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都不談》/飛耳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寧安在分完酒後被曹文生逼著喝了幾杯。
但他的反應實在木訥無趣。
一度讓曹文生以為Mu Club是不是快倒閉,居然聘用這麼遲鈍的人做營銷,能賣出去酒嗎?
哦,開張的。
不是,這麼無趣,到底誰娛樂誰!
薑野沒再看寧安。
一改先前的冷淡遊離,轉而提及高中時發生的幾件趣事,大家都是參與者,場麵很快熱絡起來。
孟天宇捧著果汁杯突然問道,“野哥,你真喜歡男的?”
熱鬨的場麵頓時一寂。
孟天宇是藏不住事的天真性格。
換個人,曹文生會認定對方想搞事。
要說一點都不好奇,那是假的。
六年前那件事,據說被迫方是名男性,至於姓名年齡,誰都沒打聽出來。
爆料的記者在眾人反應過來前銷聲匿跡。
但是在此之前,薑野並未表露性向。
甚至,一場戀愛都未談過。
八卦的目光紛紛投向薑野。
薑野單手夾著煙和酒,輕輕喝了一口,威士忌的雪莉味夾著皮革、香料等味道一起滾入喉頭。
細嗅間縈繞著揮之不散的硝石味和鐵鏽味。
就像他這六年的生活一樣層次豐富,張揚奢華。
也凶險刺激!
他斜眯著對方,臉上沒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滿,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喜歡,怎麼不喜歡,耐.操,還不會懷孕!”
目光漫不經心劃過角落單薄的身影。
激烈的燈效突然變幻成滿天螢火。
四散到每個角落。
那道僵硬的身影一下軟起來。
下一秒就要變成一堆爛泥,黏到任何地方。
讓所有乾淨的東西都沾染上揮之不去的腥臭。
薑野厭惡地移開目光,迎接著各種探究興奮的目光。
曹文生腦海裡閃過謝涿濕漉漉的眼睛。
喉頭滾動一下壞笑起來,“確實如此。”
氣氛組的人也發出曖昧不明的低笑。
狎侮意味不脛而走。
“那你有伴不,怎麼不帶回來給大家認識認識?”孟天宇追問。
他神色爛漫,並非探詢,薑野頗有耐心,“我不喜歡長期關係,大多時候都很忙,沒時間也沒耐心照顧人,不忙的時候去酒吧坐一坐,看到合眼緣的帶去酒店,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曹文生笑著搖頭,他不敢苟同薑野的觀點,比起一夜情,他更喜歡養小情,三五個月不等,養的時候都以男朋友身份自居。
孟天宇卻急了,“那你跟清遠說過沒,他一直……”
薑野抬起眼睛,冷帽下深邃眉眼透出一絲不耐,語氣算不得嚴厲,卻莫名讓人感到冷意,“大家都是朋友。”
曹文生暗罵一句衝孟天宇笑道,“天宇你發什麼癲,清遠在外麵談了一個,感情挺好的。”
孟天宇欲言又止,不開心地拿起果汁。
向木事不關己地跟旁邊的氛圍組碰酒。
場麵眼看著尷尬,曹文生站起來衝氣氛組嚷道,“喊你們進來是活躍氣氛的,又不是請你們來喝酒的,一個個木頭似的坐在這裡,要不要我把小吃遞你們手裡。”
氣氛組的帥哥美女頓時熱絡地圍過來。
他們不是不想過來。
這些人的話題根本融不進來,學生時代不是在瑞士滑雪就是在日本泡溫泉,他們大多出身不好,要是出身好,哪個來夜場工作。
但看眼色他們最會,很快就把悶悶不樂的孟天宇哄得開心起來。
薑野好似並未受到分毫影響,轉頭挑了個大學時的趣事來說,差不多大二的時候,他在國外農場發現商機,做起中介生意,賺了第一桶金。
這種故事特彆吸引年輕人,就連見多識廣的友人們都聽得聚精會神。
隻有曹文生悶頭暗笑。
他大學時開始接觸家族生意,三觀震碎又重組無數次,也想過不做生意任性一回,但他既沒有爭奪家產的二叔,也沒有心思深沉的繼弟妹,隻有一群時時唱衰他的股東們,於是沉下心學習,如今同齡人中已屬佼佼者。
自然看得出薑野在唬人。
也不完全唬。
半真半假。
難怪成為獨具慧眼的投資人,就這口才功夫,爛項目都能被他包裝成香餑餑。
但曹文生記得薑野以前不是這樣。
那薑野以前是什麼樣?
記憶裡,薑野從不會挑起話題,他是中心人物,卻遊離在外,給人慵懶傲慢的形象,話不多,但一開口就能吸引眾人的目光,大家覺得這樣的薑野很有魅力,心甘情願跟隨臣服。
曹文生分不清是時間變遷改變一個人,還是那件事帶來的影響。
目光也跟著落到薑野身上,這個一眼望去無論是容貌身材,還是學曆家世都找不出一點瑕疵的人,當年喜愛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隻需一個眼神,多得是人願意自薦枕席,為什麼單單做出那麼沒品的事。
在本應迎接鮮花與掌聲的重要時刻。
狼狽地黯然離場。
之後的行為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好似走投無路的他把怒火發泄向家族,想要徹底的墮落。
作為薑野最好的朋友,曹文生不信。
可再多的就打聽不出來。
曹文生心思散漫地想著,瞥見站在角落裡的營銷。
沉悶瑟縮,單薄的身子僵硬的繃著。
好似誰欺負了他一般。
曹文生心生不耐,揮手打發人,那人木訥地盯著地麵發呆。
“嘶……”曹文生朝對方走去。
薑野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一副詫異的語氣,“這位長得有點像我的高中同學……寧安?”
曹文生腳步微頓,趕人的手落在寧安肩上,將人強行推到薑野麵前。
“你們是老同學?怎麼不早說?還讓他倒酒來著,真是不好意思。”
語氣卻沒有一點抱歉。
薑野高中不跟他們同校,但沒聽說在校期間鬨出過出格事情。
曹文生想笑,早不開口晚不開口,他趕人時就開口,果然剛才不是他的錯覺,薑野就是在看這名營銷,先前還裝作一副不認識的模樣,看來兩人間有些過節,就不知深淺。
曹文生探究的視線在兩人間來回穿梭。
薑野將一杯酒推到寧安麵前,舉了舉杯,神態冷淡,“好多年不見,學習委員!”
無數道好奇的目光落在寧安身上。
誰能想到一名酒吧工作人員居然跟曹老板的座上賓是同學。
歡場的人都不願在酒吧裡碰見熟人,若是遇到大多讓同行幫忙頂替,實在躲不過,對方也會裝作不認識替他們保留最後的體麵。
但這位薑先生不僅認出對方,還有敘舊的打算。
隻要不是太笨的人,都看出薑先生的意圖。
大家露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忽明忽暗的空間,一個姿態肆意坐著,一個渾身緊繃站著。
薑野手裡的酒泛著漂亮光澤,像他諸多榮耀裡的一塊勳章。
寧安杯子裡的酒像一麵擦拭明淨的鏡子,將他身上的汙垢照得一清二楚。
一直木木呆呆宕機狀態的寧安好像老舊機器重啟,帶著生鏽般的鈍感,緩緩端起酒杯。
端得很不穩,杯裡的威士忌晃動著。
似乎下一秒就會濺出來。
就在眾人擔憂這個看起來難堪到極點的人會不會破罐子破摔將酒潑在薑野臉上時。
他的另一隻手扶住酒杯。
老舊機過了啟動期慢慢恢複正常,纖細的手指握緊玻璃杯,指關節泛著刺眼的紅,濃鬱的琥珀色酒水秋池般沉靜下來,猶如那雙緩緩抬起的眼睛。
寧安眼前一片白光,什麼都看不見。
他像得了雪盲症,摸索著扶穩酒杯,湊到嘴邊一飲而儘,機械地張開口,“好久不見,班長!”
*
早上醒來已經八點過。
太陽透過竹葉紋的藍色窗簾,把十平米的居室照得亮堂堂,寧翼坐在窗邊安靜地搭建樂高。
一隻陳舊的小金毛玩偶乖巧地靠在一旁。
這是寧翼唯一的玩伴。
“小翼餓了嗎?爸爸馬上給你做早飯。”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寧安習以為常,迅速爬起來打開床邊的木櫃,拿出兩個雞蛋一把麵條朝外走去,陳舊的櫥櫃裡放著簡易但乾淨的鍋碗瓢盆。
經過窗邊時衣服被拉住。
寧翼指著剛剛搭好的樂高。
“小翼真厲害,爸爸給你做早飯。”寧安舉舉手裡的雞蛋,寧翼鬆開手。
洋酒後勁大,寧安生爐子時還是覺得不舒服。
喝了薑野遞來的那杯酒,他還記得後麵發生的很多事情,包括大家圍著他關心,問他為什麼做了這行,生意好不好,需不需要幫忙之類。
每句話都帶著久彆重逢的禮貌關懷,卻又虛情假意。
想要精準戳到寧安的傷疤。
他甚至記得薑野望過來的眼神,好像很意外,又很惋惜。
“你成績那麼好,沒有選到滿意的專業?”
“難道是讀完A大慎重抉擇後才來這裡!”
“看來我們殊途同歸,都認同錢比理想更重要。”
如果這算羞辱的話,那麼薑野的目的達到了。
大家眼神古怪又輕蔑地打量著他。
氣氛組的甚至發出譏笑。
寧安無所謂,雨衣被撕碎了就再穿上。
自尊什麼的早就變得不重要。
他隻是有些不太習慣,好不容易將一個人從記憶裡推出去,拉上層層雨衣,一個‘臟’字就輕易劃破所有的保護層,將他暴露在熱辣辣的目光下。
一路走回去的四十分鐘,寧安甚至木然地分析,這些人除了薑野,沒有一個人認出他。
畢竟當年隻有匆匆幾麵之緣。
而氛圍組的人也不會細究一個保潔的過往。
這讓寧安感到輕微的放鬆。
他不想再跟過去的任何人任何事產生交集。
昨夜下過雨,就是寧安走回家的那段時間,平日他都騎共享單車回去,但昨夜不知什麼緣故,走了一路沒遇到一輛,等走回家已經淩晨三點,因為過於疲憊,他忘記將蜂窩煤移到室內。
受了潮的蜂窩煤煙霧嗆人,寧安被熏住眼睛。
好不容易燃起來,屋內發出巨大的嘩啦聲。
寧翼把搭好的樂高又摔碎了,這玩意兒耐摔,無論摔多少次都不會壞,而且寧安知道寧翼並不是調皮,他隻是聽不見,所以通過某些破壞行為企圖獲得聲音。
而且寧翼是聰明的,他應該很早從大人的神色判斷出哪些行為能獲得關注。
心裡沒由來一陣煩躁。
寧安沒有進屋,而是去接了一鍋水。
接水的地方有些距離,這幢二層的雜物樓走到儘頭有一個洗拖把的水池。
回來的路上,寧翼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因為聽不見,他無法掌握音量,而是通過嘶聲力竭的方式感受聲帶的顫動,如果寧安不及時安撫他,他會一直叫,叫到精疲力竭。
尖叫是生氣的表現,因為推到樂高時,寧安沒有及時出現。
寧安有些後悔心情不虞下的逃避行為,每次寧翼推到樂高時,他隻要露露臉就行,那孩子會笑著將滿地碎片撿回來,再次投入到搭建過程。
放鍋的時候有些著急,因為寧翼的尖叫已經突破人類忍耐極限。
再不阻止,老師就會過來。
“嘶!”手指不小心挨著滾燙的爐子。
他來不及查看,匆忙推開門,將寧翼抱進懷裡不斷拍打他的後背,大約五分鐘後,寧翼不再尖叫,並因為疲憊趴在寧安肩頭輕輕抽泣。
寧安一直擔心有老師過來,好在並沒有人出現。
早飯吃得很簡單,但父子倆很滿足。
簡單收拾後,寧安帶著寧翼走向隔壁樓。
“爸爸去上班,晚上來接你。”寧安一邊耐心說一邊打手語。
寧翼靜靜地看著,卻不用手語跟寧安交流。
兩棟樓隻隔了五十米,走到一半時,寧翼的嘴角耷拉下來,他長得很好看,眉峰高挑,眼睛大瞳仁漆黑,跟寧安不太像,老師們私下議論寧翼應該長得像媽媽。
寧翼不理會他,寧安就一遍又一遍重複。
家裡有殘障孩子,重複就是基本素養。
而執行重複的人,終將被磨得什麼脾氣都沒有。
到樓前時,老師從窗戶看見他們提前打開門。
寧翼不喜歡分離,在聽不見的情況下,他需要看見來確認寧安的存在,但是寧安必須出去工作,這個道理他很小就明白,所以他隻是垮著臉皺著眉頭。
挺巧的鼻頭被捏了捏,寧翼生氣地瞪向寧安。
“老皺著眉頭長大後會變醜啦!”寧安跟寧翼說話時會通過放慢速度增加清晰度,有些像嬰兒體發音,周圍人沒覺得有什麼,隻是在外麵碰見過路人驚異地盯著他們。
也有小朋友用很羨慕的語氣告訴爸爸,“那個小弟弟的爸爸好溫柔。”
寧安就會收獲父親們不屑的目光。
寧翼擺頭躲開寧安的手。
再躲,再捏,又躲,還捏。
直到寧翼哈哈的笑起來。
寧翼的笑沒有聲音,哪怕笑得喘不過氣也隻是悶在胸腔裡,引發輕微的震顫,夜鶯一般。
他隻有尖叫時才出聲。
寧安鬆開手,將寧翼摟進懷裡,“不會醜啦,我們小翼長大後會變得很帥氣。”
說這句話時,薑野的模樣突然浮現出來。
不再是少年的模樣,男人變得更加高大偉岸,卻像巨石壓在心頭。
寧安擺擺頭,將那道身影從腦海裡抹去。
寧翼也擺擺頭,伸出手讓寧安抱。
但是寧安已經抱不動五歲的寧翼,哪怕寧翼看上去隻像四歲的孩子。
父子倆擁抱了一會兒,寧安將寧翼交給老師。
回房間拿上手機,寧安準備去上班。
除去在Mu Club的保潔工作,寧安還是一家便利店的收銀員。
從早上十點工作到晚上七點,回蒲公英接到寧翼,吃飯收拾家務洗澡等寧翼入睡,寧安再趕往Mu Club從十一點工作到淩晨。
雖然很累,但是寧安手裡的積蓄一點點增加。
距離給寧翼購置助聽器又近了一步。
生活不太好,但是有希望。
鎖上門轉身,高院長一臉嚴肅地站在身後。
女人五十多歲,短發利落地彆在耳後,眉心有兩道豎紋,看上去顯得很凶又不好說話的樣子。
寧安不自覺站直身體,“高媽媽,怎麼了?”
高院長沉默片刻,“有人投訴到區上說我們收留無關人員,寧安,你最近要找房子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