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這麼想也不能說不對。” 柳天驕無奈地笑了笑,“豈止是沒有親娘,你孤身一人,沒有宗族親朋,被人坑死也不會有人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衛文康從小讀聖賢書長大,接觸過的村民哪怕心思再多也顧及著臉麵,從未見人能如此明目張膽地說出這般厚顏無恥的話,胸中的翻騰怒火仿佛能把人吞噬一般,“柳天驕,你心思如此惡毒,跟柳家那幾兄弟有何區彆。”
“沒有區彆,不過都是為了自己利益罷了。”柳天驕望了望天色,也不再與他多言,把手中的刀又收緊了一些,“到底答應不答應?”
衛文康還想掙紮,“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柳天驕眼神一利,“反正都活不下去了,那我們就一起死吧。”
衛文康終是被那刀上的寒光嚇破了膽,“好,我答應你。”
“若你反悔怎麼辦?”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柳天驕不吃那套,“你發個毒誓。”
衛文康想要怒斥柳天驕得寸進尺,見對方臉上寒若冰霜,咬著牙說道:“我衛文康在此發誓,入贅柳家,若有反悔,天打雷劈。”
柳天驕卻是不滿意,“說得一點不實在,跟我念:若有反悔,就讓我衛文康考不上秀才吃不起飯,年紀輕輕就餓死氣死。”
衛文康恨不得搶過那刀直接把眼前人劈死,但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壓根搶不過,隻得忍氣吞聲跟著念了一遍。
柳天驕滿意地點了點頭。衛文康剛要鬆口氣,卻見那人把刀抽了回來,然後反手一個用力便在自己脖子上割了一刀,鮮血一下子濺了出來。
衛文康愣了一下,旋即驚呼:“柳天驕你瘋了?”
柳天驕虛弱地笑了笑,“今日是我對不住你,這一刀就算是賠禮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與我計較好不好?”
衛文康心裡的火泄不出去,看著柳天驕還在流血的傷口又急又氣,“終身大事,憑什麼讓我不與你計較?”
柳天驕手裡的刀又深了一些,虛弱道:“行吧,是我過分了,對不住。”
衛文康見血越流越多,覺得這小哥兒簡直是個瘋子,完全不將人命看做一回事。“你彆鬨了行不行?”
柳天驕嘴角扯出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我沒有鬨,昨天回家發現家裡遭了賊,我爹生前最珍視的物件都被洗劫一空,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老宅那群人乾的。我想乾脆提刀上門找那群人算賬,可我知道沒有人會承認,反而讓他們找著機會給我多按上一項罪名。”
柳天驕清楚,雙拳敵不過四手,他再是天生神力,也扛不住眾人圍攻。縱是豁出命去,帶上幾個人共赴黃泉,也不過是讓剩下的人撿了便宜。
他要活著,像他爹期盼的那樣活得好好的,然後看老宅那些人一個個窮困潦倒生不如死。
“我爹讓我活著,好好活著,所以我不能豁出去跟他們拚命,也不能忍氣吞聲由著他們欺負。跟你成親,是我最好的選擇,也可以幫你日子過得好一些。可你有骨氣不願意,那我就隻有不要臉逼迫你。”
衛文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不可能輕易原諒柳天驕,可柳天驕又有什麼錯呢,大家不都是想好好活著嗎?他不想死,想考上秀才出人頭地,柳天驕不想死,想活得好好的看柳家老宅那群人的報應。
他們都沒有錯,錯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吃絕戶的那群畜生。
衛文康長歎一聲,娶誰不是娶,便隨了他意吧,以後去了下麵對著柳叔也有個交代。“罷了,放下刀吧,我原諒你了。”
“沒騙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柳天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刀放下了。
衛文康轉過身,找出一件破得再也穿不得的長衫,遞給柳天驕,“自己包紮一下吧。雖然看著破舊,但洗得乾淨,布料也好。”
柳天驕也不是自虐狂,接過破衣服就撕了個長條,把自己的傷口包紮了起來。
衛文康見不一會兒就有紅色的血滲出來,道:“還是去找邵大夫看一下。”
柳天驕“嗯”了一聲,然後示意衛文康先把成親的文書簽了。
這小哥兒當真是,衛文康無法,冷著臉把文書簽了,然後示意柳天驕可以滾蛋了。
目的已達成,柳天驕倒也識趣,說了句“中午來我家一趟,那些人要見見你。”然後就轉身走人了。
衛文康一大早受了如此驚嚇,頭都是暈的,勉強支起身子去廚房燒了些熱水,就著吃了個糙米餅子。
柳天驕說的有一點沒錯,他家攏共就剩下不到十斤的糙米。衛文康前些日子也去鎮上尋過抄書的活計,也正如柳天驕所說,剛張口就叫書店的夥計拒了,說是抄書的人已經夠用了。
衛文康從小到大被他娘關在家裡讀書,彆說賺錢,就是出門多逛一會兒都是要被說的,去了趟鎮上才覺著自己見識實在淺薄,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活計,隻得悻悻回了家。
因此,這些日子吃飯便也極為節約,隻要肚子不是餓得實在難受就再餓會兒。
吃過早食又坐了一會兒,衛文康感覺整個人好受了許多,便起身去洗漱。
牙粉這些如今是用不起了,鹽也快見了底,拿柳樹枝細細刷過,又漱了幾回口,衛文康總算覺著自己乾淨了些。然後起身換了套打著補丁卻分外乾淨的衣服,拿一個布頭把頭發紮起。便坐到桌旁開始看書。
直至日頭到了正中,衛文康小心收起書籍,長歎一聲,鎖了門去柳老大家。
村裡人早晚都要出去乾活,除了晚上,隻有中午日頭大的時候不去地裡。柳老二幾個心急,與柳天驕約的便是中午。
“喲,挺守信呀。不錯不錯,坐下吃飯吧。”
見衛文康果真出現在家門口,柳天驕看起來很高興,笑眯眯地招呼他。
衛文康微微蹙眉,莊戶人家都窮,除了正兒八經的邀請,輕易是不會在彆人家裡吃飯的。如果趁著人家飯點去,那是相當失禮的。
“不用了,你慢慢吃。”
柳天驕上前一把將人拉到了桌子旁,“客氣啥,我早食都沒吃呢,專門等著你。”
村裡人除農忙時節,大多一日隻吃兩餐。早食多半是從地裡乾完活回來後才開始燒,辰時左右;哺食也就是晚餐,多半在申時或酉時。
柳天驕家裡是一日三餐,隻是早食沒胃口便乾脆沒吃,當然,為著能讓衛文康放下麵子吃一頓他家的飯,柳天驕選擇不說實話。
衛文康想起身離開,“真不用,我將將吃過早食。”
熟料柳天驕手勁大得跟鉗子一樣,死死把他按在餐桌旁的長凳上,“你不吃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給你賠罪還不行嗎?對不起,我也是走投無路了,想了這個昏招。你就當是來我家乾活的,我給你發工錢,待以後找到更合適的人選,我們再和離。”
衛文康不知道這小哥兒腦子是如何長的,怒道:“你可知和離意味著什麼?這十裡八村我隻聽過喪夫喪妻的,從未聽過有人和離。”
柳天驕努努嘴,好心當成驢肝肺,“我這不是怕你以後遇到合適的哥兒姑娘後悔嘛。”
敢情他還是好意?衛文康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與這荒唐無知的小哥兒計較。“既是答應了成婚,日後隻要你與我本本分分地過日子,我自然是不會虧待你,更不會有什麼彆的姑娘哥兒。”
所謂男女之情夫夫之情他隻在他爹買的那些話本子裡看過,什麼貧困書生偶遇宰相家的小姐,兩人一見傾心誓死相隨。
什麼大家公子出門遊曆,偶然結識青樓花魁和書香門第家的小姐,二人俱是美貌不返,又一靜一動,一知情識趣一氣質非凡,公子難以抉擇,後兩女憐惜公子為難,願一大一小和平相處,共同服侍夫君。
他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每品一段又歎息一聲,眼裡充滿了渴望和不甘。他娘大字不識一個,以為他爹是在看科考的書籍,還時時端茶送水,生怕自己伺候得不夠儘心。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爹的嫌棄和不耐煩。
衛文康便覺著,這種害人不淺的感情不要也罷,村裡那些男耕女織共同為家庭辛勞的場景看起來更為動人。
衛文康對未來的另一半也沒有什麼想法,隻要對方為人正派,兩人能相互體諒便也足夠。
因此,與柳天驕成親雖是被迫,衛文康也是做好了共度一生的準備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柳天驕自小便在鎮上的大街小巷混,聽著那茶館裡發生了多少拋妻棄子的勾當,才不相信衛文康有多特彆呢。
不過眼下他窮得飯都吃不起了,又是入贅,想必也不敢翻出多大的風浪來。
便假意笑道:“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我日後也會待你好的。”
似乎是怕衛文康不信,柳天驕又補充道:“雖說是入贅,但我知道你是好意幫忙,必會敬著你,不讓你乾丁點你不喜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