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暖氣四溢。
魏玉年道:“流民中有人受了指使,故意煽動民心阻攔過路人。”他不動聲色打量蘇黛,“可有受傷?”
蘇黛搖頭,示意無事。
外麵突然傳來嘈雜吵鬨聲,蘇黛撩開車簾,卻見巡捕趕到,流民正四下逃亂。
蘇黛探頭急道:“流民裡有人得了瘟疫,傳染性極強,你們快離遠些!”
蘇黛聲音被隱在風裡,巡捕未聽她言,隻當瘋癲之語。
這些流民除了身形消瘦,和尋常人有什麼兩樣?
見巡捕們沒反應,蘇黛回身對魏玉年道:“快讓他們離遠些!”
“會死人的,華京這麼多人,巡捕每日接觸那麼多百姓,若瘟疫肆虐後果不堪設想!”
魏玉年靜靜看她半晌,也不喊停馬車,似在思索如何答她。
馬車越來越遠,眼看要錯過告訴他們的機會,蘇黛衝霍唯道:“霍唯,快停車!”
霍唯聞言搶過韁繩,迫使馬車停住。
馬車停住了,霍唯下去了。
裡間傳來魏玉年淡淡的聲音:“巷口到了。”
……然後霍唯就被攆下了車。
霍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蘇黛為什麼突然叫他停下馬車,更不知道魏玉年的載他一程真的隻是一程……
他眼睜睜看著馬車絕塵而去……
眼下他馬兒跑了,這地兒又偏,也不知身後流民會不會突然跟過來,他隻好悶頭往前走,所幸他體力不錯。
隻是巷口無人……
他仰天長歎,孤單!
蘇黛探出馬車:“回去燙水浸衣,蒼術燃煙消毒!”
霍唯激動地朝她招手,示意知曉。
一股力道將她拉回馬車內,魏玉年緊緊攥著蘇黛的手,迫使蘇黛回頭,蘇黛掙脫不得,皺眉問道:
“為何不讓我下去告訴那些巡捕?”
魏玉年抬眸,道:“這些流民被人故意放進華京,我若出麵便是打草驚蛇。”
蘇黛不可置信:“可華京城這麼多百姓怎麼辦?”
魏玉年收回手,摩挲手指,事情複雜,他不想再同她過多解釋其他:“這便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
一句自有安排便將她打發了,她擔憂那麼久,方才也不緊著和她解釋,她不說話,悶悶生氣。
半晌,魏玉年又道:“生氣了?”
蘇黛陰陽怪氣:“怎敢,百姓的命是不如貴人的命值錢,也不知道我這命值不值。”
魏玉年眼中帶著戲謔笑意,解釋道:“我已提前安插進了人,暗中將這些流民聚集在此處,不會出什麼岔子。”
蘇黛道:“這麼說起來,你豈不是很早便預料到了瘟疫?”
魏玉年眸色深沉:“水患之後,瘟疫必出。
“李清元想扶英王上位,流民進城多半是他的手筆,我隻是沒料到他竟會如此冒險。”
他老了,坐不住了,看來不久之後華京必有一場腥風血雨。
“可放任下去還是會有人染上瘟疫無辜慘死!”蘇黛極其認真,“瘟疫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可——”魏玉年支著頭,語氣閒閒,“朝堂更迭本身就會葬送一些無辜者性命。”
好似一瞬,坐在蘇黛對麵的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世子哥哥,蘇黛有些晃神,下一瞬便聽自己道:“如果無辜者是你如何?”
“我便做了這墊腳石又何妨。”
“天下間豈有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做成的事?”他默了一瞬,神色未明,“除非有山河錄,找到藏寶圖。”
蘇黛頓了頓,抬眼看他,裝作不知:“山河錄已經毀了。”
“我親眼所見。”
魏玉年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轉了話頭:“聽阿姐說錦兒使性子不見了。”
蘇黛“嗯” 了一聲。
又聽他道:“她那樣的性子是該吃些苦頭。”
蘇黛心下被魏玉年說出的山河錄激起一圈漣漪,有些心神不寧,看著窗外,未再多言,便也沒注意到魏玉年一直撐頭看她。
直到回了芳雅閣,蘇黛才有一種不切實際之感。
不知呆坐多久,房間裡隻剩蒼術燃燒的煙霧……
她驚覺魏玉年突然提及山河錄,許是在試探。
她找出監寺留給她的信,最後看了一遍,目光鎖定菩提之下幾個大字,而後將信紙點燃,直到火苗吞噬殆儘,她才推開門,喚來明喜,附耳說了幾句。
明喜聽後重重點頭。
“姑娘放心,我定將它全須全尾帶回來。”
明喜是她最信得過的人,由她去廣禪寺帶回山河錄蘇黛是最放心的。
“不必今日去,你尋個無人注意的時機悄悄去即可。“
“切記不要被人發現!”
明喜重重點頭。
她思索許久,還是決定將山河錄帶回來,隻有藏在自己身邊她才能放心。
天色漸暮,她想起還沒有魏錦雲的消息,問道:“魏錦雲找回來了嗎?”
明喜道:“還未,國公爺知道了大發雷霆,說城裡最近流民多,怕她遇到危險,遣了好多人出去找,世子爺也遣人去了。”
蘇黛道:“報官了?”
明喜回:“夫人不準報官,”明喜添了熱茶,繼續道,“且官就在咱們府裡呀!”
原本蘇黛覺得魏錦雲隻是使性子,偷偷跑回了府,抑或出去散散心,可如今看到街邊流民,才發覺事情或許沒那麼簡單。
她不由得也心下焦急起來,是不是今日她話說重了?
她披了件衣裳,對明喜道:“走,去海棠苑。”
海棠苑是姨母住所,平日姨母和國公爺並未住在一塊。
蘇黛到時天色已暗,姨母房間燭火未滅。
海棠苑安靜得嚇人,連小廝都遣出去了,隻剩兩個差使丫鬟。
蘇黛站在門前,有些猶疑,正要敲門,便聽裡麵傳來說話聲:
“阿清,阿娘隻有你了。”
姚氏緊緊抱住魏玉清,低聲痛哭,天色已經這麼晚了,還沒找到錦兒……
她想起白日裡遇到的那些流民,怕是……怕是遇到了什麼也未可知……
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勢微力薄,連想保護自己的兒女都做不到。
回來之後還被國公爺狠狠責罵了一頓,老夫人也惡語相向,稱她沒做到母親的職責。
她百口莫辯,又思及還沒錦兒的消息,心下難受至極。
魏玉清心下也同樣難受,平時阿姐在時,他煩得不行,可真當阿姐不在了,他才想起她的好。
此刻見阿娘哭的這麼傷心,他也忍不住了。
姚氏哽咽:“阿清,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成為你阿兄那樣的人物,把命運都掌控在自己手裡。”
她唯一能依靠的隻有阿清了。
魏玉清紅著眼睛重重點頭,安撫姚氏:“阿娘,阿姐會平安回來的。”
……
蘇黛敲門的手複又放下,轉頭低聲對明喜道:“我們走罷。”
走出去一段路,明喜疑惑道:“姑娘,都到海棠苑了為何不進去?”
蘇黛轉頭看了一眼海棠苑,姨母屋子裡的燭火已被吹滅。
“姨母如今不需要我安慰了。”
她笑了笑,“阿清長大了。”
阿清長大了,懂得姚氏不易,學會安慰她了。
往常遇著什麼事,都是蘇黛陪著姚氏,哪怕不說話就靜靜陪著,也讓姚氏感到溫暖,故而姚氏也總覺得有些虧欠她,總愛送些金銀首飾給她。
不過先懂事的人最吃虧……
明喜打著燈籠扶著蘇黛,有些忿忿不平:“姑娘,我怎麼感覺如今你才像外人,明明平日你待他們都那麼好……”
“明喜,我本來就是外人。”
她接過燈籠,安撫明喜,“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自然偏心我,可血緣這東西斬不斷的,該是誰的便是誰的。”
這些年她過得小心翼翼,磨滅了原本的性情,一昧迎合,誰能知曉她從前也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連阿娘都說,她最像父親。
“近日可有合適的宅子?”蘇黛問。
明喜搖頭,奇怪道:“不知為何,我每問好一家,剛要談價,對方便突然說已經租出去了。”
她皺眉思索:“真奇怪,這才過了年,按理不該有這麼多人來租宅子啊!”
蘇黛未察覺異常,隻道:“也罷,魏錦雲一日沒回來,姚氏狀態便一日不好,我也不忍在這關頭惹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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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日,豔陽高照,吃過午飯,蘇黛坐在小院看書小憩,便聽明喜急匆匆高喊:“姑娘——”
“姑娘——”
明喜急匆匆跑來,喝了口蘇黛倒好的茶水,喘著氣道:“姑娘,二姑娘被找回來了。”
蘇黛替她順氣:“慢些說,情況如何?”
明喜道:“情況不太好,聽府上下人說,她今早是被抬回來的!”
“國公爺封鎖了消息,不允許府上下人傳出去,世子爺知道你擔心二姑娘,特意叫我告訴你一聲。”
蘇黛吃驚,站起身:“怎麼會是被抬回來的,大夫怎麼說?”
明喜苦兮兮搖頭:“我也隻是聽說,沒親眼見到,老夫人心疼得不行,如今把二姑娘帶到靜安堂裡了。”
蘇黛有些不詳的預感,她立馬起身走向書案,提筆寫下滿滿一頁紙,寫完遞給明喜道:“你去點一下咱們還剩多少銀子,拿出一半來,到外麵藥房按這個方子抓藥,越多越好!”
明喜遲疑道:“可是姑娘,這是我們留著投鋪子的錢……”
蘇黛搖頭,沉穩冷靜:“管不了那麼多了,怕是瘟疫來了。”
明喜大吃一驚,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蘇黛道:“這藥方可治疫病,能多買便多買些,怕是後頭不好買了。”
明喜凝重點頭,又聽蘇黛道:“出去戴好麵紗,莫被傳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