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崢嶸,不堪回首(1 / 1)

夢鎖紅樓 香奩紅夢 3761 字 1個月前

(3)

這青衣男子正是南下的北靜王爺水溶。

近半年來,林如海自知身體每況愈下,已多次向皇上上書祈恩致仕。無奈皇上對林如海深為倚重,而江南鹽業又是對朝廷稅賦至關重要的肥差,皇上信不過他人,再三挽留,直至最終確認林如海如今已真的病入膏肓、時日無多,才終於勉強同意,派自己最為信任的北靜王爺水溶南下蘇州拜訪林如海,並交接江南鹽業事務。

水溶奉了皇上之命,作為欽差南下蘇州,拜訪林如海。一方麵帶了宮中醫術最高的申太醫給林如海治病,一方麵交接林如海手上的巡鹽禦史工作,並甄選繼任人選。行船到了揚州,一行人剛在揚州用完膳,正欲回船,不想恰在此時遇到黛玉被高衙內當街刁難。

水溶是皇上的叔父老北靜王水達的長子,字潤生,年方二十五歲,生的一表人才。雖是皇親貴胄,水達卻對水溶從小要求甚為嚴格,不僅請了名師大儒教授他四書五經和各類學問,還從小讓他習武。誓要培養他成為文武雙全的國之棟梁。水溶也天資聰穎,文章過目不忘,不到二十歲便中了進士。騎馬、射箭、刀槍劍戟也是樣樣精通,深得父母寵愛。

水溶的祖母李太妃也對他甚為喜愛,從水溶小時候便常常將他接到宮中,與當時的皇太子、也就是現今的皇上一起玩耍,也可以說水溶和皇上是一起玩大的。因此,皇上對水溶非常信任,經常把最為困難和機密的事務交給水溶辦理。

在水溶二十一歲這年,老北靜王爺水達突然病逝。臨了,留下遺囑要水溶儘快奉子成婚。原來,老北靜王爺和淮安侯沈喻是世交,當年朝廷和北戎激戰時,水達還是一位年輕氣盛的皇子,因貪軍功孤軍深入,遭北戎軍隊包圍,眼看就要全軍覆滅了,是淮安侯沈喻冒死帶領三千精兵,突襲北戎,硬是把鐵桶般的包圍圈撕破了一個口子,把水達救了出來。自此,水達就把沈喻看作自己的親兄弟,發誓若是沈喻有求,自己必定答應。而那沈喻倒是從來也沒求過什麼。這沈喻有一子一女,女兒沈豔梅自小便聰明伶俐,沈喻視若掌上明珠,對女兒非常嬌慣,便養成了個刁蠻公主的脾氣。隨著時間流逝,沈豔梅已長到十六歲,水溶也已弱冠。那沈豔梅生得唇紅齒白、峨眉鳳眼,雍容華貴,常自詡為國色。京城也有幾家富家子弟上門提親,但沈豔梅一個都看不上。有一日水達帶水溶拜訪淮安侯府,沈豔梅隔著簾子看到眼前的王爺世子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便迷上了水溶,從此朝思暮想,不思飲食,硬逼著父親為自己到北靜王府提親。那淮安侯架不住女兒一哭二鬨三上吊,隻得來找水達。水達雖料想兒子不喜歡沈豔梅這樣的刁蠻女子,但想到沈家對自己當年的救命之恩,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自此,兩家便訂了婚。其後,水溶也曾在兩家的聚會上見到了沈豔梅,隻見這女子長得雖美,但衣著俗豔、性格刁鑽、且一派趾高氣揚唯我獨尊的態度。因此,不顧兩家臉麵,當場就對父親斷然拒絕了這門親事。在宴席上,水溶對淮安侯單膝跪地,誠懇請求道,自己一生隻願擇一位真心相愛的女子為妻,豔梅雖好,卻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妻子。因此,恕不能娶其為妻,唯請他們另擇賢婿。那沈氏被拒之後,回家便尋死覓活地鬨了幾日。沈喻無法,隻得再次厚著臉皮來求水達,水達做不得兒子的主,隻能先敷衍著沈喻,說兒子從小命理適宜晚婚,姑且一直拖著沒把婚事辦了。

麵對父親彌留之際的遺囑,水溶終於含淚首肯,答應娶沈氏為妻。水達聽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等孝期已滿之後,水溶便應誓將沈豔梅明媒正娶地接進門來,這便是當今的北靜王妃。

曾經以為兩人之間可以互相磨合並逐步習慣對方,然而事實最終證明,強扭的瓜到底是不甜的。婚姻成為了水溶噩夢的開端,兩人的喜好、品性大相徑庭。那沈氏雖然也想做出賢淑、乖巧的樣子,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時不時地她便現出自己乖張、跋扈的本性。苟且的生活真如囚籠一般,從此水溶的人生如咀灰嚼蠟,陷入了茫茫長夜。終於,在一次徹底的爆發之後,沈豔梅成了有名無實的‘北靜王妃’,水溶對其敬而遠之,每晚隻到書房就寢,再不踏進芙蓉苑一步。

水溶的母親知道了此事,私下裡也曾勸過幾次,隻是水溶一概不聽。太妃心裡盼望著儘快抱孫子,非常著急,便給水溶找了一些個年輕美貌的丫鬟在旁邊伺候。可水溶對這些丫鬟們卻也從不心動,隻待她們如尋常女仆使喚而已。而沈豔梅,一見這些美貌丫鬟圍著水溶便醋意大發,常常故意挑她們的不是。趁水溶在外忙公務不在家時,沈豔梅動不動就找借口毆打這些丫鬟,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便讓她們罰跪,一跪就是半天的時間,並且不許她們告訴王爺,如若不然,得到的是更淒慘的下場。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水溶逐漸得知沈豔梅的惡劣行徑,從心底裡更加厭惡她、避之如鮑魚之肆。大多數時間待在外麵,要麼是在宮內和皇上、大臣們議事,要麼是自請駐紮在北部邊關鎮守疆域,總之,很少待在家裡。水溶有幾個要好的朋友,一個是兵部侍郎衛綰之子衛若蘭,一個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兩人均風流倜儻,性情疏闊,兩家都是北靜王府的世交,幾人年齡相仿,小時候曾一起讀書習武、興趣相投。有時水溶實在無聊便和朋友們在外喝酒解悶,酒醉之後也難免和他們一起微服去青樓一逛。

這一年在揚州遇到黛玉時,恰好是水溶娶妻三年,憂罹輾轉之時。看到黛玉是如此的善良美好、清純可人,尤其是那莞爾一笑,猶如菡萏出水、芙蓉浥露,俏麗如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水溶不禁想到了自己娶的那個充滿醋意的狠毒女人和那些逢場作戲、濃妝豔抹的青樓女子們。心中歎道,天下果真有這樣純良可愛的女子,卻是‘月色映江河,獨獨不照我’… 心之所思,神之所感,目光也不自覺含情脈脈地看著黛玉,像欣賞一朵宛在水中央的荷花,可望而不可及。而那一刻恰是黛玉一抬眼看到他的那個情形。

處理了高衙內,水溶一想到即將與黛玉作彆,不禁心中隱隱不舍。又想到高衙內未必走遠,若自己一時離去,那高衙內再返回來報複黛玉也未可知,便假意同意隨黛玉一同至船上取錢。

一路走著,水溶再次偷偷望向黛玉,隻見黛玉上身穿著一件藕荷色紵絲繡花上衣,下身著一條飄逸的淡紫色長裙,腰間係著一縷輕薄深色紗質腰帶,裙擺上的兩隻環翠吊墜隨步子輕輕碰撞,環佩叮當,發出悅耳的叮咚聲。自己有生以來曾見過許多的美麗女子,有富麗高貴的名門閨秀,卻顧盼間透著矯揉造作之氣,也有清歌曼妙、舞姿綽約的青樓女子,但骨子裡卻是一副唯利世俗之心。這女子姿容清麗,身似蒲柳,卻剛正率直、不媚不俗。和自己講完話之後便目不斜視,神色莊重地兀自向前走去,仿佛想營造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質,卻於無意中恰恰透出一股可愛之氣。

忽而,一陣微風拂過,水溶聞到從黛玉身上縈迂飄散出一縷幽香,似乎是茉莉,又似是荷花的清香。這種奇特的香氣自己今生還從未聞到過,不禁想到一句詩:‘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低頭朝黛玉身上看去,卻發現黛玉腰間掛著一個香囊,上麵繡著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幾片荷葉和水下的錦鯉,用色和針線都甚為彆致。水溶心想,想必這香氣定是從那香囊裡散發出來的。

黛玉也隱隱察覺身邊的男子正在看她,臉兒瞬時紅了,眼睛卻隻敢看著前方的地麵。自從見到這位公子,黛玉感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快過。“這是怎麼回事?”,黛玉心中自問道,‘怎麼見到這位公子,竟然會產生這樣奇怪的感覺?’

彼時的黛玉尚年幼,對男女之情似懂非懂,自己平日裡隻覺得所有男人身上都自帶一股子汙濁之氣,黛玉將他們統統稱為‘臭男人’,平時避讓三尺,隻有寶玉哥哥與眾不同,他身上總是帶有一股書香之氣,他的舉手投足,都自有一種風流飄逸的神采存在,半天不見寶玉,都覺得想得慌,恨不得天天到園子裡找他說話。而今日見到此人,竟是第二個讓黛玉覺得沒有汙濁之氣的男人,甚至… 甚至比寶哥哥更有一種吸引人的氣質…又說不上來這感覺從何而來。

黛玉心裡一邊嘀咕著,一邊又想抬頭仔細瞧瞧這人的長相。隻是這人身高比自己高出許多,若要看他,則必須得仰頭相視,那必然會引起他的注意,那該情何以堪…

黛玉正低頭胡思亂想著,不覺已來到自己的船前。定了定心神,對身邊的男子說道:“大人請稍等,民女去船上取些銀兩,稍後就來還您!” 抬起眼睛羞澀地覷了他一眼,正欲轉身上船,忽聽得男子輕聲說道:“姑娘,不必了!我還有要事要辦,不便停留。今日在揚州得遇姑娘,實感幸會。隻是此次一彆,不知是否還能相遇...”

黛玉抬眼看向他,隻見一雙清澈的眼睛正脈脈注視著自己,刹時間黛玉心中一陣小鹿亂撞,朱唇翕動了一下,竟不知如何作答。

似乎是看出了黛玉的心事,男子收斂了目光,說:“姑娘,世事險惡,以後切記莫要自己行動,萬事必須有貼身護衛隨從保護。切記!告辭!”說完,男子再次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一轉身,飛身上馬,和兩個侍衛頭也不回地飛馳而去。

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黛玉似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忽然想到,此人搭救了自己,回去應該讓賈府登門重謝於他,可是卻還未問此人尊姓大名、家住何方呢! 剛想張口喊,卻連那人的背影也逐漸看不到了。

獨立橋頭凝望遠,一川煙草平如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