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1 / 1)

裴野在傅聲門口坐了整整一夜,守著小小一間屋子,怕傅聲有事卻又不敢進。一開始他意識還清明,可到了後半夜還是熬不過困意睡了過去。

早上傅聲拉開門時,看到的便是抱著膝蓋坐在門口,頭一點一點的少年。

“小野……”

傅聲下意識喊了一聲,抿了抿唇,“你在這睡了一夜?”

微熹晨光裡,被吵醒的大男孩爬起身,看著傅聲先是高興地鬆了口氣,複又蹙眉仔仔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聲哥你醒啦——臉色怎麼這麼憔悴?”

他抬手去拉傅聲手腕,卻被傅聲板著臉躲開,側過頭不去看他,問道:

“昨天晚上我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裴野愣了,臉登時委屈得要垮掉:“不是吧聲哥,昨天好不容易才讓你原諒我的,喝多了也得存個檔啊……”

傅聲對自己灌下一整瓶高度白酒後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心中沒底,聽了這話一陣心虛的窩火,狠狠一記眼刀甩過來,裴野嚇得急忙住嘴,隻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傅聲。

青年看起來無動於衷,繞過裴野走了幾步,忽然背對著他停下來。

“我隻是喝醉,又不是要死了,”裴野看不見傅聲的臉,隻能聽見傅聲冷淡說道,“以後不用這麼興師動眾地在我門口守夜。”

換了常人定以為這話冷血到不近人情,可裴野再了解傅聲偶爾的口是心非不過,點點頭,又想起傅聲背對著看不見,道:

“隻要聲哥平平安安的,我睡一輩子地板也沒什麼大不了。”

傅聲垂在身側的指尖動了動,沒有再說話,走進衛生間關上門,很快衛生間傳來淋浴噴頭的水聲。裴野深知希望的曙光就在前方,趁他衝涼變著法的討巧賣乖,把家裡麵兒上的衛生都拾掇了一遍,等傅聲洗完澡,自己也快速衝了個涼,換了套乾淨衣服出來,想都不想直奔廚房。

傅聲果然在廚房切菜,青年換下沾滿酒氣的衣服,一身白色的短袖運動裝,傅聲本就適合淺色係,這一身又減齡又好看,青年頭發一向長得快,淺栗色的發尾還有些潮濕,沒打理的劉海軟軟地搭在額前,鬢角的一縷頭發長了,垂在瘦削的下頜角。

裴野沒忍住,伸手替人將那不聽話的發絲掖到耳後。

傅聲的嘴唇輕微一顫,清淺的眸光躲閃,切著菜順便手肘一拐把人往旁邊擠了擠:“彆擋我。”

“做什麼呢?”

“做什麼都沒帶你的份,離我遠點。”

裴野笑出聲來,青年生悶氣的樣子像極了稟性乖巧的寵物貓,平日溫馴地任你順毛抓下巴,就是真惱了也不過是對你齜牙哈氣罷了。

傅聲切完菜,像沒看見裴野似的轉身走到灶台旁邊,平底鍋上正煎著兩塊提前醃好的雞排,滋啦滋啦地冒著星星油點。

青年拿著一副長筷給雞排翻麵,或許是被油煙嗆著,傅聲扭過臉咳了兩聲,忽然身子虛脫地靠在側邊櫥櫃,左手下意識抬起,捂住心口揉了揉。

裴野的笑容凝固了:“聲哥,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傅聲一次臥底任務時因為同伴的失誤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雖然最後有驚無險地順利完成任務,外加營救及時,他並沒有生命危險,可被關在地牢裡三天三夜的睡眠剝奪還是讓傅聲因為心肌衰弱被送進了搶救室。

自那之後傅聲心臟便坐了病,受驚受涼、煙酒熬夜都會讓他心口發悶,若非傅聲本人堅持說沒事,裴野一開始甚至不想讓他再下一回廚房。

裴野上前想扶住傅聲,後者卻飛快地放下了手,佯裝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走開。”

裴野的腳步頓在原地。

傅聲挨過心臟的一陣抽痛,把切好的蘆筍倒進平底鍋,借著雞排的油脂在鍋底扒拉了幾下,熟了之後關火,把食材盛出鍋放在兩個盤子裡,兩份一模一樣的蘆筍煎雞排。

叮的一聲,麵包機裡跳出兩片烤吐司,傅聲又繞開裴野走過來把吐司夾出來,把東西端上桌,打開冰箱取出一盒牛奶,沒喊開飯也沒看裴野,徑直到桌邊坐下。

裴野咬了咬嘴唇,默默跟著來到餐廳坐好。

他沒有說話,默默拿起吐司。

傅聲一邊拿刀叉切著雞排,一邊時不時抬眸偷看一眼桌對麵的少年。裴野看起來心不在焉的,一向神采飛揚的桃花眼像挨了訓的大狗狗一樣耷拉著,嚼著吐司卻一臉食不知味的模樣。

傅聲忽然有點後悔,自己小孩子脾氣耍了太久,似乎也是該收斂一下。

於是他低著頭繼續忙活著手裡的刀叉活兒,假裝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味道怎麼樣?”

裴野怔了怔,剛剛的陰霾一掃而光,眼睛都亮了起來,咬著吐司瘋狂點頭:“好吃,愛吃。”

傅聲哦了一聲:“那就行,在外頭彆人做的好東西吃多了,不嫌棄我我就誠惶誠恐了。”

說完傅聲自己都一愣,這輩子傅聲還沒講過這麼小心眼的話,酸到他自己都倒牙。

“怎麼會,”裴野又搖頭如撥浪鼓,“不會有人比聲哥更懂烹飪了,就算有,我也不喜歡。”

傅聲臉上一熱。簡直是白雪公主裡麵惡毒後媽和魔鏡的對話翻版,這算哪門子的自娛自樂?

“好了,”傅聲清清嗓子,“吃完趕緊回學校去,中午我還要回局裡向父親述職,小於馬上要來接我了。”

“於靜偉,接你去上班?”裴野咽下一口牛奶難以置信地反問。

傅聲也給自己續了杯牛奶:“從西京回來還沒給父親做正式彙報呢。”

“我——我問的不是這個,”裴野有點炸毛了,“於靜偉他抽什麼瘋,誰用他這個現眼包來跑腿了!這兩年哪次臨時去特警局不是我開車送你,有他什麼事?”

“我是乾部首席,於靜偉是我手底下的人,不讓他接送我難道還讓誰接?”

傅聲古怪地盯著他。裴野撂下筷子:

“他是個alpha!”

“所以呢?我的組員百分之八十都是alpha,在意這個還當什麼警察?”

“魏超他是beta!”裴野從兜裡翻出手機,“我這就給超哥打電話讓他來……”

傅聲冷冷地指出:“魏超有男朋友了,是個omega,年初剛訂婚,還約好了讓你做伴郎,你忘了?”

裴野臉上的表情一陣風雲變幻,舌頭頂了頂腮:“你就非得讓一個單身alpha來接你上班?聲哥,好哥哥,你動用一下你的聰明頭腦想想——”

傅聲聲音忽然抬高了:

“到我這裡就又是alpha不行又是單身不行的,怎麼不拿這套標準要求你自己?”

裴野一愣:“我自己?我咋了?”

傅聲脫口而出後立即後悔了,他有些懊喪地也把筷子擱下。

桌上靜了一會兒。傅聲輕輕吸了口氣:“我吃飽了。”

“彆這樣聲哥,我眼瞅著你一筷子都沒動……”

裴野看著傅聲宿醉後強打精神的臉,小心翼翼道:“昨晚你說過不生氣了的,聲哥。不管我乾了什麼混賬事,彆拿自己身體賭氣,饒我這一回好不好?”

傅聲的手攥緊成拳又無力地鬆開。

他不再疾言厲色,認命地站起身:“回學校去吧。”

他把碗筷收拾好,端起來走向廚房。裴野在餐桌旁坐著,欲言又止,卻並沒有追上來。

水龍頭打開,嘩嘩的水流聲響起,又過了一會兒,玄關響起關門聲。

裴野走了。

傅聲闔眼,想歎口氣胸口卻堵得厲害,心口又脹痛起來。

裴野對他有多體貼關心,他一直都知道的。隻是作為裴野沒有血緣的親人都能被他這樣關切,傅聲想象不到男孩麵對真正放在心上的戀人時,又該有多麼溫柔深情。

一個不該心生嫉妒的人,卻因為貪心屢屢犯禁。

傅聲把碗放進水池,思緒卻脫離了這具身體,神遊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