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豈是那麼好打交道的,隻要村長說他們一句不好,那些蚊子身上都要刮些油下來的官差便能拿著雞毛當令箭,直接把人弄進去,不由分說的先打到半死不活,再讓家裡人拿錢來贖,家底掏乾淨都算是輕的。
把人接回來救命又是一大筆銀子,且救不活也是常有的事,到時人財兩失,豈不是家破人亡的節奏?
前幾年杏花村有個漢子跟村裡的族老合不來,被人告到縣衙,說是仗勢欺人魚肉鄉裡,最後就是人直接被打死,家裡還賠了好些銀子,雙親被氣死,兒女儘數被賣作奴仆。
不是老百姓天生怕事,實在是這世道不怕事的人壓根活不長久。
邵青他們可都是家裡的頂梁柱,兒女最大的才剛剛成親,這要是沒了,一家人日子可怎麼過?
於是家裡人不由分說便上前把人死死往後拉,邵青他們力氣再大,總不能把家裡人當仇人一樣打。
還有人上前罵柳天驕,“我們家欠了你什麼,作甚要逼我們去死。”
“大家說得沒錯,你就是喪門星。”
柳天驕想要解釋,他隻是想帶他爹回家,隻是不想再跟老宅這群惡心人打交道,他沒有想害任何人,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眾人才會相信他。
“諸位不如聽晚輩一言?”
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如山中清泉,讓混亂的場麵似乎一下子清淨了許多。
村長見是一向不怎麼管村中閒事的衛文康,沉聲道:“你說。”
“驕哥兒年紀小,驟然失去父親,一下子迷了心智也是正常,諸位長輩本就是為著柳叔在時的情分才來操心這些,想必對著驕哥兒也是愛之深責之切。"
這話眾人能反駁嗎?總不能說人家親爹屍骨未寒,就料理人家小哥兒,這不是壞自己名聲嗎?
衛文康見眾人情緒緩和了些,接著道:“驕哥兒行事魯莽,大家教訓教訓正應該,待大了些便知道若今日之事傳出去,他日後怕是難以立足。”
這話說到村長心坎裡去了,“隻盼他以後真能明白我們今日的苦心。”
“必然的。說來驕哥兒也是可憐,還未出嫁便成了孤兒,唯一的念想便是帶他爹回家。”衛文康頓了頓,繼續道:“柳叔也隻有這點子血脈,不如就讓驕哥兒把人帶回去,也算是全了他們的父子情誼。”
柳老幺見眾人有些意動,暗道不好,忙道:“我們做長輩的自然也憐惜他,隻是他一個小哥兒,年紀又小,如何能操持好喪事?我大哥苦了一輩子,隻要一想到他身後事辦的潦草,以後到了下麵也不能安生,我真是痛心啊。”
說著說著,柳老幺眼中落下雙行熱淚,好不悲戚,眾人無不動容。
衛文康似也被感染到了,“五叔仁義。柳叔這身後事能有五叔操持,我最放心不過。”
柳老二不樂意了,什麼臟活累活都讓他乾了,這會子出彩的倒成了老幺,忙揚聲道:“大哥去了,我們跑前跑後也是應該。”
衛文康朝柳老二拱拱手,“往後驕哥兒也要靠二叔多多照看。”
柳老幺暗罵,老二這個蠢貨,情況都沒搞清楚就來攪局,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以後非得尋個法子整治他。
柳大發倒是看出些道道來,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衛文康這小子怕是來砸場子的吧。“你說了這半天,這事究竟待如何?”
“讓驕哥兒帶柳叔回去,他一個孝子,須得在靈堂前多多為柳叔祈福,喪事還得仰仗柳家各位叔叔。”衛文康說完看向眾人,“諸位以為如何?”
一直沒說話的柳家其他兩兄弟很是意動,本來自家婆娘就在鬨,大熱的天兒放具屍身在家諸多不便,萬一放久了再發臭什麼的,房子以後住著也惡心,倒不如讓柳天驕帶回去,臟也臟他們自己的地兒。
柳老三直接應道:“我覺著衛小子這法子好。”
柳老四附和道:“就是,既成全了驕哥兒的一片孝心,也讓我們這些做弟弟的能儘些心意。”
柳老二氣得死死瞪住那兩兄弟,蠢貨,壞他好事,早知道讓爹娘直接把他們支開了。
柳老幺倒是覺得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再鬨下去也著實不好看,便示意他爹同意。
柳老爹再疼這個小兒子不過,這會兒也隻得違背二兒子的心意,道:“行了,就這樣吧,也彆鬨得太狠,驚擾了老大。”
柳老大親爹開了口,事情便這麼說定了,柳天驕深深看了衛文康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著他爹走出了柳家老宅。
終於看到自家敞亮的青磚大瓦房了,柳天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老柳家一共五兒兩女,加上柳老爹兩口子,家裡一共九口人,在柳老大長大能乾活之前,卻是攏共隻有三間正房,一間偏房,一間雜物間。
柳老大初時住的是一間正房,等到底下三個弟弟出生的時候,就住到了偏房裡頭。三間正房,一間柳老爹夫妻住,一間給三個弟弟,一間給兩個妹妹。
至於為何不讓柳老大與三個弟弟一塊兒住,柳老娘的說法是柳老大個頭太大,跟弟弟們睡在一起會擠到他們,讓他當老大的多擔待些。
再等到柳老幺出生,村裡人都說柳老幺一看就是個靈透的,以後必然跟他們這些泥腿子不一樣。
柳老爹這輩子啥本事沒有,知道靠自己出人頭地是不可能了,便指望著兒子們能有個爭氣的,讓他能過過好日子。
村裡人說柳老幺跟他們這些泥腿子不一樣,豈不是說他以後能當城裡人?自己兒子成了城裡人,他不就能跟著去城裡當老太爺,再不用麵朝黃土背朝天?
眼看著柳老幺越長越大,性子也果真跟大家說的一樣活泛靈透,柳老爹便越想越火熱,滿心滿眼就是這個小兒子,甚至還送他去念了書。
這念書了屋裡總要放張桌子習字寫功課吧,可四個孩子住一間正房,人都快擠不下了,哪還有地方放桌子呢?
柳老爹便跟柳老娘一商量,直接把兩個閨女兒移到了柳老大住的偏房,把她們原先住的那間正房給了柳老幺。
至於柳老大,家裡不是還有個雜物間嗎?破是破了點,晚上躺個人還是夠的。
柳老大那時也老實,想著幺弟念書是大事,妹妹們身子骨兒弱,其他三個弟弟人多要用大床,讓他去雜物間睡也是應當。
隻是這雜物間哪裡隻是小,頂上的梁都塌陷了一塊兒,刮風漏雨再正常不過,修的話就得花錢換梁。
老柳家自然是沒有這閒錢的,他們這地兒雨水又多,夏天的時候,柳老大常常一覺醒來,發現身子都濕了大半。
從小吃夠了破房子的苦,柳老大便想著長大了一定努力掙錢,把自家好好翻新一下。
隻是等他終於豁出命去獵到了一頭黑熊,賣了一百兩銀子,把家裡好好翻新了一遍,又平整出一個大院子的時候,征兵的來了。
一家出一個男丁,老柳家當時成丁的一共三人:柳老爹、柳老大和柳老二。
當兵多嚇人啊,靠山村前些日子去的那批,十個有八個沒能回得來。柳老爹還等著享小兒子的福呢,自然是不願去的,他又是一家之主,也沒人敢提讓他去。
至於柳老二,他也是個鬼精鬼精的,從小見爹娘偏疼柳老幺,就會撒潑耍賴。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嘴兒又甜,柳家老兩口自然是不想讓他去。
那去的人能是誰呢?自然是柳老大。
新房子才住了兩天,床都還沒睡熟呢,柳老大就這樣被帶去了戰場。風餐露宿,吃過的苦不必說。
等他打了八年仗回來,新房子已經變舊了,弟弟們又陸續成婚生子,哪裡還有他的地方?
然後便是大鬨一場分了家,柳老大自個兒選了山腳下一塊兒荒地,蓋了兩間茅草屋。
將就過了幾年,柳老大忍不住和夫郎商量著翻新房子,幫工的人都請好了,他夫郎又不幸染了病。
後來花了大筆銀子沒把人治好,又要花銀子辦喪事,等喪事辦完,家裡存銀也去了大半,還有個小哥兒要養,柳老大哪裡還敢想房子的事。
將就著又過了幾年,柳老大肉鋪的生意越來越好,終於攢夠了錢,蓋上了三間青磚大瓦房,再也不必擔心刮風下雨了。
柳天驕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搬進新房那天,他爹拿出放了兩年都沒舍得喝的好酒,酩酊大醉,嘴裡一直念叨著:“還是青磚大瓦房好啊,不用擔心刮風下雨,總算能睡個踏實覺了。”
柳老大每每去外地收豬,在外麵借住,回來還會和柳天驕講,“還是家裡舒服,以後我要是乾不動了,哪兒都不去,天天就在屋裡躺著,美得很。”
柳天驕把他爹輕輕放在床上,又給他理了理弄亂的衣服,心想這下他爹總算是可以躺得安穩了吧。
村裡人辦喪事說起來簡單也簡單,說起來複雜也複雜,把靈堂布置好,選好棺材和墓地,剩下的就是守夜和扶靈上山。
他們這邊守夜一般冬天是七天,夏天三天,有些人家也會把時間延長。
如今天氣熱,柳天驕不願意讓他爹走得不體麵,便定的三天。
柳老大跟衛老娘不一樣,他是土生土長的清水村人,去了村裡人大多是要來祭拜的。祭拜的時間一般是去世的第二天,設宴招待親友也是在第二天。
說喪事複雜也是複雜在接待前來吊唁的親友並設宴招待上。
柳老二幾兄弟對這事相當上心,老早就通知了各方親友,隻是這辦宴席的事兒,他們表示很難辦。
小錢氏說道:“驕哥兒,既然村長發了話,我們幾個嬸嬸一定下大力氣幫你把席麵整治好,什麼桌椅板凳、筷子碗碟、切菜做飯完全不用你操心,連碗都不讓你洗一個。隻是我們幾家都不富裕,辦席麵總得買酒買肉,銀子方麵實在是不趁手。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