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就到了月底,情報人員發來了所謂非法結社的這群嫌疑人確切的集會時間地點,果不其然轉移到了本市。
按照計劃,傅聲整組人在入夜後展開行動。
“老板開門!”
急促的拍門聲響起,一個中年女人把門打開一條縫,警惕地看著外頭站著十來個身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
“不好意思,這裡是私人會所,沒有預定不隨便接待。”
站在人群最前頭的傅聲上前一步,拿起一本證件打開:“消防局,接到民眾舉報這家會所涉嫌違規拆除消防設施,我們需要進行安全突擊檢查。女士,請您配合一下,我們很快便結束。”
女人嘴唇蠕動了一下,不滿地開門側過身子給傅聲讓路:“怎麼可能……請你們動作輕點,彆嚇著我的客人。”
“不會耽誤您做生意太久的,女士。”
夜色如水,街邊路燈在傅聲身後投下鵝黃色的昏暗光線,他大半張臉浸在黑夜裡,黑色西裝襯得麵無表情的少年膚白勝雪,一雙琥珀色瞳孔卻恍如某種貓科動物一般閃著幽幽螢輝。
隻是居高臨下地看了女人一眼,縱然語氣平和,卻令女人不寒而栗,不受控製地後退一步,任憑門外的人魚貫而入。
傅聲走過她身邊時女人幾乎要長舒口氣,可傅聲忽然停下腳步。女人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請把所有的鑰匙拿出來,”傅聲沒有回頭,公事公辦的語氣,“這是流程,望您理解。”
這確實是一家會員製的私人會所,門麵很隱蔽,上了樓一條長長的走廊連通幾個包廂,儘頭則是後廚。傅聲陪著趙皖江站在樓梯口,等著進去搜查的組員,過了一會便有人來彙報:
“目標不在。”
傅聲皺眉,趙皖江沉下聲不耐煩道:“那也得查出來什麼時候溜的,跑哪去了!就拿著一句話,怎麼和上級交差?”
傅聲攔住有些急躁的趙皖江,把方才女老板給他的一串鑰匙塞到他手裡:“二哥,我去瞧瞧,你查查這鑰匙有沒有蹊蹺。”
他推門進了一間包廂,根據情報這就是新黨人集會的包間,可屋內的桌椅擺放整齊,連茶具都恭恭敬敬在櫃子裡鎖著,看不出移動過的痕跡。
如果說這是臨時察覺到風吹草動才撤離,這未免說不通,倒像是早就知道警備部要動手,乾脆取消了集會似的。
傅聲站定在桌子前,伸手在桌麵上指尖一蹭,翻過掌心輕撚指尖的塵土,仿佛陷入思考。
打著消防局檢查的名頭,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少年單手插兜,修長的手指輕抹桌沿,從平直的肩線到收攏的腰身,再到垂墜的褲腳,線條淩厲利落,不像是執行任務,反而有幾分悠閒模樣。
屋內另一個進來搜查的小於很快也想到了一塊兒去,道:
“這太不對勁了。彆說嫌疑人,連一個活人的影兒都沒見著……”
傅聲忽然轉身大聲對門外問道:“那女老板呢?”
外頭同組的特警愣了片刻:“剛還在樓下等我們來著,這會人怎麼不見了?”
傅聲冷笑著點頭:“這就說得通了。”
他低頭繞著桌子踱步:“這家所謂的會所,就是他們專門建設的秘密基地,因為一直在臨市集會,這裡久沒人來,桌子上都蒙了灰。大概是誰走漏了風聲,他們選擇棄車保帥罷了。”
話音剛落,走廊儘頭傳來趙皖江激動的聲音:“小聲,後廚這有個上鎖的保險箱!”
趙皖江這一嗓子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傅聲拍拍組員的肩:“小於,查查女老板跑去哪裡,她是唯一的線索了。”
廚房門外已經湊過來兩三個人,傅聲跟著踏進後廚,看到趙皖江對自己連連招手,拎著那串鑰匙:
“我剛剛挨個試了,多出這一把鑰匙和所有門、櫃子都對不上!這不,後廚這就找到了,一個做菜的地方怎麼會放著這麼貴重的箱子?”
門口一個組員接話:“這裡既然是他們的固定基地,應該也存放了重要資料。”
幾個人都有點暗暗激動,這次的任務規模不大,可性質不言而喻,若是能拿到關鍵的物證,撲了空的損失便也可以忽略不計。
唯獨傅聲沒有放鬆下來的意思,他輕輕嗅了嗅後廚的空氣,微微不安地蹙眉:“二哥,你不覺得後廚的味道很怪嗎?”
“不就是飯菜和葷油味?”趙皖江猛吸了幾口氣,迷茫地反問傅聲,“後廚都是這個氣味。”
“可這味道太濃了,濃到刻意,”傅聲斬釘截鐵道,“二哥,彆忘了他們可是臨時啟用的這個地方,一個從不對外接客的會所,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油煙味?”
趙皖江一時無言以對,傅聲警覺地走到私下角落蹲下細細查看著:“沒有油汙,沒有開火的痕跡,這味道顯然是為了掩蓋什麼。”
“二哥,”說著他起身,表情卻閃過一絲難以啟齒的晦澀,“這箱子,我能不能……”
“嗐,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小聲,”趙皖江把鑰匙拋給他,攤了攤手,“你彆怕我覺得你搶功勞,咱們組沒人搞這些花花心腸,你心思細,就該你開箱檢查。”
傅聲感激地深望了趙皖江一眼,來到箱子前蹲下。保險箱從外表看上去嶄新無損,他摸了摸,確認表麵沒有異常,這才用鑰匙開了鎖。
拉開保險箱門的一刹那,傅聲幾乎同一時間就被撲鼻的硝煙味嗆得閉上雙眼。他還沒來得及看清箱子裡是什麼,哢噠一聲脆響,少年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了。
父親的叮囑福至心靈地在腦海閃回。
“情報人員派出的臥底回信說有不少C黨人經常私下集結,還購置了大批火藥……”
保險箱內,不到十秒鐘的倒計時紅光令少年腦袋裡警鈴大作。
“有定時炸彈!”
傅聲立即大喊,屋裡的人畢竟見慣了大風大浪,沒有驚慌,齊刷刷尋找掩體臥倒在地,做好防禦姿勢。
倒在牆壁這樣的掩體後還可以勉強抵擋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可趙皖江和他一同站在屋內,距離炸彈近又無處可躲,傅聲咬緊牙關,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拉過趙皖江的胳膊就帶著人往廚房外跑。
“二哥,趴下!”
最後一秒鐘,傅聲用儘全力將人推出門外,還沒趕得及將廚房門關上,隻聽見轟的一聲巨響,一股巨大的推力擊中了傅聲後背,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傅聲做了個很長的夢,光怪陸離。
他先是夢見這場爆炸,他像是靈魂出竅的那個魂,飄在上空,以一個置身事外的視角無悲無喜地看著那二層會所坍塌,他找不到自己的□□被埋在何處,或許趙皖江會把自己挖出來,可他好累,什麼都管不了,隻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夢裡他見到了父親,先是疾言厲色批評他的魯莽粗心,緊接著問他為什麼那日不知天高地厚,在警備部這種危險的地方口出狂言,同情私下早就和他們勢同水火的新黨人。
他想辯解,同樣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的人生算得上順風順水,傅君賢培養了他一身本領,卻教不會他一個政.治家的殘忍和手段。
父親曾說過,自己隻適合做一把最快最稱手的刀。
刀刃是注定要摒棄良善的,否則等待他的,唯有被利用後丟棄,成為廢銅爛鐵。
他幾乎要被夢境拖拽著吞沒,然而影影綽綽的,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哭聲傳來,一邊抽泣著,一邊一聲聲喊自己的名字。
自己果然還是死了吧,竟聽到地獄深處傳來了的呼喚。
傅聲思緒混沌,可意識卻愈發實在,原本他快感受不到□□的存在了,可那哭聲一直遠遠地吵著他不能睡,□□的存在愈發強烈,他仿佛收回了身體的控製權,掙紮著動了動手指,這才感覺到右手正被某個溫熱的東西包裹其中。
一陣頭暈目眩的白光,傅聲艱難地睜開眼。
頭頂的天花板極其陌生,耳邊傳來各種醫療監測設備的提示音。傅聲腦子一片空白,突然聽到身邊一聲喜極而泣的驚呼:
“聲哥醒了!”
傅聲的眼睛睜不太開,他躺在床上,尋著聲源的方向吃力地偏過頭。
竟是裴野。男孩漂亮的黑色眼睛腫得像桃子,眼下一片烏青,鼻尖也哭紅了,坐在病床前雙手緊握著傅聲的右手,將手背貼在自己臉頰上,癡癡地盯著傅聲的臉,乾澀的嘴唇抖得不像話。
“你還活著……”
裴野哽咽得前言不搭後語,“都怪我……你答應我要平安的,你要是有事——”
男孩鼻頭一酸,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一向少年老成,內向到偶爾略顯陰鬱的孩子此刻哭得讓人心疼:
“我沒想到你要死的,我隻是、我隻是……”
他抖如篩糠的雙手握著傅聲的手抵在額頭,眼淚大顆大顆掉在被子上,洇濕了一小片被單。傅聲虛弱地笑了笑,他聽不懂裴野說了什麼,然而還是動了動手指,回握住裴野的手。
他們十指相扣,像是彼此在生與死的邊緣締結永不破滅的契約。
“是你救了我,小野,”傅聲啞著嗓子,用氣音一字一句道,“隻要你抓住了,我就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