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晚記仇得很,彆看他現在跟元慎好聲好氣說著話像毫無芥蒂似的,但上回元慎找來藤齋差點掐死他的仇他可還記著呢。
——雖然是他引誘在前,但元慎動了手是事實,怎麼說自己都還是這小子的師父呢,他既然下得去這個手,舟行晚也自覺沒必要再跟他虛以委蛇。
他這邊咽不下的那口氣始終如鯁在喉,舟行晚暗暗把新仇舊恨都加上了,轉頭卻見元慎喉頭微動,又把那枚果子遞到了自己手上:“……他們剛才說的話,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什麼意思?
舟行晚半推半就地掂著青果,眯起雙眼打量對麵的少年,遲疑地問:“這也是怕我再朝其他人動手,故意說來安撫我的嗎?”
元慎搖頭:“你是領隊,隻要你想棄權,整個隊伍都會淘汰,那麼那些師兄師姐等了三年才等來的試煉機會自然也就沒了。”
這話說得隱晦,乍一聽好像是在回答舟行晚的問題,舟行晚卻聽出他藏在表麵之下的另外一層含義,不由分神一怔。
元慎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
他不是應該很討厭自己才對嗎?
關於“怎麼反過來拿捏隊伍裡的那些挑事精”這種東西,怎麼想也不該由元慎來提醒他才對吧?
細想之後仍然抓摸不清緣由,舟行晚抿著唇,沉聲問道:“這也是……安撫我的話?”
“不是。”見他這麼執著,元慎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盯著舟行晚看了約有兩三秒才說,“你好像是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舟行晚被他這句嚇得心跳得快,不由自主板正了腰,生怕再聽到一聲“滴”的預警把電擊引來。
“你……”
“砰!”
未及少年把話說完,隊伍容身的山洞裡突然傳來一道重響,而後是利劍出鞘的聲音,裡麵紛紛擾擾嚷著什麼,舟行晚跟元慎對視一眼,同時止住話題,起身往裡麵奔去。
燃燒的篝火比舟行晚離開前旺了不少,火旁倒著一個穿著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肉的木架子,架子上的肉已經烤得差不多了,上麵正冒著香膩的油,此時卻沾了不少灰,顯然是再不能吃了。
舟行晚有些心疼,正要跑過去把肉撿起來看看洗洗還能不能吃,耳邊傳來元慎淩厲的聲音:“都拔劍做什麼?師兄師姐是想趁帶隊不在造反嗎?”
他仍客氣地喊那些人“師兄師姐”,話裡的內容卻毫不客氣。舟行晚被元慎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冷硬聲線喊得回了神,他又盯著那塊肉看了兩秒,最終還是不舍地移開目光。
視線緩緩上移,舟行晚終於看清了山洞裡的情勢:隻見在明豔火光的映照之下,一男一女兩名弟子正拔劍對峙,其中那名女修眼眶發紅,拿劍的手搖搖欲墜,男修則滿臉倨傲輕蔑,他在聽到元慎的問聲後懶懶散散地放下了劍,平淡道:“就隻是開了個玩笑而已,誰知道她這麼不經逗?”
“開玩笑?”女修把劍往前送了一寸,圍在兩人中間的其他弟子紛紛抬手阻攔,她的情緒已接近崩潰,“你都直接上手搶了,算什麼開玩笑?”
“那不是沒搶到麼?”男修看上去頗為不耐煩,“都是同門,鬨得這麼難看乾什麼,不嫌丟臉嗎?”
他說著,十分風雅地理了理衣服,那姿態從容極了,對比麵前女修的幾近失控,倒真是一點兒也不“丟臉”。
旁邊的人也紛紛勸說起來,左一口一個“同門”,右一口一個“玩笑”,無不是在勸說女修息事寧人,滿嘴都是為了她好。
舟行晚卻從聽到“搶”這個字的時候就皺起了眉,尤其沒聽到男修反駁,心知這件事絕對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不由開口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一說話,原本劍拔弩張的洞內氣氛瞬間變得奇怪起來。那名男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就移開目光,女修張了張口,最後也彆過了頭,就連當和事佬的其他弟子也紛紛緘默,竟然沒有一個人回他的話。
怒氣上頭被情緒支配了身體的舟行晚:……操。
差點忘了,他現在不受待見來著。
不受待見的一隊之首默默把這筆仇先記下,正不知該說些什麼來緩解尷尬,旁邊元慎看了他一眼,也問:“你們方才說搶……是搶在什麼東西?”
這回有人接話了,是在境外就提出要去玉穢隊伍的那名弟子,如果舟行晚沒記錯的話,他好像叫什麼宗胤,剛才起了衝突的時候,也是他攔在了兩把劍的最前頭。
宗胤說:“剛才師兄弟們交流了一下今日外出所得,流毓小師妹采到了一株靈華草,遊師弟就開了兩句玩笑話說讓她把靈華草給自己,又因為之前隻是在書裡看到過這種靈草,於是提出想要看看,這才沒忍住上了手。”
那名“遊師弟”遊蕤吹了口氣,不滿道:“靈華草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同門間連這點東西也要計較,女人就是麻煩。”
其餘的人也都用讚許的眼神看著他,雖然沒有幫腔,但顯然是認同了他的話。
宗胤對元慎說:“其實遊師弟的話也不無道理,我們隊伍裡隻有流毓一個女修,到時候出了什麼事大家還要先保護她,就算要她一點東西也無可厚非,何況遊師弟沒真的拿走,哪裡就用得著動刀動劍了?”
說罷,他目光短暫地在流毓身上停留片刻,雖然沒有多少責怪,卻擺足了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好像不是不認為流毓沒錯,而是自己心胸寬闊,不願跟她計較似的。
流毓本就激不得,聞言沒忍住吼道:“誰要你們保護了?迷迭境的試煉資格也是我自己打來的,若真動起手來,還不一定誰不是誰的對手呢!”
“那是因為你是女人,試煉時許多師兄弟怕傷了你,所以手下留情罷了。”
宗胤緩緩搖頭,憐憫道,“女人本來就不適合修煉,你入仙門後不知受了師兄弟們多少照拂,既然受了照拂,拿點東西來償情也是應該的,反正遊師弟也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你,你把那株靈華草拿給他,跟你自己用了有什麼區彆?”
“那可不敢。”遊蕤摸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劍,臉上笑嘻嘻的,“一會兒又要拿劍架到我脖子上了,到時候說我欺負女人怎麼辦?”
宗胤道:“那就隻能勞遊師弟多擔待些了,遊師弟是男人,自然應該大度些,何必跟同門師妹計較這點得失?”
兩人一唱一和,雖沒說什麼不堪入耳的下流話,卻句句都讓人不舒服。然而剛才勸阻流毓不要動手的其他弟子卻個個像失聰了似的,他們沉默地聽著,不時輕輕點頭,絲毫不覺得宗胤跟遊蕤的話有半點不妥。
“你們、你們!”流毓氣紅了眼,她環顧一圈,卻沒看到哪怕一個剛才拉著不讓她起衝突的人再跳出來說一句“公道話”,於是解開腰上的囊袋用力扔到遊蕤身上,“好!你要這個是嗎?你拿去!往後我撿到什麼都給你,你滿意了吧!”
“欸,師妹怎麼這個樣子,我又沒有強要你的東西,你要是不情願,自己拿著不就好了?”
嘴裡雖然說著不讚成的話,遊蕤臉上卻喜笑顏開,他也不顧流毓態度不好,低身就要把那隻囊袋撿起,卻不想有人比他更快,在他摸到裝著靈華草的錦囊之前,就先把東西搶了去。
慍色瞬間爬上眼中,遊蕤抬起頭,剛想看看是誰這麼不知好歹竟然敢跟他搶東西,卻看見舟行晚正好整以暇地捏著那個錦囊觀察,見他看了過來微微一笑,說:“你不想要啊?不想要,那就給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