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綠鬆石灣度假酒店。
禮賓部主管驚喜而又驚恐地接過用永久墨水簽署的費用清單，就這些天來被使用的房間與物資、消耗的食物與酒水、破壞的安防設施，駭入的管理係統及智能設備……等等所需的付費與賠償進行初步結算。
澤弗羅斯耐心地等待他將每一份文件複核無誤，使用新購入的設備，又與島嶼的資源管理委員會撥去通訊，告知了備用快艇與能源的使用情況，他的身份、住址以及聯係方式。
他回到了人類的世界……此生或將再也無法再見那條拯救了他的人魚。
澤弗羅斯其實有點想不明白，他要麼對他漠不關心，根本不會在意他在之後是死是活還是怎樣，要麼會感興趣地回來看看，從而發現他所留下的懷表與胸針，與他產生更進一步的聯係。
情況為什麼會是，既收下了他的禮物，又半點不打算和他進行更多地交流呢？
難道說，把他救上海岸，對他來說就類似一單一次性的生意，收下他的謝禮兩邊就兩清了？
希望……不，他應該不會有事。雖然在離開海岸的時候他曾為他祈禱，但渺小的人類實則沒必要多情擔心自由自在遨遊大海的一條人魚。
人魚普遍擁有控水的能力，不同於陸地，海洋有萬頃碧波儘為他所驅使。就算傭兵團控製了那條船不斷在附近水域搜尋，他打不過也能跑得過，尾巴一擺向下一潛，人類便隻剩望洋興歎。
所以他單純就是，不想和他牽扯太多所以就走了。
雖然他在島上額外停留了許多天、駕船在附近海域不斷尋找想要再次遇到他，目的其實也正是為了勸告，如果再遇到類似的情況，無論多麼悲慘都不要輕易伸出援手——絕大多數的人類並不值得被拯救，但當眼下親身領會到他的決絕，還是很難揮彆莫名縈繞在心中的那抹悵然的情緒。
不過情緒是不會影響任何當下所應當采取的行動的，包括他報平安的短訊收到了家裡的回複，他母親紀曼雲紀女士擔心得要瘋了要求他立刻就回家。澤弗羅斯訂了懸浮列車的車票，目的地卻是鎏金海岸。
每年舉辦一次的大型拍賣會，如今開場在即，他絕對不能錯過。
……雖說，還沒畢業的他口袋裡並沒有多少錢。
澤弗羅斯把分散在各處的資金都轉移進了同一個賬戶，再算上盧卡斯·德蒙特——他的父親大人聽說他險些死了難得大方地給出的一筆安慰費，合計了一下，感覺撿些漏應該還是沒問題，有太多的東西現在的人其實並不知道它真正所具有的價值。
列車行至中途，銀行發來信息提示了一筆大額退款。緊隨其後他接到度假酒店執行董事的通訊。
酒店高管對他落難孤島一事深切表達了慰問與同情，並表示綠鬆石灣非常榮幸為他提供幫助。應急避險使用酒店設施實屬合情合理，他不需要為此而付費，至於賠償更不用提。他們非常歡迎他在風波平息之後再度光臨波光島，真正意義上享受一次碧海藍天的無上美景。
是想要和德蒙特家族攀上關係，以謀求日後合作的意思。澤弗羅斯禮貌又妥帖地回應，當然，也半點不帶客氣地把這筆錢一並打進了他的小算盤裡。
……這麼一來他能撿到的漏就更多了。澤弗羅斯愉快地想道，雖說他早便知道這些錢很快便會回來。
這份兒樂觀一直持續到列車抵敦霍爾德。貴族的衣裝與氣度讓黑白侍者服的推廣人員立刻鎖定了他，快步走來給他遞上一份宣傳冊。
澤弗羅斯微微欠身接過。他也正要看看這一季的拍賣會主辦方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有些什麼。
不需要翻開，單隻看到封麵他就已經僵住。
——他的人魚。
準確來說，他苦苦尋覓了這些天的人魚，如今被作為攬客吸睛的亮點，大幅的寫真照印刷在宣傳冊的首頁。
澤弗羅斯刹那感到入骨的嚴寒，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冰結。
用來替代人造子宮的人魚沒有人權，出現在拍賣會上也是正常的。澤弗羅斯多麼希望他看錯了，那不是救起他的那條，畢竟銀白尾巴與冰藍長發在人魚中也並非什麼少有的特征……但是，在強權之下被迫恭順的生命不可能現出這樣飛揚的神采，隻有自由的靈魂才能擁有那份率性的高傲。
大寫字母的宣傳語在他的身旁亮光閃閃：深海領主蒞臨鎏金海岸。
“深海……領主？”
“這位年輕的大人真是擁有一雙慧眼，上來就看出了這件展品的不凡之處。能稱為深海之領主，當然不會是‘池’裡長大的普通人魚——是的，這條人魚它是野生的，以天生具備的控水能力，駕馭波濤在四海暢遊，完全稱得上是一方霸主，直到被我們的遠洋船發現。”
看得出來眼前的貴族少爺對這條人魚不是一般地感興趣，推廣立刻投其所好地展開了介紹，帶他前往拍賣會的展場：
“這位先生儀表堂堂，如今正是談論婚姻的年紀。一般的人魚哪裡配得上您顯貴的身份，把這條人魚帶回家，恐怕整個圈子都會驚歎於您的品味……”
……
路南迦爾雙手環胸看著主辦方的牛馬給他做海報。
『再威風一點兒。再大氣一點……話說你到底會不會做設計？愚蠢的人類。就一個最基礎的光影都調不好……五彩斑瀾的黑都做不出來。什麼？鍵盤給我我來做？我要是會做還花錢找你乾嘛。』
他劃動屏幕，嫌棄地對比了前後修改的十幾個版本。
『算了。還是用初稿吧。』
撲通一聲。是給他做設計的牛馬連人帶椅向後仰倒昏了古七。
路南迦爾漫不經心地沉進池裡——沒錯他現在已經換進了一個奢華寬敞大水池——作為反派BOSS沒必要去在乎一個不配有姓名的打工人受到了怎樣的傷害。
小係統慫在一邊，嘀咕著今天也是宿主大人橫行霸道的一天。這時候傭兵團長推開門走了進來，路南迦爾向他看過去。
『總感覺你們這邊的人類都很菜啊……就這宣發，屬於是我把通關的古早遊戲再打一遍都不會點進去的類型。你確定這能——吸引到社會最頂層，掌握著最多財富的那群人，並一擲千金，為得到侍奉我的恩賜而打破頭嗎？』
『肯定可以的，尊敬的領主閣下。這些海報僅僅隻是用於拍賣會現場，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多樣化的手段進行宣傳。請閣下放心，您的英名早便已經傳遍了特裡豐斯，此刻已有無數人為得到您的一道注視而瘋狂……』
傭兵頭子舌燦蓮花，甚至還打開一個社交app給他看那些熱情的網友留言。老船長跟在他的身後，一整個目瞪狗呆。
這樣……不是，這樣的真的可以嗎？
他們帶著魚大爺上了岸，去參加敦霍爾德的拍賣會。果不其然，大爺對會場拿出來預展的許多商品都產生了興趣，並命令他們給它拍。
對此傭兵頭子非常誠實地告訴了它，他們不過是一群掙紮在食物鏈底層的傭兵罷了，那些跑船的口袋裡更是沒幾個子兒，一般的小玩意兒撿個漏還行，稍微貴重點的東西，便不是他們所能買得起的。
不過——他搶在大爺讓他們領教它的怒火之前說，他有一個辦法，能夠很好地解決問題，讓它得到一切它所想要的：
『我們雖沒有錢，鎏金海岸卻多得是有錢人。閣下隻需要拋棄我們，換有錢人來為您服務就可以了。』
路南迦爾：『有道理。那麼你接下來就負責去找有錢人來為我服務吧。』
他有被提醒到，為什麼不借著這一機會，把仆從的事給搞定了？
……沒錯，算賬的事可以先放放，仆從的話還是得要的。
海洋生物沒有，陸地生物也不是不能湊合，傭兵頭子既然提了，路南迦爾也就乾脆把這一偉大而光榮的任務交給了他。
然而以賽亞卻說：
『不不不，領主閣下此言差矣，不過是賬戶裡額外多出一些閒錢罷了，終究也不過是渺小的人類。他們何德何能接過閣下主動拋去的橄欖枝。』
他恭謹地欠身，作出邀請的手勢：
『以在下的一點愚見——我們不妨借用拍賣會的舞台，將侍奉閣下的機會拿出去拍賣。為得到這一恩賜，他們必然踴躍參與，到時候閣下不僅能得到一個財力最為強大的仆從，作為這場拍賣直接的結果，還能當場大賺一筆。』
路南迦爾：『！』
『這可真是天才的想法啊！』他稱讚道，『很好，就這麼辦吧。』
事情就這樣順利地進行了下去，傭兵頭子去找了拍賣會的主辦方，敦霍爾德海岸商會。
商會被某海妖的容貌給驚豔，在確認過它真的是來自野外，而非被相關部門登記在案的逃逸人魚後，立時展現出極大的熱情，邀請他們移步前往貴賓接待室詳談。
“我來為深海領主找一位多金的侍奉者。”以賽亞說。
商會方當場便表示，完全沒有問題！
沒錯。他們把“侍奉者”理解為了養寵人自詡的“鏟屎官”之類的表述。至於“深海領主”——作為野生人魚的宣傳噱頭實在是再合適不過，可遠比一般的說法更加具有吸引力。
相談過程中，進一步了解到，這條人魚打上船上以來沒有受到半點兒委屈，是以真的以領主的身份自居，商會方更是幾乎拍案叫絕。
“這是怎樣一份兒商業眼光！”會長當著一眾人的麵大聲誇獎，“單是這份兒天真，就足以讓它拍出驚世的高價。”
拍賣場當天就給安排了大房子和豪華水池。至於吃的喝的常見人魚喜歡玩兒的更是不在話下。
為保住這份兒值錢的天真，他們對它的態度同樣也是恭恭敬敬——從而使得，人魚大爺沒有發現一點兒異樣，被伺候得開心了於是也把傭兵頭子一頓誇獎。
“我就想知道，等到那些有錢老爺把它給拍走之後呢？”老船長瑟瑟發抖，“……還繼續這麼兩頭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