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傅九爺醒了,揉著額頭坐起,微微凝眉,淡淡的掃了一圈,掃到亭子下頭站著的林小福時微微停了一下。
此時傅大管事忙開口問著,“主子,您怎麼樣了?”
衛平也忙問著,“主子,可還有哪裡不適?”
胡須皆白的老者就哼了哼,“放心,他死不了!”
傅三管事就有些凝重,但他沒有說什麼,隻是下意識的看了眼亭子下頭站著的林小福。此時的林小福規規矩矩的站在小木亭子下頭,低著頭。
此時似乎有些清醒的傅九爺抬頭看向林小福,站起身,輕咳幾聲才開口,聲音冷冽中透著磁性,很是好聽,語調緩慢淡淡的,“不必害怕,無礙。”
低著頭的林小福愣了一下,沒有抬頭,想著上次九爺也是跟他說“不必害怕”……嗯……比劇本裡的九爺可是好太多了,那他應該就不會有什麼事了,林小福心頭放鬆了一下。
然後就聽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輕輕離去,很輕,那麼多人,走路居然都隻是發出輕微的聲響,厲害了。
“小福管事……”傅三管事站在林小福跟前,聲音溫和,神色雖然有些複雜,但是還是帶著些許笑意,“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去睡吧。”
林小福抬頭看向傅三管事,乖巧的應著,隨後躬身拱手,噠噠噠的趕緊回廂房睡覺了。
——至於為什麼九爺夢魘的時候怎麼都恰巧碰上他的這種問題,是傅大管事他們操心的問題,可不是他林小福要思考的問題。
眼下就是趕緊睡覺,明天還要早起打掃呢。
*****
走在回東院的路上,冥坤忽然閃現,恭敬躬身拱手,低聲開口,“主子,侯爺正在中庭等您。”
傅九微微點頭,開口說著,“繼續跟著小福管事,每日奏報。”
冥坤恭敬躬身拱手應下,隨後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傅九說這番話的時候,傅大管事和衛平,以及那百裡蒼都聽到了,百裡蒼神色悠然,傅大管事臉色微微一變。
兩個拐彎後是一處中庭,中庭上,高大的男人背負雙手正在抬頭看天,身後並無侍從,男人年約五十,麵容威嚴,但又眉頭緊鎖,顯得憂慮重重。
傅九抬手示意,傅大管事和衛平就恭敬留在了原地。
傅九慢步上前,躬身拱手做禮後,語調緩慢平靜的開口,“舅舅可是為了朝中今日太子與三皇子爭奪鹽稅一事憂慮?”
男人看向傅九,輕歎一聲,無奈開口,“如今你見我,倒是還肯喚我一聲舅舅。”
傅九沒有說話,隻是看向天空,漫天星辰,可惜似乎沒有剛剛在南苑湖泊旁的小木亭看得清晰。
男人——傅城低聲開口,“太子與三皇子爭奪鹽稅乃是國政,阿九,你今日朝堂上為何不出聲?”
“舅舅,我是陛下親封的兵部尚書,閣議行走,而鹽稅非我職權之內。且聖心早有裁斷。”傅九看著星空淡淡說著。
傅城怔了怔,聖心早有裁斷?
傅九說罷,看向傅城,意味不明,“安平侯府承襲將近百年,是北院的那些牌位打下的功勳,而非鹽稅這些國政,舅舅即便心焦安平侯府的將來,也不該這般心急。”
傅城臉色一變,隨即苦笑一聲,“阿九,你知道的,你的表兄世德,世敏材質平平,過於庸碌了。”
傅九微微垂下眼,沒有接話。
傅城歎了口氣,看向傅九,目光複雜又透著幾分無奈,“今日陛下找我說話了,說是如今你私底下都是喊他陛下了……”
“君臣之禮不可違。”傅九說著,神色平靜,但深邃好看的眉眼已經隱隱透出幾分陰冷,“舅舅,我姓傅。”
傅城聽著,長歎一聲,不再說話,隻是轉開話題,“如今朝廷形勢複雜,阿九,你且小心些。”
傅九微微點頭。
傅城說罷,就繼續歎了一聲,擺擺手,轉身慢步走了。
傅九拱手相送。
隨後傅九慢步回到東院,東院書苑中,傅九翻著桌上的冊子,對恭敬站在他跟前的衛平開口說道,“傳話衛安,查一下最近可是蕭三接近了舅舅?”
傅九說話的語調平淡極了,可聲音冷冽中透著陰寒。
衛平忙躬身恭敬應下。
這時,忽然冥坤閃現。
傅九微微凝眉,透著幾分不悅的開口,“為何過來?”
“主子,小福管事已經就寢。”冥坤先是一愣,隨即立即跪下伏首,低聲開口。
見傅九臉色似乎稍微緩和了,才繼續開口,“主子,這是今日小福管事在書樓看書時所寫的東西,屬下覺得該呈報給主子。”冥坤恭敬說著,一邊雙手呈遞。
傅九接過,低頭一看,是一副畫?算是……畫?一個小人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像是螃蟹?
旁批一行字:老子要去海州吃螃蟹啦!
傅九,“……”
傅九抬頭看向一旁恭敬站著的傅大管事,問道,“可是已經安排小福管事外派到海州?”
傅大管事一怔,隨即忙躬身拱手恭敬回答,帶著幾分忐忑的開口,“回主子的話,是已經安排了,明日便要通知小福管事三日後起行。”
“取消,過兩日遴選管事進入東院。”傅九說著,將手裡的紙放到一旁的匣子裡。
傅大管事心頭歎氣,也有些複雜,麵上恭敬躬身應下。
——明日得和小福管事說說了,這海州之行,還是放棄了吧。
*****
翌日起來的林小福,洗漱用飯,看了看天空,還是陰沉沉的,絲絲縷縷的雨還在織著天地的帷幕,估計今日的雨是停不了的,那麼今日要做的事,便隻能是整理破損的書籍了。
書樓的一樓,林小福小心翼翼的一本一本的簡單“包紮”了一下,用米糊黏一下,這裡貼這個紙,那裡包個皮,儘量修複得好一些。
傅三管事一旁就清點,看看有多少破損的書籍。
書籍修複的差不多了,傅三管事抬頭看著外頭的雨輕歎一聲,“看來今日是不能曬書了。”
“嗯,沒事呢,三管事,我看咱書樓裡的書也暫時不需要去曬,等下個月我來輪值了,我再去曬好了。”林小福笑著說著。
傅三管事沉默了一下,下個月?想著今日一早冥坤說的,遴選管事入東院的事……怕是今後小福管事是不會來書樓輪值了。
但傅三管事沒說,隻是低聲開口問著,“你見了主子三次,可會害怕主子?”
林小福抬頭想了一下,搖搖頭,“第一次是挺怕的,後頭兩次還好,我知道九爺不會傷害我。”
傅三管事倒是有些意外了,微微點頭,“很少人不怕主子的。”
林小福哦了一聲,沒有接話,心裡默默吐槽,那倒是,世界劇本裡的天之子的標簽之一,就是暴戾陰狠……
傅三管事看著外頭的雨,低聲開口,“在主子身邊,做事就好,不要多問多話。”
林小福先是茫然的哦了一聲,隨即心頭咣當一聲,啊,幾個意思?什麼意思???誰要去那個九爺身邊做事啦??
“那,那我記下了,三管事,但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去九爺身邊做事的啦……”林小福故作憨憨的笑著,摸了摸頭,繼續修複書籍去了,心頭卻是默然,不對勁,得趕緊打聽打聽。
——至於三管事……能在九爺身邊做事的,就不是好糊弄的,彆想他們會給你透露什麼了,除非他們覺得這是能夠告訴你的事。
傅三管事沉默著繼續低頭清點書籍了。
林小福偷偷瞥了眼傅三管事,心頭有些鬱卒,看來真的……有些變數了……
書籍修複到了一半,發現米糊和封條不夠了,按照侯府規矩,得去理事局那邊找掌管公庫的田掌事領取。
林小福就打著傘慢悠悠的出去了。
雨不大,但密密麻麻的打在人身上也是煩,不一會兒,林小福的肩膀就有些濕了,林小福就轉入回廊,但轉入回廊後就要走中庭,走中庭就不可避免的會遇到西院那邊的管事嬤嬤之類的。
西院那邊倒是不敢隨便找人麻煩,但就是有些煩,尖酸刻薄的刺幾句的,且西院那邊都是家生子,他這個非家生子的,又是隻簽五年的,本來就不該在侯府內院辦事,西院那邊的李嬤嬤兩個月前就陰陽他幾句了。
“喲,小福管事啊,這是要去哪裡啊?這裡可是內院,外男不可亂闖!”
尖細的聲音帶著惡意,擋在林小福跟前的就是西院的李嬤嬤,掌管西院的內庫,聽聞是侯爺繼室楊夫人的陪房,如今已經是掌管西院內庫的大嬤嬤了,素來趾高氣昂的,大鵝哥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嬤嬤了,話多懶惰心胸狹窄,又貪婪愚蠢的。
——“簡直就是尖腮猴子多舌婦!”大鵝哥憤怒的曾經對他這麼說過。
林小福垂眉低眼,微微躬身,“李嬤嬤,傅三管事命我去理事局尋田掌事領取米糊和封條。”
李嬤嬤哼了一聲,目光微微眯起,“你說傅三管事讓你去理事局領取東西?但這裡可是中庭,你走的可是通往西院的路!你是想闖入內院?!”
林小福微微抬眼,臉上帶著憨憨的笑,似乎聽不懂一般,絮絮叨叨的說著,“李嬤嬤走的這個方向可是要去東院?九爺近日倒是在的,我剛剛還看見傅大管事走這條路說是要去理事局那邊拿東西呢。李嬤嬤是要尋傅大管事嗎?那走這條路倒是挺方便的……”
“你!閉嘴!”李嬤嬤磨牙,瞪著眼前的林小福,這一臉的憨笑……是真的不懂?然後傅大管事剛剛真的走過去了?
李嬤嬤有些心虛,傅三管事隻管南苑書樓,可傅大管事和東院的秦嬤嬤卻是總管侯府!這兩位都是宮裡太皇太後親自派下來伺候九爺的!
最重要的是,她曾經被傅大管事整治過……若不是夫人給她求情,她就要被趕出侯府了……家生子一旦趕出侯府,就隻有死路一條!
李嬤嬤再次惡狠狠的瞪了眼林小福,就昂著頭,帶著幾個侍女大步匆匆的走了!
林小福瞅著那方向……嗯?下雨還要出去?是西院那邊吩咐了什麼事吧?
林小福歎了口氣,所以啊,他真的是很想快點去海州啊。
林小福繼續走著,撐著傘,轉過彎,便是前院了,要去理事局,得再走這一個回廊,回廊連接著前院的暉照堂,暉照堂是兩層大樓,一樓大堂是招待客人的地方,二樓是花廳。
林小福走在回廊上,這個下雨天,特彆是九爺在家的時候,一般很少人會來的。
很快就要穿過回廊了,就見一小女孩躲在柱子旁,身側是一個和小女孩差不多大的小丫鬟,看見他的時候,都露出大大的驚訝的又歡喜的表情。
林小福很驚訝,這是西院的七姑娘,怎的來此?
林小福蹲下,摸出袖子裡藏著的糖果,遞給七姑娘和小丫鬟,一邊小聲開口,“七姑娘怎麼來此?”
瘦弱的臉色很不好看的小女孩怯怯一笑,小聲開口,“三姐姐說要來這裡等她,可是三姐姐還沒有來……”
小丫鬟就小小聲的開口,“我覺得三姑娘是騙人的……”
“娘親說不可以說彆人騙人。”小女孩立即正色嚴肅說著。
林小福明白了,又是被人騙了吧,雖然這個時候下雨也不是很冷,但看小女孩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身上的衣服也單薄得很,而且傘呢?
“沒有帶傘?”林小福小聲問著小丫鬟。
小丫鬟搖頭,帶著幾分委屈,“李嬤嬤說她要傘,拿走了。”
林小福微微皺眉,後又笑了起來,帶著幾分安撫,小聲開口,“沒事,我的傘給七姑娘。”說完,又摸出兩顆糖果遞給小女孩和小丫鬟,柔聲說著,“好好的在這裡等著,不要亂跑。”
小女孩立即點頭,露出小小的笑容。
林小福又笑了一下,推著兩個小孩子往裡頭站一點,彆被雨淋到了。
隨後,林小福就揮揮手,大步跑向了理事局所在的方向!
邊跑邊往後看了一下,很好,乖乖的在那裡站著,便笑了起來,七姑娘這樣的孩子,希望能夠在這間侯府裡活得久一點……
跑到理事局的時候,林小福已經一身都濕漉漉了,剛從理事局領取東西出來的傅大鵝一見林小福,就哎呦哎呦的一臉心疼的叫喚了起來,“小福福,你出來怎麼沒有帶傘啊你!”
“我忘了。”林小福笑著,摸了摸頭,哎,頭發都濕了。
這頭的傅大鵝已經拿出手帕給他擦拭頭發和肩膀,一邊碎碎念著,“哎呀!你真是!你身體也不是很好的!這要是著了風寒怎麼辦啊你!……”
林小福由著傅大鵝給他擦拭了兩下,就笑著說是要去找田管事拿東西,匆匆的跑去了裡頭。
路過公庫門口,瞄了一眼,田管事正在回廊下辦事,林小福就轉了一個彎,小花廳門口,秦嬤嬤正在慢慢的走了出來。
林小福就上前一步,躬身拱手,“秦嬤嬤,打擾了。”
秦嬤嬤一愣,隨即笑了一下,抬手示意身後跟著的兩名侍女退下,她上前一步,低聲笑道,“難得小福管事會來尋我,可是有事?”
林小福訕笑一聲,壓低聲音低聲說著,“我從暉照堂路過,見七姑娘在那裡等著三姑娘,風大雨冷,七姑娘衣衫單薄的,身邊就隻有一個小丫鬟……”
秦嬤嬤聽著,皺起眉頭。
“秦嬤嬤,暉照堂到底是侯府第一座門庭,聽聞最近謝世芳老先生來了金陵,老先生是九爺的老師,若是來了,看見了……”林小福沒有再說,隻是垂下眉眼。
秦嬤嬤眉頭已經擰起,微微點頭,看著林小福,低聲問道,“你路過暉照堂,可還有其他人見你與七姑娘接觸?”
林小福一愣,隨即搖頭,“沒有。”
秦嬤嬤點頭,看著林小福,眉眼柔和,“小福管事,七姑娘那邊我來接手,西院那邊到底不是好相與的,你需小心一些。”
林小福躬身拱手,“是,多謝秦嬤嬤。”
秦嬤嬤一笑,“好了,你去忙吧。”
“是,那小福告辭了。”林小福再次躬身拱手,轉身噠噠噠的踩著歡快的小碎步去尋田管事了,有秦嬤嬤接手,七姑娘那邊就穩了!
秦嬤嬤看著林小福毫不掩飾歡快輕鬆的背影,不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