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
柏寅清用冷水洗了把臉,不適感稍稍減退。
他平靜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等待片刻,他從口袋裡取出一板藥。
他拆出兩顆,麵無表情地仰頭,吞咽。
服用藥物後,柏寅清覺得好多了,又或許隻是心理作用。
但最起碼,那種怪異的不適沒有強烈到不可忽視了。
休息時間不長,外頭傳來集合的聲音,柏寅清正準備前往集合地點,便在鏡麵中,看見另一個高挑身影。
虞微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站在不遠處,神色猶豫,徘徊不定。
太陽很烈,他卻穿了件微高領長袖,經過暴曬後,雪白麵頰浮著一層淡淡紅暈,連看過來的目光,都帶有幾分水色。
“柏同學,你還好嗎?”虞微年保持距離,“你生病了嗎?”
柏寅清麵無表情地想,果然被看到了。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隻是怕你不開心,所以跟過來看看……”虞微年露出類似傷心的表情,“我真的沒有撒謊。”
柏寅清:“怕我不開心?”
虞微年:“是啊,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戀。我不能強行逼迫彆人接受,但我不想撒謊。”
他抬起眼,“也不想騙你。”
虞微年生了一雙富有欺騙性的眼睛,當他凝視一個人時,總會給人一種含情脈脈、萬分認真的錯覺,叫人不忍懷疑他的真心。
“……”柏寅清說,“沒不開心。”
他又說,“和我也沒關係。”
虞微年欣喜不到一秒,心臟又撲通一聲墜落。柏寅清還真是個純種直男,說話一點情商都沒有。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在柏寅清眼裡,他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所以不需要有情緒波動。
“所以柏同學,你是生病了嗎?”虞微年關心道,“我看到你吃藥了。”
但沒看清是什麼藥。他隻看到,那板藥幾乎空了,可見柏寅清常吃。
柏寅清:“過敏藥。”
他似乎不太想討論這個話題,他的神色與語氣沉冷,“下次你不用跟過來,沒必要多此一舉。”
若是彆人,反複在柏寅清這裡遭受冷臉,早就打退堂鼓了。偏偏虞微年喜歡挑戰難度,是個愈挫愈勇的人。
“等等。”虞微年喊住了柏寅清,“其實我跟過來,不隻擔心你有事,也是怕你誤解。”
柏寅清果然停下腳步:“誤解?”
“因為,嗯……有些傳聞。”虞微年說得委婉。既然原何熠主動問起這事兒,說明原何熠一定聽到了什麼,他們又是一個宿舍,柏寅清多少肯定也會知曉。
虞微年不確定他們究竟知道多少。關於他的傳聞可太多太多,論壇有些帖子十分極端,把他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的玩弄感情的渣男,許多內容都是誇大其詞的臆想。
發這些貼的人,多半是現實過得不如意、求偶沒有競爭力、口袋裡又沒幾個子兒的失敗者。所以他毫不在意,平時都是當樂子看的。
可當樂子是一回事,被柏寅清知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幸好,柏寅清看起來當真毫不知情:“傳聞?”
“就是一些關於我的情史傳聞,很多人說我花心、喜歡玩弄感情,是個殺千刀的渣男。但我隻是談了幾段戀愛,每段戀愛我都很認真……”
真要問虞微年究竟談了多少次戀愛,他說不上來。就像如果有人問他有多少輛跑車,他也給不出一個確切的數字。
他的私人車庫停滿他收藏的跑車,許多限量車型都能在這裡看到。由於數量太多,他雇請專業的工程師團隊,車庫後方設有專門的養護區,工程師每天都會對他的跑車進行全麵養護。
而他的私人車庫,國內外大大小小加起來得有十多個。
但虞微年也沒撒謊,他確實隻談了“幾”段戀愛。
隻要比2大的數字,都能用“幾”來概括吧?
虞微年露出類似委屈的表情,“但我都這麼大了,身邊很多朋友連二胎都有了,我談過幾段戀愛,也很正常吧?”
“很多傳聞都是流言蜚語,都是假的。”他真誠道,“其實,我對待感情很專一。”
柏寅清對這段言語的真實性沒有興趣:“你說的這些,跟我有關係嗎?”
就算虞微年當真是個喜歡玩弄感情的渣男,也和他沒有關係。
“是沒有關係,但我怕你誤會,誤會我是個人品不端的人渣。”虞微年說的挺是一回事的,他的目光真摯又無辜,又因過分直接的言語,而透出幾分笨拙的真誠,“柏同學,我對你挺有好感的,我們能交個朋友嗎?”
“其實我沒什麼朋友。”
沒什麼朋友?這可真是個笑話。虞微年最擅長和人打交道,憑借出挑的外貌與隨和的性格,什麼場合都能成為他的社交地點。
就這樣,他居然說自己沒有朋友?
柏寅清眼中流露出幾分譏誚,冷淡目光仿若洞悉一切。他沒有說話,隻靜靜望著虞微年。
“那些人不算。”虞微年自然知道柏寅清在想什麼,“酒肉朋友不算朋友,而且那些人,說白了隻是喝酒的搭子……現在這個社會壓力太大,總得找點東西發泄。”
虞微年合理地將他泡吧等諸多行為,歸結於壓力。但柏寅清不是傻子,更不是會被這三言兩語騙過去的蠢貨。
“壓力大,就拿酒精發泄?”低沉嗓音響起,冰冷且沒有摻雜情緒。柏寅清用著陳述事實的語調,“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彆,是人能控製欲望。一個連欲望都克製不住的人,跟畜生有什麼區彆?”
“有欲望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我為什麼要壓製它?我並不因為我有欲望而感到羞恥。”虞微年一本正經道,“況且,我隻是喝酒。我從酒精中釋放壓力獲得快樂,酒吧老板賺到了錢,我一沒違法二沒違背道德,沒有傷害任何人。我隻是滿足了我的欲望,我錯哪兒了?”
柏寅清怔住,不知怎麼反駁。他到底年輕,也沒有多少與人相處的經曆。
最終,他隻冷冷吐出兩個字:“歪理。”
柏寅清明顯有些動搖,最終卻又選擇固執己見的模樣,在虞微年眼中實在可愛。
“欲望是人的本能,享樂沒有錯,為什麼要活得那麼辛苦呢?”
虞微年緩緩靠近柏寅清,柏寅清並沒有避開,反而讓他大著膽子,愈發靠近。
他偏了偏麵龐,纖長濃密的睫毛在交錯光影下扇動。咬字間透出難言的曖昧意味,“再說了,極端控製欲望,真的有作用嗎?”
柏寅清掀下眼簾。
耳畔聲音仍在繼續。
“每一次成功壓製欲望,欲望並不會降低,隻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成倍增長。你越是怕,越是回避,內心深處隻會更加渴望。”
“長久的極端克製,就會朝不可控製的方向發展,最終結果都是反噬。”
可能是柏寅清現在的表情太有趣了,虞微年的語氣多了幾分輕佻。他仰起麵龐,迎著日光直視柏寅清的眼,“柏同學,你難道不知道嗎?克製本身就是一種助長行為。”
柏寅清這才發現,他們靠得很近。透過正前方的鏡麵,他看到虞微年正站在他身前,也許是因為他穿著軍訓迷彩服的緣故,虞微年的身形被對比得十分單薄,體型差格外明顯。
背很薄,腰肢更是纖細。一雙筆直的腿修長,裸/露在外的腳踝纖細,仿佛一掌輕鬆可握。
“說夠了嗎?”
柏寅清吐出冷漠又清晰的字眼,眼眸黑沉沉的,不帶什麼情緒。
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現在不太高興。
這就生氣了?柏寅清居然這麼小心眼?
虞微年像是看到了柏寅清的另一麵,他新奇極了:“柏同學,從小到大,你總該有點欲望吧?”
是人都會有欲望,柏寅清也不例外。
柏寅清:“我能約束。”
“每次?”
“每次。”
虞微年不信。柏寅清是長了長冷淡的臉,但男人是什麼物種,他還能不了解嗎?
都是男人,擱這兒和他裝什麼呢?
“柏同學,你可彆告訴我,你長這麼大,都沒有自己解決過。”虞微年哼笑道,“每次都靠自我約束?”
柏寅清:“什麼?”
虞微年似笑非笑地看著柏寅清。
柏寅清本來是不理解的,但虞微年的目光若有若無,宛若小鉤子一般,滑過他的薄唇、喉結,暗示性地往下看了一眼,又曖昧地笑了一聲。
他瞬間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神色在一瞬冷下,他扭頭就走,卻被一隻溫熱柔軟的手拽回。
“我開玩笑的,彆生氣。”虞微年沒想到柏寅清這麼不經逗,“我想跟你做朋友,這是真心話。”
“你很特彆,和我認識的其他男生都不一樣……”
柏寅清油鹽不進:“我沒什麼特彆的。”
“是嗎?可你總是給我一種很特殊的感覺。”虞微年忽的欺身靠近,身上的氣息,霸道地將二人纏住。絲絲縷縷的香自溫熱皮肉中溢出,讓柏寅清渾身僵硬,剛要伸手推開,虞微年的言語讓他登時頓住。
“雖然你很優秀、習慣獨來獨往,但我總覺得你在用外表偽裝、不,保護自己。其實你內心深處極度渴望有人理解你……”
柏寅清目光驟冷,他一把拍開虞微年的手:“你覺得你很了解我?”
“我說錯了嗎?”虞微年委屈地把手收了回來,“我不會撒謊,但這確實是我的真心話。”
“如果我說錯了,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重新了解你嗎?”
四目相接,細微氣氛在對視間蔓延。
終於,柏寅清薄唇微動。
“彆自以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