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涿的話似乎起到正向作用。
寧安重新振作起來,那晚發生在H5的事情很快被眾人知曉,大家短時間結成同仇敵愾的陣線,保安隊的告訴寧安,再遇見這種事記得及時通知他們。
酒保告訴他如何用水和果汁兌出真酒的顏色。
謝涿很少訂三萬以下的台。
最近也接,待在Mu的時間比過去多不少,出台時他會帶著寧安。
雖然大多數時候寧安還是不說話,但他不騙酒喝,抱怨的客人便少之又少。
寧安知道謝涿在教他如果將酒水推銷出去。
寧安默默地學習。
然後在營銷群裡喊:666。
隔壁又訂出去一台五千的酒水,大多數時候超過上萬的酒水是少數,但是過千的台很多,隻要有營銷定到台,大家都會鼓勵歡呼一番。
於是自寧安進入營銷群後,每有人訂台發出消息,下一條就是寧安的“666”。
謝涿沒好氣地關掉手機,“你來什麼營銷組,你就應該去氣氛組。”
寧安認真想了想,“我不會唱歌跳舞。”
謝涿想吸氧。
當曹文生的身影出現在Mu時,臉上剛剛浮出淺笑的寧安兔子似的躲回保潔間。
謝涿幽幽歎口氣,沒有主動上去送人頭,也算一種進步吧!
曹文生一個人。
謝涿知道他過來有事,也沒太磨蹭,進了包房倒不像過去那般熱情。
“這就不高興上了,又不是我欺負你朋友,再說當時我要不通知你,你朋友還不知被欺負成什麼樣。”
謝涿在曹文生麵前崩了人設本來就煩,又不好意思開口讓他給楊安康打電話,他要真的這樣做了,兩人關係就變成明麵上的交易。
以往謝涿覺得曹文生財力不夠有些猶豫。
結果人家是正兒八經富二代,他自然心動,最重要的曹文生喜歡他,謝涿心裡門清。
但經過寧安的事,他突然就不想跟這些人走得太近,直覺預警薑野他們那個圈子裡的都不簡單。
何況曹文生裝“窮”這件事讓他十分介意。
“什麼事你直說吧,今晚定了兩台,再有半個小時客人就要過來。”
曹文生不以為然,“我開的五十萬單子還不夠你瀟灑一段時間,這麼拚命做什麼?”
說著,一隻手拉住謝涿的手。
謝涿似笑非笑地將手抽出來,“你想打聽寧安的事情?”
寧安踩著淩晨兩點的時間打卡下班。
訂台數:0
他向楊經理申請做回保潔,但楊安康沒有答應,甚至還鼓勵他,很多新人一開始都是這樣,張不開嘴,邁不開腿,但是上手後就會好很多。
他還拿gogo組的小麗舉例,一開始站上去就臉紅,有時候急得甚至哭起來,搞得客人以為Mu強迫員工,但是現在再看看人家,已經是最受歡迎的gogo。
寧安想要改變。
他不想每次一遇到事情就躲,也不想一遇到薑野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生活就像一條河流,水深又急,裡麵還布滿礁石和鱷魚,但是要過河就必須以身試水。
危險還是安全,過河的時候會不會受傷,隻有過了才知道,也隻有過了才能抵達對麵漿果豐盈的灌木叢。
第二天上午,寧安就感受到這條河不好過。
他極力醞釀措辭,“張老師,兩年前我來谘詢過一次聽訓課的費用,那時候隻要一百六一節。”
對方還算有耐心,聞言笑了笑,“你也說了是兩年前,現在什麼都漲了,特彆我們機構訓練老師的工資,其實我們已經很良心,兩年間隻漲過一次。”
一次漲了一百四。
現在聽訓課費用一節課三百元。
這對寧安來說,幾乎是壓得他窒息的費用。
寧翼在兩歲多時因藥物過敏致聾,聽力是個逐步下降的過程,他和寧翼都沒意識到,直到發現寧翼的吵鬨聲越來越大,他才驚恐地發現站著寧翼左邊說話時,對方幾乎沒有反應。
之後就是漫長的治療。
那時他什麼都不懂,因寧翼還保留大部分聽力,他便以為可以治愈,前前後後花了一年多時間,寧翼的聽力不僅沒有恢複,他還欠了高院長很多錢。
而最絕望的,寧翼的聽損是不可逆的。
那時他遇見一位聽損患者,對方惋惜又憐憫地告訴寧安,聽損患者在確定為不可逆結論後應該第一時間去佩戴助聽器。
這樣有利於恢複跟聲音的聯係。
也能很快建立語言係統。
聲音太久不聆聽,真的會遺忘。
那時候寧安債台高築,卻還是帶著寧翼進行了助聽器試聽,結果可想而知,太久沒聽清聲音的寧翼被助聽器裡的噪音嚇到,並產生嚴重的排斥心理。
就在幾個月前,寧安終於還完債務。
手頭存了兩萬多,準備帶寧翼購買助聽器,結果他居住在蒲公英的事情被人舉報,緊接著就是青山區房租瘋漲。
“那我們每周要來幾次?”寧安輕輕地問,寧翼坐在他腿上,回頭望著寧安的嘴唇。
對方回答,“當然每天都來效果最好。”
寧安支付不起這筆費用。
對方也看出來,“最少一周三次,不然沒有效果。”
一個月就是三千六的開支。
等於寧安其中一份工作的全部薪水。
扣除房租,留給父子倆的費用一個月不足一千。
寧安白細的手指緊緊抓著寧翼的膝蓋。
寧翼被抓痛,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膝蓋,繼續看著寧安。
“老師,我們先出去商量一下。”
看著寧安半拖半抱著孩子,老師同情又無奈地搖頭。
跟五歲的孩子能商量出什麼。
寧安抱著寧翼在過道的椅子上坐了許久。
久到寧翼有些不耐煩地捏了捏寧安的嘴唇。
寧安知道,寧翼在問他為什麼不說話呢?
寧安笑了笑,“爸爸在算賬,我們總共有兩萬存款,租房用去一萬,如果交了今天的聽訓費,我們還剩六千四,爸爸最近剛得到酒吧獎勵的兩千,現在手裡有八千四……小翼,我們存到一萬二就去佩戴助聽器好嗎?”
寧安隻有在寧翼麵前才有說不完的話。
不僅流暢,還有種娓娓道來的舒適感。
他沒有告訴孩子,酒吧給的兩千前提要賣出去酒水,如果賣不出去,他將失去一份工作。
他也沒告訴孩子,如果一切正常,佩戴助聽器後每個月將花銷將近五千的康複費用。
更沒告訴孩子,以他目前的賺錢能力剛夠支付房租和康複費用。
他隻是攤攤手,笑著說,“但是我們哪裡來的錢吃飯呢?”
寧翼也笑起來,兩隻手放在寧安的手心,跟著攤了攤。
“爸爸現在在學習賣酒,如果爸爸像謝涿叔叔那麼厲害就好了,不過沒有那麼厲害也沒關係,酒吧的提成挺高的,爸爸一個月隻要賣出去四萬的酒水,就能賺夠把小翼喂得飽飽的錢。”
但是……
寧安垂下眼睛,看著自顧自玩起他的手指的兒子。
他們中不能有人生病,不能有人出意外。
任何一個細微的失誤,他們的生活會再次陷入困頓甚至是萬劫不複。
寧安捏捏寧翼肉肉的手掌,像是給自己打氣,“不過小翼的身體一直很棒,三歲以後,爸爸再也沒讓小翼生過病……”
寧安的聲音驟然低沉下去。
寧翼想回頭,但是動彈不得,爸爸把他抱得很緊很緊。
寧安準備交錢時再次遇到難題。
“聽訓時間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如果你實在沒時間可以選擇周末過來,我們周末也上班。”
寧安微微歎了一口氣。
河裡的石頭真的好多好多。
光腳過河的父子倆快要跌入激流。
寧安牽著寧翼,“爸爸的耳朵給小翼就好了。”
厚著臉皮去求高院長或許能解決。
又或者讓謝涿幫他每周送兩次孩子也可以。
但是寧安張不開口。
他剛還完高院長的錢,高院長的經濟並不寬裕,蒲公英是高院長唯一的私產,還是需要一直貼錢的私產,這筆錢據說來源於高院長離婚時分到的財產,二十幾年入不敷出,高院長的錢已經用得差不多。
雖然高院長從不提錢,但寧安覺得高院長已經開始四處借錢。
謝涿那裡他也開不了口。
他已經麻煩謝涿太多,甚至是給謝涿添麻煩,但謝涿一直不計前嫌地暗中幫助他,包括這次同意楊經理當營銷的事情,他也是不想麻煩謝涿才沒說,結果還是引來麻煩。
他看得出,謝涿跟曹文生進入不太好的階段。
再想想,再想想。
一定還有辦法。
父子倆手牽手朝外走去。
“寧安哥?”女孩激動地走到寧安麵前。
“致知?”寧安露出久違的笑容。
秦致知也是蒲公英走出去的孩子,算算時間剛大學畢業,她比較幸運,高中時突發大前庭感染致聾,及時被一對夫妻救助,因為佩戴助聽器及時,又是語後聾,說話能力恢複得很好。
到後麵讀大學,也一直是那對夫妻資助。
寧安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年沒有離開蒲公英就好了,但是他對於身體發生的變故過於害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跟高院長交代,於是選擇離開。
如果沒有離開,寧翼興許不會藥物致聾。
即便藥物致聾,有秦致知的例子擺在前麵,寧翼也不會耽誤治療。
但是沒有如果。
兩人簡單敘舊,資助她的那對夫妻在秦致知高中畢業後正式收養秦致知,秦致知前段時間才得知寧安回來的消息,但是她當時正值畢業季。
畢業季時,養父生了一場病住院。
秦致知在學校和醫院間來回奔波,便一直沒有見到寧安,不過兩人恢複了電話聯係。
“高媽媽一直把你回來的事情瞞著大家。”被愛滋養的年輕女孩臉上露出少見的撒嬌和埋怨。
是寧安不讓高院長告訴大家,他不想解釋寧翼的身世,但也不想欺騙大家。
“你在這裡當聽訓老師?”寧安轉移話題,秦致知的聽說條件很好,加上配置了人工耳鍋,幾乎看不出是聽損患者。
秦致知笑得很開心,“我父母說趁年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聽損是個什麼情況和感受,聽損患者也比大家想象得多,所以這份工作的前景還不錯。”
秦致知俏皮地眨眨眼睛,目光輕輕望向站在一旁安靜的寧翼,她沒有多問,而是彎下腰揮揮手打招呼,“你就是小翼嗎?”
自然沒有得到寧翼的回應,秦致知也不在意,得知父子倆的困境後,她有些埋怨地看著寧安,“寧安哥,你不要什麼事都往肩上扛,我們都長大了,可以幫助你和高媽媽,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們好嗎?”
秦致知讓寧安將寧翼交給她。
她溫和地蹲在寧翼麵前,說話時發音清晰並配合手語,隻有個彆咬字有些奇怪,寧翼回頭看了寧安一眼,黑色的眼睛落在秦致知的嘴唇上。
寧安望向窗外。
車水馬龍的街麵上陽光正燦爛。
一輛灑水車經過,播放著歡快的音樂,朝著布滿灰塵的路麵灑去乾淨的自來水,乾燥的路麵一下泥濘起來,原本灰沉沉的空中彌漫著新鮮的水汽。
寧安心想,生活沒有太好,也沒有太壞。
泥濘與乾淨其實是交融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