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驕望向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眾人,高聲道:“我這兩日傷心過度,差點兒沒儘到孝子的職責,多虧了成器哥,日後必定好生感謝。”
柳成器瘋了,柳老二瘋了,其他送葬的人也差點兒瘋了。
“柳天驕,你一個哥兒有什麼資格摔盆,摔盆的明明是我家成器。”
柳老二雙目赤紅,很不得直接生吞了柳天驕。
一聲厲喝傳來,“驕哥兒,你太放肆了,簡直不把祖宗禮法放在眼裡!”
說話的是族長家的大兒子柳銘,他自詡父親是族長,雖未明說,卻是最愛擺少族長的譜。
今日村長和族長因著長輩不送晚輩的習俗,都沒有來送葬,柳銘便自覺自己是在場最有威望的人,見柳天驕如此大逆不道,立馬便站出來“主持公道”。
柳天驕摔盆的事都敢乾,自然不把這點責罵放在心上,他理了理一身純白的孝服,冷聲道:“我雖是哥兒,但官府明文規定,無子嗣之家,隻要哥兒與女子招婿,生下的孩子隨母性,便可成為嗣子,繼承母親這邊的家業。我爹生前就說過要給我招婿,這盆我為何摔不得?”
柳老二怒罵道:“你親都沒成,有狗屁嗣子。”
柳天驕不急不躁,“我雖然沒有成親,但家父在時便已經將夫婿定好了,且說好了入贅,日後生出嗣子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柳銘一雙利眼微眯,“驕哥兒,你爹何時給你訂過親?人生大事可容不得胡鬨。”
柳天驕絲毫沒有退懼之意,“我爹確實給我訂過親,隻是近來他家遭遇了禍事,這才沒有請大家吃酒席。”
柳銘也算是有些見識的,一瞧便知柳天驕在胡說八道,“驕哥兒,你爹剛剛去世,你傷心過度做些出格的事情我們也能理解,隻是再胡鬨下去,得了失心瘋,可是要被關到靜心堂思過的。”
狗屁思過,不過是村裡那些有些勢力的人見不得子孫晚輩忤逆,找理由關起來出氣罷了。
前些年村裡有個姑娘不滿父母親定下的親事,跟隔壁村的一個小夥子約著逃婚,被抓到後就是關進了靜心堂,如今生死不知。
柳天驕知道這事兒,自然也想好了應對的法子,從腰間拿出一塊兒玉佩,高高舉起讓眾人看,“我可沒有胡說,信物都有。”
眾人一眼就瞧出來了,這玉佩是衛家的,衛文康從小就戴在身上,村裡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要說這塊兒玉佩為什麼知名度這麼高,倒不是因著它成色多好多值錢。而是衛老娘在世時瞧不上清水村這些又窮又沒見識的村民,為體現自家與眾不同,每每拿著這塊兒玉佩說事。
說什麼祖傳的,值幾百兩銀子,引得村裡村外一些盜匪都起了心思。結果偷了拿去當時,才知道衛老娘就是糊弄村裡人沒見識,胡說八道的,這玉佩頂多也就值三兩銀子。
那幾個盜匪氣得破口大罵,五個人,冒著那麼大的風險,結果一個人一兩銀子都分不到,氣得當場就破口大罵了起來,一下子就走漏了風聲。待官差把那玉佩送回來時,衛家真的是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衛文康也不想再戴那玉佩。
衛老娘去世後,家裡買棺材的錢都沒有,衛文康就想當了這玉佩還錢,沒想到柳老大仁義,直接幫他棺材買來了,衛文康便硬把這玉佩塞給柳老大,好歹還些人情。
自然,除了柳天驕,沒人知道這些內情。
雖說這玉佩是個笑話,可它也是玉的,值三兩多銀子呢,村裡定親也就個一二兩,這玉佩倒是足夠體麵了。
柳成器見眾人不說話,急了,“他就是胡說八道,你們彆信,不然去問衛文康。”
柳老二反應過來,“對,大家都沒聽過,這玉佩說不定是你偷拿的,要衛文康承認了才算。”
柳天驕很是鎮定,“真的還能成了假的不成,我們先前就說了,趁著文康哥熱孝期間把親成了,也好讓伯母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見他說得像模像樣的,眾人一時之間竟真的分不出真假來。
柳老幺卻是不信,他大哥向來是沉不住氣的人,若真有這事兒怎會一點兒風聲都沒有透出來?
“驕哥兒有個好歸宿是好事,隻是你爹去了,成親這種大事我們這些做叔叔的還是要掌掌眼,幫你考察考察人品。既然這樣,明日裡你把文康帶過來,我們瞧瞧,可好?”
這個幺叔果真難纏。柳天驕暗暗咬牙,見眾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又不好露怯,隻能咬咬牙強裝鎮定,“沒問題,到時也請各位叔伯做個見證。”
八月的天就跟小孩兒的臉一樣,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星空萬裡,不一會兒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聽著雨水打在屋簷上發出的“劈啪”聲,衛文康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們家的屋頂還是前些日子柳老大幫著翻修的,這才過了多少日子,人就不在了,當真是世事無常,人好命不好。
衛文康越想越難過,最後睡意全無,乾脆從床上爬起來,去桌子上倒杯涼水降火.。隻是水還沒到嘴邊,“砰”一聲巨響在耳邊炸起,一個模糊的影子推開了門就想往裡麵闖。
子不語怪力亂神,那是沒真見過鬼神。衛文康手上的杯子“啪”一聲摔得四分五裂,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聲音都是顫的,“誰,彆在那兒裝神弄鬼。”
那影子說話的聲音都是鬼氣森森,“我是來找你還債的,你還記得你欠下的債嗎?”
“什麼債,我從來沒欠過任何人的債。”
“你再仔細想想,想不出來可就彆怪我翻臉無情了。”
這聲音怎麼如此熟悉?衛文康冷靜了下來,拎起桌上的水壺便朝那影子潑去。
剛剛還鬼氣森森的人猛地往邊上一竄,怒道:“我擦,衛文康你有毛病啊,好好的潑人水做什麼?”
衛文康冷笑,“我潑的是鬼,哪裡知道是個人。”
柳天驕自知理虧,也不再繼續扯這個了,“行了行了,掌燈,我有筆大生意跟你談。”
衛文康說:“沒燈。”
柳天驕好言相勸,“你一個大男人,彆這麼小氣行不行?”
衛文康冷聲道:“是真的沒燈,不信你找找看。”
柳天驕服氣了。好吧,知道他家窮,沒想到已經窮到連煤油燈都買不起了。
衛文康卻是沒在意他想什麼,冷著臉就要關房門。
柳天驕趕忙把房門死死抵住,“沒燈就沒燈吧,我又不笑話你,乾嘛趕人啊。”
衛文康冷聲道:“有什麼事白天說,你這樣對大家的名聲都不好。”
柳天驕不願,“明天就來不及了,十萬火急,你就讓我進去吧。”
衛文康不為所動,“那就在這兒說吧。”
柳天驕撇撇嘴,“外麵下著大雨,你就讓我這麼淋著,要是生病你賠湯藥錢?”
衛文康沉默了一下,柳天驕趁機一把將人推開,竄進了屋裡,嘴裡還不忘抱怨,“小氣鬼,不就來串個門嘛,至於這麼緊張。”
衛文康努力壓住火氣,“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柳天驕瞧了瞧屋子,裡麵就一張床,一個桌子,床上鋪的竹席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屋內如此昏暗的光線裡,都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邊上破了個大洞。
可真夠窮的。柳天驕又想了想白日裡看到的衛文康那瘦得都凹陷了下去的臉頰,頗為同情,“你這日子過得不怎麼樣啊。”
這話說的,換個人怕是早就跳起來了,衛文康倒是沒什麼表情,“與你何乾。”
“關係大了。”柳天驕一屁股坐下,“我爹在時跟我說過,你這人有本事又重情義,讓我對你好點兒,以後等你飛黃騰達了我也能沾沾光。”
衛文康不為所動,“柳叔過譽了,他待我的恩情我從不敢忘,你有什麼需要可以來找我。”
柳天驕笑:“你也覺得他過譽了是吧?我也覺得。你說你都要餓死了,我能靠的上你什麼?”
衛文康:“……我好得很。”
“你確定?這剛過收了莊稼,家家戶戶都吃得胖了一圈,就你越發瘦了,是不是家裡的存糧沒了?”柳天驕說完似乎才想起來,“對了,我這記性,你家沒有地,自然沒有糧食可收。”
衛文康沒見過這麼,這麼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小哥兒了,“不勞你操心,我自會去鎮上找活計乾。”
“找什麼活計,你又沒有功名,能乾什麼?給人做賬房?可惜沒人引薦。給人抄書?可惜這樣的好事早被書院裡那些家境不好的學生搶光了。”
“我想想還有什麼活計。”柳天驕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正兒八經地思考。
“對了,我想起來了,你還可以擺攤給人寫書信。不過咱們鎮上已經有人在擺了,你見過的吧,那個老童生,老大的年紀了,每天風裡來雨裡去,勉強混個肚飽都做不到,可憐得緊啊。”
一番唱念做打好不熱鬨,饒是衛文康脾氣再好也有些不耐煩了,“大晚上的擾人清淨有意思嗎?”
柳天驕見火候已經到了 ,便不再賣關子,“我有個法子解決你眼下的困境,你乾不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