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悉實情,黛玉焚稿(1 / 1)

夢鎖紅樓 香奩紅夢 3722 字 1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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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近日來雖病勢愈發沉重,但每天都會定時去賈母房中請安。一日,黛玉照常吃了早飯來到賈母的垂花閣外。剛走進外屋,便見鴛鴦上身穿著一件月白菱花小襖,下身著藍布長裙,正坐在小繡花椅上在做針線。黛玉笑道:“鴛鴦姐姐今日打扮得好清爽,外祖母可在?我來看望她老人家。”

鴛鴦看到黛玉後,麵露驚慌之色。起身攔住黛玉,急急地說道: “林姑娘,老太君今日晨起便喊頭疼,好像是昨晚吹了風,現在正在裡屋躺著睡覺呢。她老人家交代說今日要靜養,誰也不見!” 黛玉聽了,心裡十分擔心,但又不能違背賈母的意思,探頭往裡屋瞅了瞅,便說: “哦… 那勞煩姐姐好好照顧外祖母,我明日再來看望她。” 鴛鴦點點頭應了,黛玉便轉身離去。

第二日一早,黛玉心裡掛念賈母,匆匆吃了早飯,便又去垂花閣了。走到跟前,見鴛鴦仍舊在外屋坐著,旁邊還有幾個其他的丫鬟。黛玉問了鴛鴦賈母今日身體如何了,鴛鴦說:“好多了。林姑娘且在外麵候一下,我去通報一下老太君。”

黛玉覺得好生奇怪。自己從剛入賈府時便跟著賈母睡,賈母對自己也格外寵愛,進入她的內室是從來不需通報的,今天為何竟如此生分?黛玉正納悶,卻見鴛鴦出來了,說:“林姑娘進來吧。”於是黛玉走進內室,見賈母仍然躺在床上,眼睛半閉著,臉色頗為憔悴。黛玉記得平日裡賈母也曾有頭疼腦熱的時候,但都是精神矍鑠,今日怎麼竟顯得如此蒼老…

黛玉急忙走到床邊,拉住賈母的手,焦急地問:“外祖母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太醫可來看過?” 不料賈母立即把手從自己手中抽了回去,冷冷地說道:“難為你來看我… ” 隨即瞥了黛玉一眼。刹那之間,黛玉隻覺得賈母的眼光異常陌生,這哪裡是自己慈愛的外祖母的目光,那目光中分明有一絲藏不住的寒意,讓黛玉不由得渾身打了個激靈。

賈母看了看黛玉,便轉過頭去,側身向著裡麵躺著。說:“你回去吧!我並無大礙,不過是吹了風,躺上兩天便好了。你的身子才是最嬌弱的,自己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即可,不必來看我了…”

黛玉聽到賈母這麼說,心裡忐忑不安。心想,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惹外祖母生氣了?正想追問,卻見鴛鴦走過來,拉著黛玉的手給黛玉使了個眼色。黛玉不明,也不便再說,隻得先告退了。

走到殿外,黛玉問鴛鴦這是怎麼回事,鴛鴦雖然平時和黛玉要好,但若將黛玉和賈母比較起來,自然賈母才是自己的主子。鴛鴦心裡透亮,知道茲事體大,一切真相務必要瞞著黛玉,便對黛玉敷衍道:“老太君昨天發燒了一整天,想是今天有點燒糊塗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過兩天就好了。”

黛玉踟躕地走出垂花閣,忽然迎頭碰上王夫人也往這邊過來。黛玉急忙給王夫人行禮,王夫人臉色有點不太自然,尷尬地笑了一下,便急匆匆地進去了。

黛玉獨自走在回瀟湘館的路上,想著賈母和王夫人剛才的樣子,心裡像壓著一塊巨石似的,憋悶得很。正低頭走著,即將穿過那片櫻花樹林,忽聽院子拐角處假山石頭後麵有兩個丫鬟在嘀嘀咕咕,隻聽得其中一個低聲說: “聽說,過兩天寶二爺就和寶姑娘成婚了,你知道嗎?”

另一個說:“可不是嘛!我也剛聽說。之前一直以為是林姑娘,沒想到最後竟變成了寶姑娘!你說這是咋回事?”

另一個正想說什麼,忽然一轉頭看到黛玉,唬得兩個都驚慌失措,也不知道黛玉聽到了沒有,跳起來對著黛玉胡亂行了個禮,便匆匆忙忙地提著裙子跑了。

黛玉聽到丫鬟的那句話,猶如五雷轟頂,隻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呆在原地,連兩個丫鬟如何行禮、如何跑走都好像沒有看到。黛玉隻是呆呆地站著,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像走馬燈似的曆曆在眼前劃過:湘雲所說的話…寶釵忽然不出門了…寶玉又忽然消失… 賈母和王夫人對自己如此奇怪的態度… 忽然間,黛玉覺得自己明白了。是的,一切都明白了… 這個婚禮的主角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寶釵!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主觀臆想出來的,他們原本就不打算讓自己嫁給寶玉! 但此時,卻奇怪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悲傷… 連眼淚也沒有一滴。黛玉苦笑了一下,心知,這是客觀事實,不管自己接受或是不接受,這都是鐵一般的存在。一陣寒風吹過來,吹開了黛玉的披風,黛玉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俞咳俞烈,無法止住,直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黛玉定睛一看,是紫鵑。原來紫鵑見黛玉久久不歸,便出門去接。遠遠地看到黛玉呆呆站著,便跑了過來,正好看到黛玉吐血,不禁嚇得哭了。紫鵑用袖子拂了一把眼淚,雙手扶住黛玉。隻見黛玉慢慢抬起頭來,淡淡地看著紫鵑,反倒用帕子替紫鵑擦了淚,輕輕地說:“傻子…哭什麼,我又不是立即要死了…”兩人便手扶著手,向瀟湘館走回來。

回到瀟湘館之後,紫鵑服侍黛玉躺在床上。黛玉此時覺得自己的心情已逐漸平複了下來。又細細思索了一次,便覺得事情異常的通透明白了。是的,事情原本就是這麼簡單:自己隻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外姓女,在這雕牖朱樓、高牆深院的賈府裡每天隻是寄人籬下地生活而已。而寶玉是賈府裡最受寵愛的貴公子,是皇妃的弟弟,自己怎麼能奢望能夠和寶玉成婚?外祖母和舅母對自己是很好,但那隻不過是為了儘到撫養一個外姓孤女的義務而已!而自己竟天真地以為她們會真把自己許配給寶玉…. .. 可悲、可笑、可憐… 想到這裡,黛玉的臉上閃過一絲淒慘的苦笑。

恍恍惚惚間,似乎又聽到父親臨終前的話:“為父不敢確保他們是否…是否真會把你許配寶玉。作為女孩,你切不可和你外祖母、舅母任性逞強,記住了…不管以後…她們把你許配給誰……你切不可…切不可…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一定要好好.. 照顧自己、振作精神。要相信… 相信一切都會..都會..”一想到父親臨終時的眼神和父親有先見之明的話語,黛玉隻覺得如萬箭穿心,瞬間崩潰,眼中淚流不止。

紫鵑和雪雁其實早在兩天前,便已從其他丫鬟的傳言中得悉賈府即將把寶釵許配給寶玉,隻是都不敢告訴黛玉而已。紫鵑此時見到黛玉的情形,便知她已知悉實情。禁不住也流下淚水,握著黛玉的手說:“姑娘要是傷心,就大聲哭出來吧!大聲哭出來,心裡的苦就沒那麼多了…”

雪雁也流淚了,說:“是啊,姑娘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回吧,哭完了,就好了…”

黛玉看著她倆,靜靜地把眼中的淚水抹去,說:“傻丫頭,我為什麼要哭?我要好好地活著。寶哥哥和寶姐姐結婚,是好事啊!我還要養好身體去給他們道喜去呢...”

紫鵑和雪雁麵麵相覷,互相望了一眼,不知道她是真心舒解了還是賭氣這麼說,便也不再多言。

黛玉忽然從床上掙紮著起身,走向一邊的書架。‘欻欻’兩下,就把之前寫的那些詩稿全部拿了下來,連帶著還有之前寶玉讓晴雯送給自己的三張白絲絹帕子,上麵有自己親筆題寫的詩句,一起扔到地上,對紫鵑和雪雁說:“去,點火把它們都燒了。”

“什麼?”紫鵑抬著疑惑的眼睛問:“可…這些都是姑娘多年的心血啊….”

黛玉淒慘一笑,“什麼多年的心血,不過是愚人自愚而已。”又見紫鵑和雪雁站著不動,便說:“你們不燒,我自己來燒。” 說著便拾起那些詩稿向屋子一角的碳爐走去,紫鵑知道她心意已決,又怕煙塵熏壞了黛玉,連忙搶先上去拿過詩稿和帕子,把碳爐提到屋子外麵的院子裡去燒了。一絲小小的火苗在碳爐裡升起,繼而火勢愈來愈旺,片片紙灰如白色蝴蝶翩翩飛舞, 恰是那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黛玉隔著窗子,看到碳爐子上的熊熊火光,直到火光逐漸熄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紫鵑燒完,洗淨了雙手,回到屋內,見黛玉已重回床上躺下。雪雁已經出去打理中午飯食去了。便對黛玉說:“姑娘想通了真好,其實我早就盼著這一天呢。”

“你盼什麼?”

“盼姑娘再也不迷戀寶玉。姑娘一心都在寶玉身上,可那寶玉隻是個三心二意之人。我早就覺得他配不上姑娘!”

黛玉兩眼望著窗子,不做聲。

”姑娘好好把身子調理好,將來老太君一定會給你許配個好人家。”

“不…. 等我病好之後,就回蘇州。”

“什麼?回蘇州?”紫鵑驚詫地看著黛玉。“可是,蘇州林府已經沒有姑娘住的地方了啊!”

“父親的府邸雖然已經分給同族,但我是唯一的林氏後人,是父親的嫡女。我若回去,他們一定會收留我並讓出宅院和土地給我。況且,還有王嬤嬤和劉管家,他們都是對我極好的人。我回去之後,隻和他們一起生活就好了,我不需要什麼榮華富貴…”

紫鵑聽著黛玉的話,心裡一酸,眼淚已噙在眼裡,又不敢讓黛玉看出,忙轉過頭拭了淚,默默地幫黛玉把被子掖好。“姑娘稍微睡一下吧,昨晚上我聽見你咳了大半夜。”說著輕輕退了出去。

黛玉默默閉上眼,強忍了心中的痛,靜靜地躺在床上。腦海中浮現出蘇州老家的模樣。那小橋、流水、高高的門樓,還有門樓前的石獅子,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兩旁琳琅滿目的店鋪…. 這景色,多少次在夢中出現,現在…終於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