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把手裡沒削完的木箭擱在一邊,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碎木屑,走到院裡的水缸旁邊,舀了一舀子水,把水瓢棒兒塞進呆頭嘴裡。
呆頭熟門熟路的叼著水瓢給周旺倒水,周旺囫圇洗了個手。
正甩著手上的水珠,於眠大步走了進來。
“旺旺。”
周旺趕緊把手上的水往身上抹了抹,快步朝於眠走過去:“眠哥,你怎麼才來。”
原本,昨天他們說好,於眠會來家裡吃飯的。
“臨時有點事,就在家裡吃了。”於眠把手裡拎著的兩個大碗遞到周旺手上。
兩隻碗不好拿,他是擰了草繩,用草繩把兩隻碗都捆起來,做了個提手,這樣拿著就方便多了。
於眠道:“喏,給你留的菜。”
“這麼多,我晌午吃了飯的。”周旺看著兩隻裝的滿滿的大碗,生怕於眠自己沒吃多少,都給自己拿來了。
於眠看出他的擔憂,笑道:“放心吧,我中午吃的很飽,這些是你的份兒,你晚上熱熱吃。”
“這可是我特意給你留的,鹵煮裡的火燒還是從我娘那摳來的麵烙的,你要是不吃那可虧大了。”
“那我吃!”周旺拎著兩個碗進去堂屋,放在灶台上,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這可是眠哥特意給他留的,他肯定吃的一點不剩。
等周旺放好了碗,於眠就把那張欠條從懷裡掏了出來。
“旺旺,這東西還是放在你這吧,過幾天去鎮上的時候,你再給我,放家裡我怕被人偷。”
周旺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卻沒看懂上麵寫的什麼,向於眠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於眠道:“是欠條,我替我娘借的那二十兩。”
他這麼一說,周旺明白了。
頓時有些驚訝:“王嬸子她按手印了?”
“按了,”於眠笑道,“不僅手印按了,名兒也簽好了。”
“咱們下回去鎮上,就能借到銀子了。”
“眠哥,”周旺眼睛都瞪圓了,“你是咋說動她的?她怎麼肯的?”
“管她肯不肯,反正這錢算是她借的了。”於眠道,“她也不虧,那其中十兩,你不是還要給她的麼。”
“嗯,”周旺覺得有些道理,點點頭問,“那剩下十兩呢?”
“留著咱們花呀,”於眠摩挲著下巴,一臉壞笑,“反正她也不會給我太好的嫁妝,剩下十兩,就當她給我添妝了。”
周旺愣愣的看了於眠半晌,冷不防被於眠在頭上敲了一記。
“發什麼呆呢?”
“嘶……”
周旺摸摸剛剛被敲的地方,不疼,卻癢的像是在他心上撓了一下,麻酥酥的。
“沒啥。”他一咧嘴,朝於眠嘿嘿笑了。
他就是覺得,剛剛於眠想壞主意的時候,好像大狸貓啊,蹲在牆頭上一邊舔爪子,一邊眯著眼憋壞主意。
於眠很是無奈,這家夥真的好像傻乎乎的大狗。
眼看時間差不多,於眠就跟周旺告彆要回去了。
周旺看著天色一點點黑下來,把屋門掛上把鎖,跟著於眠一起往外走。
“眠哥,我送你吧。”
其實周旺住的地方離於家也不算遠,走著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而且周旺的小木屋在靠近山腳下的地方,沒進深山也不會有猛獸,挺安全的。
但周旺還是想送,他就是想跟於眠多待一會兒。
“行。”他願意送,於眠也沒拒絕,還叮囑道,“那你回來趕緊把我給你帶的鹵煮和排骨湯熱一熱吃了,再過夜就不能吃了。”
“好。”周旺點頭答應,心裡美滋滋的。
兩人並肩一起往山下走,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了,周旺提了盞自己做的小燈籠,給兩人引路。
山路本就難行,天一黑透就更是看不清腳下,對於於眠這種不常走山路的人來說,就更難走了。
他小心翼翼的走著,專心尋找比較平坦的落腳點,一雙眼睛都黏在地上。
周旺步子大,走了一段路就跟於眠拉開了些距離。
於眠專心看路,並未察覺。
正走著,忽然前麵深處一隻手來。
暖黃色的燈光映著周旺小麥色的臉,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眠哥,還是我拉著你吧。”
於眠微怔,繼而也笑了:“好。”
他把手搭在周旺手上,一隻帶著些薄繭和傷疤,且骨節寬大的手,就將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裡。
“夜裡的山路不比白天,一步踏錯就會摔跤。”
“不過呆頭不怕,你可以讓它帶路,呆頭帶路可好使了,我進深山裡轉向的時候,都靠它帶我出來。”
“嗯。”
“算了,以後晚上還是我送你吧,人總比狗靠譜些。”
“旺旺。”於眠突然笑了,“你這名字誰取的?”
周旺腳步一頓,瞥見於眠眸光如水的樣子,一時間有點晃神。
“我爹,咋了?”
“沒事兒,挺好。”於眠道。
周旺不疑有他,認真解釋道:“他說我的出生是家裡的希望,所以用‘旺’字最好。”
“旺爹,旺娘,旺家,旺財,合家興旺。”
一句“旺財”差點讓於眠笑噴了。
他拍拍周旺的肩膀道:“確實不錯,特彆貼切。”
還好沒真叫“旺財”。
兩人有說有笑的下山,不知不覺間天徹底黑了下來。
好在周旺提著燈,能照清眼前的路。
於眠被周旺抓住的手,不由得握的更緊了點。
兩人都沒再說話,認真趕路。
不知過了多久,於眠抬頭朝遠處望了一眼,頓時停住了腳。
周旺也跟著一頓,疑惑道:“眠哥?”
於眠抬手朝山下一指:“你看。”
周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山下不遠就是小河村,村裡的房子錯落有致,疏密得當,一盞盞橘紅色的燈火穿透了黑夜,明亮而溫暖。
在遼遠漆黑的天幕之下,這些微小的燈火彙成一片,仿佛一條燦爛的星河。
“真好看。”他忍不住讚歎。
“是吧。”於眠輕輕笑了。
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
他在現代的時候,在遠離家鄉的一線城市打工,每晚下班,路邊的霓虹燈、路牌、廣告牌準時亮起,燈光閃爍,亮如白晝。
而他穿梭在步履匆匆的人群之間,再擠上人滿為患的地鐵,耳邊是源源不斷的嘈雜人聲和從每個人手機裡傳來的電子噪音。
早就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好好看過這麼靜謐悠然的鄉村夜景了。
山上的路冷清寂靜,進了村人氣就彌漫開了。
小河村家家戶戶蓋的房子離的都不遠,夏天天氣熱,大家都敞著門窗,說話聲,笑鬨聲,吵嚷聲,便都飄了出來,熱鬨的很。
當晚,於眠難得睡了個好覺,結果一大早就被敲門聲給吵醒了。
守在他床前的呆頭,聽見動靜頓時警覺,衝著門口低吠起來。
“老三,起了嗎?”
於眠原本還迷糊著,一聽見這聲音,頓時清醒了。
是他二哥於行。
自從他穿過來之後,於行就很少主動跟他有什麼交集,平常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嗯,”於眠一邊起身穿衣服,一邊應聲,“二哥有事?”
“昨天我不在家,金寶多虧你照顧了。”
於行的聲音疏離有禮:“孩子小,不懂事,要是調皮搗蛋,惹了你不快,我回去教訓他。”
於眠穿好鞋,打開了門。
門外,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站在他門口。
於行竟然還帶了於金寶一起來,小胖子懷裡抱了個竹編的笸籮,裡麵裝了幾個紅通通的蘋果。
“我昨天從鎮上帶回來的,你留著吃。”於行從於金寶手裡把笸籮接過去,遞到於眠麵前。
於眠被他搞的有點懵,往後退開一步,沒有接。
嘴上也跟著客氣:“小事兒,金寶挺乖的,沒惹什麼麻煩。”
“嗯,”於行麵色平靜,“你也快嫁人了,以後就不用再操心他的事,有他娘在家。我雖然白天去鎮上,晚上回來也能教他寫字認字。”
話說到這份上,於眠再遲鈍也明白了於行的意思。
不得不說,他這個二哥還挺敏銳的。
“好,我知道了。”於眠點頭道。
他答應了,一旁的於金寶卻不乾了。
小胖子仰頭看著他爹,一臉不解道:“爹,為啥不讓三叔跟我玩了?我娘在家整天不是跟我大伯娘吵架,就是跟我奶嘮嗑,都不管我的。”
於行眉頭皺了皺:“我以後讓她多陪你。”
“可三叔做飯好吃,我還想吃三叔做的飯呢。”於金寶小嘴一撇。
“想吃什麼,讓你娘給你做。”於行冷聲道。
“我娘做飯不好吃,我都吃膩了!”小胖子氣鼓鼓的喊道。
於行頓時黑了臉。
察覺到氣氛有些緊張的呆頭,繃直身子,尾巴豎了起來。
於眠趕緊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又摸了摸於金寶的頭。
“金寶乖,你先自己去玩會兒,我跟你爹說兩句話。”
“哦,好。”小胖子答應下來,朝著於行“哼”了一聲,扭頭跑了。
氣氛一下子冷凝下來。
於行把蘋果直接放在於眠腳邊,直言道:“於眠,你的事,我們家不摻和。”
“金寶隻是個孩子,我希望你不要把他牽扯進去。”
於眠瞥了一眼地上的蘋果,淡聲開口:“二哥放心,我雖然姓於,但跟你不一樣,不會對這麼大的小孩子起什麼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