頭如此英武，又前途無量，怎會看得上你。”

翻來覆去躺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去，卻好像又沒有睡著，連屋外的風聲也聽得真切。恍恍惚惚，隻覺得一個人站在床邊，頎長的身材，白皙的麵容，對自己輕聲說道：“英蓮，難道你忘了我們前生的約定，…”香菱一驚，一下子從夢中醒來，卻見床前空無一物。

水溶第二日便再次找到湘蓮，和他講起自己想將香菱許配給他為妻的意願。湘蓮聽了，目中似有驚喜之色，但卻低下頭說：“小人身份低微，恐香菱姑娘看不上我。”

水溶見他果真有意，便說：“柳兄不必妄自菲薄。依昨日內人所見，香菱已對你十分有意。隻是有一件事我需提前告訴你，你若不介意，此事便成。”

“什麼事？”湘蓮關切地問。

“是這姑娘的身世...”水溶說道，便把香菱年幼時如何被拐，如何被人牙子所賣，薛蟠如何為了她打死了馮淵，如何被薛蟠收為小妾帶到京城，又如何被黛玉認為義妹等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湘蓮聽了，心中不禁為香菱感到惋惜，多麼好一個女子，隻可惜曾被薛蟠納為妾室，眉頭逐漸緊皺起來，沉默不語。

水溶見他眉頭緊皺，沉思不語。知道他心中一定在掙紮。說道：“你若不願意，我也不強求。隻是，這姑娘雖曾被薛蟠收過房，但實在是身不由己、為命運所迫。她心地純良，蕙質蘭心，論相貌、論性情配你綽綽有餘，實在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常言道娶妻當娶賢，莫論出身，你若娶了她，才是你的造化！你且再仔細思量一下，過幾日回複於我。”說完之後，水溶站起身來離開了。

湘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低頭沉思。

再說黛玉，此時也在香菱房中，問起香菱的意願。香菱心裡矛盾，手裡絞著一方帕子，隻低頭不語。

“怎麼？難道你看不上他？”黛玉問道。

“不！柳教頭年輕有為、英武非凡，又尚未娶妻，我…. 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香菱低頭道。

“哪裡配不上他？我都看得出來，他席間一直偷眼瞄著你，還不是對你有意！”

“可是我的身世…” 香菱想著自己曾是薛蟠的妾，眼中不禁又聚集了淚珠。 “我已是被薛蟠糟蹋過的人，怎麼能配得上柳教頭！”說著止不住地抽泣了起來。

黛玉撫著她的手，又摟住她的肩頭，讓她伏在自己肩上哭了一陣。過了許久，黛玉說道：“香菱，你雖然嫁過人，但這並不是你的過錯。他如果真的愛你，必然不會在意這個。若是他真的在意你不是黃花閨女，必是心胸狹窄、愚頑自私之人，那你也不必跟他了！王爺已去和他講了，我們不必著急，隻需靜待王爺那邊的佳音即可。”

香菱點點頭，又忐忑地說道：“最近我老是夢到馮淵。”

“馮淵？是誰？”黛玉問。

“就是那個曾經和薛蟠爭買我而被薛蟠打死的那個人。”

黛玉覺得奇怪，便問：“難道你牽掛他放不下？”

“我哪裡是牽掛他？我和他隻見過一次麵，更沒做過夫妻，何談有什麼感情。可他總出現在我夢中，還說…” 說到這裡，香菱忽然止住了，眼睛裡飄出一絲恐懼。

”還說什麼？“

“他還說… 他和我是前世的夫妻，明年七月初七是我和他相聚的日子，讓我一定不能辜負了他。”

“屁話！” 黛玉罵道。“你莫要信這些個，子不語怪力亂神。夢是心中想，你隻要不去想，自然便沒了！”

“可我總是做這個夢… 我怕....我怕這是真的....他在我夢中的眼神都和生前一樣..”

黛玉本不信鬼神，但由於世間各種奇怪事情頗多，既無證據證明其有，又無證據證明其無，因此，便對一切玄妙之事不置可否。黛玉此時聽香菱這麼說，心中不禁產生了疑慮，歎了口氣，說：“那馮淵為了你，不顧勢單力薄竟和薛蟠拚死相爭，也是一條好漢。佛教講究因果報應、生死輪回，也許是他今生因你而死，忿忿不平，所以對你糾纏不休。若想擺脫他的糾纏，我建議你可到寺裡誠心禱告，給他多燒些紙錢，平息他的怨氣，此事或許可以化解。”

（注：作者當初讀《紅樓夢》時，為馮淵之死深為痛惜，故此處希望對他有所補償，並非有意宣揚鬼神。）

“好的，謝謝姐姐的開導。姐姐可否陪我一同去寺裡上香？”

“嗯，過幾日我與你一同前去。”

水溶離去後，湘蓮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下午。香菱那嬌羞美麗、楚楚可憐的眼眸總是浮現在眼前，可一想到她曾經被薛蟠霸占，心中又像噎著一個東西，耿耿於懷。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湘蓮竟迷迷糊糊睡著了。晚飯時分，姑母見他睡著了，以為他是近日裡在訓練場上太勞累所致，便沒有叫醒他，給他掖好被子，任由他睡去。

恍恍惚惚之間，湘蓮好像走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桃花園中，四周桃花盛開，粉妝玉琢。樹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湘蓮腰間佩戴著鴛鴦長劍，身穿一襲白袍，沿著一條清澈的溪水，漫步走在桃園中。忽然，隨著前方溪水一轉，景色也倏然一變，湘蓮隨著溪水拐彎過去，隻見前方樹下出現一位白衣淑女，如夢似幻，正背對著自己亭亭玉立。淑女身材窈窕，長發及腰，清風一過，淑女的裙裾被風拂起，如雲似霧。湘蓮覺得這淑女身形好生眼熟，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淑女一轉身，竟是尤三姐！兩人一見對方的麵容，佇立良久，都情不自禁潸然淚下。

湘蓮上前握住三姐的手，一時如五內俱焚，哽咽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好，害得你因我而死。若能有來世，我願為你舍命相償！”

三姐用手拂去湘蓮的眼淚，輕輕依偎在他懷中，說：“有公子此言，我死而無憾！我對你的愛意，如日月星辰長存於心，隻是我們今生無緣再見了…”

湘蓮心痛地攬她入懷，想要與她接吻，卻被三姐推開，道：

“公子，我如今已非人類，不能再和你相愛了。我若再與你廝纏在一起，必會折損你的陽壽，我不忍心加害於你！” 說著，兩行珠淚撲簌簌地從白皙的臉頰滑落下來。

湘蓮看著她，想去拉她，可她卻已離自己瞬間有了一丈開外的距離。

三姐：“我隻願公子今生能得真愛，不要孤獨終老！”

“不要離開我！”湘蓮含淚喊著追上去，卻見三姐越來越遠。

三姐站在遠處看著湘蓮，淚水漣漣地說：“公子，你我緣分已儘了…. 公子若遇真愛，切勿重蹈與我之間的覆轍，珍重！珍重！”

湘蓮怎生舍得，想跑過去重新拉住她，可她言畢之後，卻像一陣煙霧一般，瞬時間消失不見。湘蓮也從夢中醒來。醒來之後便再也睡不著了，低頭看見枕巾已被淚水沾濕了一小片。披衣起來，走到窗前，隻見天上淡月如鉤已偏西邊，寥寥星辰幾點。

回憶著夢中三姐的話，湘蓮沉思良久，拭去眼角清淚，似乎明白了什麼。三姐口中所說的‘真愛’，難道是意指香菱？為何她今晚送這個夢給我..... 又細細地想著三姐與香菱，她們兩個，一個如烈焰紅唇，一個似清風秋月，卻都是受儘人間苦難可憐之人。女子之美，在於她們那楚楚動人的外表，更在於那冰清玉潔的內心，隻要這兩者具備，又何必在意其他？想到這裡，湘蓮的內心不再踟躕。

第二日一早，湘蓮便去找到水溶，向他說明自己已下定決心要迎娶香菱。水溶大喜，立刻和他定下成親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