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膳了,雨水紛紛灑落。
從白事鋪出來的林小福忙撐著傘跑向東街,啊啊啊啊,快午時了吧!
穿過東街牙行,林小福一把拎走許才寶用油紙包好的桃花膏,自己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跑向了安平侯府。
安平侯府,東院,前庭回廊上,傅九背負雙手站在廊下,看著紛紛灑落的雨……
這雨讓他眼前又閃現過一些零星的畫麵:
幽州戰後的沙場,某處已經被戰火湮滅的破敗的村子裡,一間殘破的屋子裡,大雨滂沱。
他瑟縮在屋子的角落裡,茫然的看著黑沉沉的天空。
夢魘剛剛醒來,他一時間不知道身在何處。
有個小孩跑過去,撐著一把破傘,但很快又跑回來,看向他,臟兮兮的臉上一雙眼睛圓潤乾淨,透著碎碎點點的笑意,他開口說著,“大哥哥,你乾嘛呢?沒有傘嗎?來,這傘給你了!快些回去吧!這裡很危險的!你要是沒處去,你來尋我啊!”
……
“我叫薛落星!無名墓園可以找到我!”
……
“九爺!!!”清亮透著些許糯糯聲音響起。
傅九回過神來,看向撐著傘朝他跑來的笑容大大的青年,眼前似乎又恍惚閃過那臟兮兮的臉上那圓潤乾乾淨淨的又透著笑意的眼睛。
“九爺!我回來啦!”青年跑到傅九跟前,咧嘴一笑,笑容大大的又透著一股天真的傻乎乎。
傅九微微凝眉,抬手拂去青年肩膀上的雨水,低聲開口,“慢慢走就是了,下雨天,你撐著傘這般跑著,雨水都打落了你肩膀了。背呢?也濕了嗎?”
傅九邊說邊要拂去青年背部的濕潤,但青年靈巧閃過,隨後傅九跟前出現一袋紙包!
傅九一怔。
“九爺!我跟九爺說過的,好吃的牛肉餅!”青年笑著,透著幾分興奮和開心,“老徐今天生意特彆好,他知道我要去,特意給我又做了兩個大的!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所以為了讓他吃到熱乎乎的牛肉餅,就一路冒雨跑回來了?
傅九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接過,拉著已經打開紙袋啃咬起來的青年到一旁坐下。
傅九慢慢的咬著,味道還算是不錯,他對食物沒有太大的喜好,能飽腹就好。
“夢魘發作,我一般是記不住夢魘前後的事。”咬著肉餅,傅九突兀的開口。
青年——林小福側頭看向傅九,眨眼,怎麼九爺突然說起這個了?
“百裡老神醫也說不出為什麼,不過,那些夢魘記憶我遲早都會想起來,但往往都是過了好久好久的以後,某一天,就突然間想起來……斷斷續續的,這麼多年的夢魘,都差不多想起來。”傅九慢慢的說著,語調輕緩,看著外頭還在灑落的雨水,。好看幽深的鳳眼沉沉的,似乎沉澱著某些情緒。
林小福咬著肉餅,看著傅九,小聲問著,“想起來的……是不是不太好的?”
“嗯,發狂殺人,然後被冥坤衛平他們強行控製住,但有時候他們控製不了我,就需要百裡老神醫的金針,他的金針每每紮下去,我都會頭痛到要死。然後很久才會好起來……”傅九慢慢的說著,垂下眼。
——聽著這些,身側的這人……會不會很害怕?
林小福聽著,想著世界劇本裡九爺的夢魘症後期似乎也沒有治好的……
林小福心頭喟歎,唉,天之子也真不是那麼好當的。
“不太好,那我們就不要去想了。”林小福認真給著建議,說完,頓了頓,遲疑的問著,“一點點好的都沒有嗎?”
——雖然夢魘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但是真的一點好的記憶都沒有?
“也有好的……”傅九低聲說著,“十年前我在幽州的時候,曾經發過一次夢魘,很是嚴重,幸好冥坤他們機靈,將我引出了營地,沒有人知道我當時夢魘發作,但他們也追不上我,我在一處荒敗的屋子裡醒來,有個小孩,發現了我,給我送了把傘,當時也是滂沱大雨……”
說到此處,傅九看向林小福,林小福一臉欣慰高興,“九爺,你看,還是有好的記憶對不對!”
傅九,“……”
“九爺,我下次再給你帶西街的煎包子,那可是太好吃了!”
“回去用膳。”
“哦,好的好的!”
“下午睡醒寫大字十篇,背書兩篇!”
“啊?!”
“啊什麼?”
“……沒…,沒什麼…”
******
林小福用完午膳,在書苑一邊背著書,一邊溜達散步消食,然後恭送九爺出門,午後的雨還在落著,而勤勞的九爺還得去宗人府審案。
至於九爺說的,好好背書,不許出門。
林小福心想,他本來也沒想出門,雨又越來越大了。
但背了一半實在無聊,剛好衛平來送東西了,林小福就隨手將本來要給九爺吃的炸果子塞給了衛平一個,兩人就蹲在廊下,一邊看著飄落的雨絲,一邊說著那西院的八卦:
“啊?那大公子真的為那丫鬟打了二公子一巴掌?!”林小福瞪大了眼睛,我靠,那小丫鬟當真有傾城之姿?
——比九爺還好看?
“我跟你說,真的,除了那萬花樓的歐陽姑娘和方姑娘,我就沒有見過長那麼好看的!我聽西院的傅大鵝,額,就是跟你交好的兄弟,他說啊,當初二管事就想把那茶花姑娘扔去農莊,說這模樣不行,可是呢,偏偏就被大公子看到了,然後,你知道的,侯府夫人巴不得大公子的院落裡姑娘越多越好呢!”衛平說著,一邊塞著果子一邊喋喋不休,“結果呢,今兒個好了吧。兄弟相殘呢!侯爺已經回來了。二管事說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事呢,就彆跟九爺說了,九爺忙著呢!”
“對對對,九爺他忙著呢,反正侯爺回來了,人家侯爺自己去處理,咱也彆管了。”林小福忙點頭說著,二管事說的對,這種事情九爺就應該裝作不知道嘛。
“之前大管事不是要遴選管事仆從嘛,西院那邊非要卡著說不讓,說什麼侯府的人夠用了之類的,都是家生子什麼的,就是不願意!大管事就說既然如此,那我們東院自己遴選就成了,結果你看,現在這事出來了。”衛平繼續說著,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什麼,“小福管事,你跟大鵝兄弟交好,有空提醒他,二管事雖然保著他,但那裡到底是西院,有時候還是要小心點,西院那邊除了三公子沒一個正常人!”
林小福哦了一聲,又問著,“衛平大哥,你和大鵝哥怎麼認識的?”
“就是上次府裡護衛湊一塊吃酒,他也來了,我們聊了幾句,發現還挺投契的,他還拜托我多多照顧你。說你年紀小,又孤身一人什麼的。”衛平說著,端起茶喝了一口,嘀咕著,“我說他是瞎操心,你看九爺對你多好!”
林小福眨眼,哦了一聲,趕明兒得給大鵝哥送點他愛吃的西街的炸餛飩!
九爺對他好?是挺好的……
“九爺是挺好的。”可是他不想寫大字不想背書啊……
若這個時候在北院,他應該早就煮茶賞雨,順便邀請路過的管事仆從嬤嬤來喝幾杯,說說八卦什麼的,而不是想著待會得去裡頭趕著寫大字和背書!
“……對了,大公子是前任侯府夫人生的,二公子是現在的侯爺夫人生的,三公子呢?怎麼沒有聽過三公子的娘親呢?”林小福忽然想起西院的八卦,好奇的問道。
“小福管事我跟你說,這是西院那邊不可提的話題,咱東院這邊呢,也沒有人瞧得起西院,也都懶得說,嘿嘿,大概也就隻有我還知道一點啦。”衛平說著,帶著幾分得意。
“衛平大哥快說快說!”林小福眼睛發亮了,一邊隨手拿過杯茶趕緊雙手遞了過去。
——快快快,他金陵風月下一期還沒有找到啥素材呢!
“三公子的娘,聽說是外族女子,當初咱侯府的老太君就是因為這個,氣得直接去了慈恩庵,再也不回侯府了。”衛平神秘兮兮的說著。
林小福聽著,眨了一下眼睛,就這?啊?就這?
“沒了?”林小福不死心的問著。
衛平搖頭,“沒了!”
見林小福一臉失望,衛平就嘿了一聲,“哎,能知道這個已經很了不起了!小福管事,這可是第一手的!第一手的!”
林小福嗯嗯了兩聲,拈起糕點咬了一口,那位三公子今年十二歲,九爺二十六歲,嗯……那就是在九爺到安平侯府後的第四年生下的,九爺那時候十四歲,衛平跟著九爺……哼唧,那時候還不知道有沒有跟著呢……
但麵上,林小福笑眯眯的繼續和衛平聊著亂七八糟的,聊著聊著,衛平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的從懷裡摸出一本小冊子和一本薄薄的書,“給,小福管事,九爺讓我給你送的,這個是邸報。”
衛平指著薄薄的書說著,“九爺說,以後邸報都要給你送一本。”
林小福有些呆,啊,朝堂邸報,這種高大上的東西不是隻有官員才能看嘛?
“至於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小福管事你自己看吧。”衛平說著。
林小福回過神來點點頭,站起身,抱著東西就轉身進入了沉閣。
而衛平就守在沉閣門口。
沉閣和書苑,沒有九爺的允許誰也不能踏入的地方,哪怕是秦嬤嬤和傅大管事,也是在規定的時辰裡才能進入完成打掃收拾的活。
小福管事是唯一一個可以隨意出入書苑和沉閣的人。
衛平想,這實在是太令人敬服了。不過小福管事為青州血案的那些受害者所做的事,也實在是令人敬佩!
回了沉閣一樓,坐在圓桌旁,翻看小冊子,額,是九爺的筆跡:
落星,今日宗人府審案,許是要到晚上才能歸來,寫好的大字放好,附有小題一道,作答後讓衛平送來。
林小福,“……”
——九爺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敬!業!
深吸一口氣,林小福翻開第二頁,果然是小題一道……必須寫上幾百字的小!文!論!
可以不寫嗎?
嗚嗚嗚……不可以……
林小福眼眶含淚的一邊寫著,一邊磨牙,他又不考科舉,作甚這麼認真啊九爺!
他當初真的應該把許才寶揍一頓的!
寫好了,林小福一臉鬱悶的將小冊子遞給衛平,衛平一臉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就塞懷裡,趕緊的去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