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船長的擔心,傭兵團長回應以施施然的微笑。
“害怕的話,你可以先走嘛。”
老船長才不要走。他要留下拿錢。這趟船跑得一堆的糟心事,還有得罪乘客帶來的後續名譽上的損失,都必須要從傭兵頭子這裡找補回來才行。
他哆嗦著留下來。以賽亞看著並沒有說什麼,繼續忙自己的事。
時間很快過去。預展期結束,到了拍賣會正式開場的日子。
澤弗羅斯在侍者的帶領下進入頭等包廂落座。一路上他經過一張又一張藍發人魚的巨幅海報。
會場的營銷做得很好。這些天線上線下,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件事,猜測誰將有幸成為——所謂深海領主的侍奉者。
靠定期換年輕人軀殼的活著的老肯尼思接受采訪時毫不掩飾他對人魚的垂涎。財富排行榜第七的布倫爾家的公子哥兒在社媒上如今已是一口一個“老婆”。
早晚把這些人都給殺了。澤弗羅斯麵無表情地在終端備忘錄裡寫下一長串的姓名。
他又給家裡撥去通訊。
“你不回家!非要去鎏金海岸,是不是也是因為那條人魚?!”
紀女士急起來的時候聲音總是格外地尖銳:“網上熱度那麼高,那些正經的有錢人都下場了,咱家根本拍不起。”
然後一疊聲地催他趕緊回家——要不是盧卡斯不讓,說外麵不安全,她貿然遠行沒準兒會被抓作人質,讓事情變得更加麻煩,她早就飛鎏金海岸揪他去了。
“我跳到海裡本該活不了的,”澤弗羅斯說,“是那條人魚把我給救了上來。”
紀女士愣住了。
澤弗羅斯就看著標示通話狀態的呼吸燈閃爍了一會兒,然後便收到了銀行的信息。
有零有整的,這是紀女士所攢起的零花錢——作為德蒙特家的女主人,每個月都有一筆零花錢供個人消費,她舍不得花總是攢起來,雖說時不時地就會被騙走一點,但總體來說還是相當可觀的。
當然,就算再可觀也不可能夠,畢竟他是要用來在拍賣會上跟人血拚。紀女士說:“你等下啊。”
通訊掛斷了。過了一會兒盧卡斯的通話撥了過來。
澤弗羅斯接聽。盧卡斯仔細地又詢問了一遍他落海到被救起的具體情況,確認了一下他沒有因為意識恍惚而認錯魚,當場就爽快給他打了錢。
看著賬戶更新的餘額,澤弗羅斯輕輕地抽了一口氣。
以盧卡斯優秀的理財能力這些年持續對家族資產造成的傷害,這基本上是德蒙特家現有的全部流動資金了。
盧卡斯讓他儘管下手拍。雖說這些錢……毫無疑問肯定不夠,德蒙特家還有一些股權,住宅,土地等等能夠變現。以老牌貴族的聲譽,賣場方麵會同意他分期付清拍賣的款項。
傾家蕩產隻為拍一條漂亮人魚。想必那些覬覦著德蒙特家祖產的人要急死了。澤弗羅斯微微笑,就這麼帶著他增長了十數倍的小金庫來到了拍賣會上。
現場的氣氛炒得很是熱烈,觀眾們躁動叫囂著,要看野生人魚。
穿著典雅的侍者將鎏金海岸特產的櫻桃酒小心地倒進高腳杯裡。
澤弗羅斯將酒杯拿起,輕輕晃了一晃。
哪會這麼早就把人魚給亮出來。拍賣會持續多天,無懸念它將作為壓軸的珍品,以確保觀眾全程保持興趣。
當然,就這麼硬拖到最後大家肯定會不耐煩,主辦方對此設計了巧妙的應對手段。澤弗羅斯的視線在用於展示商品的中心區兩側短暫停留。
那裡有施工人員穿著鑲嵌亮片的演出服,一邊作出舞蹈的動作,一邊慢慢構築一個華麗的水晶回廊。
『等到水晶回廊建好注滿水,尊敬的領主閣下就可以前往賣場了。』
傭兵團長恭敬地說。
『好哦。』
路南迦爾控製水流托舉著平板,一邊瘋狂點點點,一邊漫不經心地應道。
作為合格的玩家,就是要在遊戲裡玩遊戲,雖說大字不識一個,一般的小遊戲還是不影響的。沒見過的遊戲就是好玩兒。他已經沉迷好幾天了。
總之。就完全不知道拍賣會已經開始了。係統小氣泡懸浮在一邊,一動不動假裝待機。
按理說它應該提醒他的,但……但!就算是係統也是有脾氣的,之前好心提醒他傭兵頭子目的不純他不當一回事,今後無論發生什麼它都不會再提醒了,生氣。
隻是淺淺冒了一下泡結果就被抓壯丁當了幾十個小時智能翻譯器的小係統氣鼓鼓地想道。
……
最先拿出來拍的都是一些比較普通的東西。為的是讓大家不管口袋裡有錢沒錢,都能有點參與感,給拍賣會熱熱場。
澤弗羅斯跟了一天,撿漏了一些有的沒的——主要是看著好看感覺小人魚可能會喜歡——的小玩意兒。
到第二天便開始出現稀有品了,競價也隨之水漲船高。澤弗羅斯該拍照拍,並沒有受到價格的影響。
第三天運氣不好遇到了競爭對手,花大價錢拍下了一匣龍血晶砂,然後是第四天,第五天……
盧卡斯與紀女士多虧了在家,但凡有一個在這兒,都非得被他給氣死不可。
他們忙籌錢急得焦頭爛額,某好大兒坐在最豪華的包廂,一邊享用著最奢侈的美食最名貴的佳釀,一邊斥重金拍拍拍買買買,什麼改變體質的絕版藥劑,屬性特殊的能量晶石,不知做什麼用的異源核心……甚至還有一顆鳥不拉屎偏遠星球的獨家開發權。
拍賣會場隨消費金額的累積不斷升級為他提供的服務。為他倒酒的最初是普通的侍者,而後換成了曲線誘人的女裝招待。再後,也就是這日,一條人魚來到了他的包廂。
是走進來的。乍一眼看上去不過是一個秀美的年輕人而已,是那雙水青色的耳鰭標示出了他所屬的族種。
他卑順地躬身,以賞心悅目的優雅在高腳桌上排開了酒具,通過人魚控水的能力,操控澄紅的酒漿離開容器,在空中旋轉出絢目的花式,恰到好處地柔化了單寧,釋放出豐富的葡萄香氣。
是最為尊貴的客人所專屬的待遇。當然,除了倒酒,還可以滿足客人更進一步的所需。
但澤弗羅斯所關注的是他的腳——白皙骨感的雙腳踩在一雙的纖細的高跟鞋裡,“是喝了藥水,還是你擁有變形的能力?”
人魚借著動作的轉換仔細斟酌哪個答案能夠更好地取悅這位出手闊綽的客人,“是我自己變出的雙腿,先生。”
令人難以覺察的,年輕的貴族歎了口氣。“很難掌握的能力,”他輕聲說道,“請坐吧。”
人魚侍者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指尖緊扣衣袖,抬起眼睛等待人類向他伸出手。
人類沒有伸手,但是也沒有讓他離開。
確定人魚侍者沒有像那個女裝招待一樣被趕出來,會場經理一度以為這是個好兆頭。直到一天拍賣結束人魚再次回到他這裡(他理應被帶回賓館),“什麼,你說客人沒有碰你?!”
人魚緊張地分說,他並沒有做錯什麼,那位尊貴的客人應該單純隻是不想在外麵與人發生親密行為。經理不耐煩把他揮開,趕去向澤弗羅斯確認。
“是那條蠢魚哪裡做得不好嗎,大人?”
但凡收到些許認同,他就會讓這條下賤的水生物種見識一下它從未想象過的恐怖。
澤弗羅斯頓了一下,回答:“並沒有。珀爾的服務很貼心,請不要苛責他。”
“……那,”會場經理一顆心提起來,“大人不喜歡人魚?”
“怎會。”黑發的貴族漫不經心把玩著今天拍到手的一顆迷霧寶石,“隻不過要看人——讓我心悅的就那麼一條而已。”
他的視線狀若無意地在深海領主的海報上轉過。經理懂了。不再在乎人魚侍者珀爾怎樣,向外退出去的時候幾乎按捺不住要從嘴角溢出的狂喜。
他要人魚。但是隻要被稱為深海領主的這條。那麼多的有錢人非它不可,到時候撕起來,按成交價比例發放的獎金怕不是夠他直接退休了。
拍賣會繼續進行。澤弗羅斯也繼續拍。是半點兒也不為小人魚未來所將競出的高價而擔憂。
拍賣會持續到第十天,即將迎來盛大高潮同時也是華麗落幕的時候,他給一個號碼撥去通訊。
“您好,尊敬的尼古拉斯·約倫·希爾頓防長閣下。或許您會好奇您為什麼會接到這道陌生的來電,是這樣的,您有一個朋友——沒錯此刻就在距離您的基地大約一個星時航程,風景宜人的鎏金海岸,萬分期待著您的一點小小幫助。”
他忽視掉那邊關於他是什麼人的詢問。
“您一定會來的。不僅僅是因為您有一顆金子般的心靈,更是因為我知道——您恐怕從未想過這一秘密居然會有人知道——您是個女人。”
終端那邊陡然沉默。
“那麼,”貴族青年的手滑向結束通訊的按鍵,“待會兒見。”
今天的拍賣也有許多不容錯過的珍品。澤弗羅斯接著一擲千金。
華麗的鐘表鑲嵌寶石的指針緩緩移轉,他耐心地等待——到高大強壯的男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友善又優雅地,他拿過空杯與“他”分享了至尊客戶專享的名酒。
“……或許您同樣也會感興趣,這些冷盤和精致的小點心?”
物品清單一行行向下滾動,終於固定在了頁麵的底部。一抹流光特效從最後的拍賣品名稱上滾過,瞬間點燃了全場的氣氛。
搭建回廊的舞者魚貫行進到展台的中心,扭動腰肢為觀眾送上熱情的表演,漸揚的音樂聲中,水晶回廊緩緩灌注進澄透的海水,被多色的燈光交錯妝點得宛如斑瀾的夢境。
某深海領主終於打完了手頭的這把遊戲,打了個哈欠,遊進了早就為它準備好的特彆通道裡。
頎長的身影被聚光燈拉長投向四角。隨著舞者漸次退場,妖孽的人魚擺動輕紗般的尾鰭,循著回廊款款遊至最前。
隨著那骨節分明的左手向上舉起,隨意掠了掠冰藍的長發,喧囂的會場一刹寂靜,定格了幾秒過後,猛地掀起潮湧般的尖叫。
比舞者的動作甚至都還要更加誇張,拍賣師揮舞著黑胡桃木的展示棒,激動地向觀眾們進行介紹。
初見時它是如何威風凜凜,駕馭萬傾波濤;遠洋船畢恭畢敬,總算將它邀來海岸。敦霍爾德聯合商會是如此榮幸得到授權,為深海領主來尋找一位多金的侍奉者……
就如同講述一個光怪陸離引人入勝的故事,但澤弗羅斯聽不到具體都是些什麼。
他隻感到好像有鐘聲震耳欲聾地在腦海中回響,但須臾之後,這一方天地好像又變得無比安靜。
華麗的舞台,金色的牆壁,乃至精美的吊燈,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褪色,相繼從他的視景中消逝,唯一剩下的隻有藍發的人魚那雙美麗又幽邃如若深海的眼睛。
他幾乎停止呼吸與心跳。
軍區防長尼古拉斯·約倫·希爾頓冷冷地打量著他。這個年輕貴族說破她最大的秘密,使得她來到這裡,但對此行目的卻是閉口不提,從頭到尾隻是在盛情邀請她享用美食以及品味美酒。
大費周章隻是為了請她吃頓飯嗎?……雖然這頓飯是挺好吃的,但這怎麼可能。
她一直在暗暗猜測,期間甚至從頭梳理了德蒙特這個秉持“生而高貴”祖訓的老牌貴族那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但始終沒有得到合理的推論。
直到此刻,她捕捉……不,那根本不需要捕捉,明顯到簡直一眼就能看出來麵前人的失態。
一個沒忍住,她當場冷笑出聲:“彆和我說你是想要那條人魚。”
澤弗羅斯回過神來。沒有說話,而是慢慢地又啜飲了一口酒。……何至於此,不過是遙遙望去了一眼,他想道,同樣震驚於自己剛剛的表現。
“猜得很對,不愧是你,尼古拉斯。所謂一見鐘情,應當便是如此:從看到它的那一眼起,我就知道,此生怕是非它不可了。”
尼古拉斯不會吃一個小男人故作深情的油嘴滑舌。
“一條被拍賣會放到最後壓軸的野生人魚。”她譏諷地說,“落魄貴族拍不起,女人防長也一樣。不過沒有關係: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請不要亂改諺語,防長閣下。”澤弗羅斯向後舒適地靠上椅背,“不必擔心錢的問題,因為——當你根本不打算出錢,那麼錢就不是問題。”
尼古拉斯:“?”
“關於這條人魚,計劃是這樣的……”
生而高貴的黑發青年微微挑起唇角,向她贈以了一個溫雅而又迷人的微笑。
“——我直接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