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失常的我絕不可能是白月光14(1 / 1)

1.

尤萊亞好像在做夢。

他夢到第一次醒來的時候——不是坐在馬車上時,而是還要前麵一些。

在大霧四起的荒野裡,有人跌跌撞撞地闖入霧裡,慌亂地跌倒在地。

“嗚……”

那是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孩子,身上穿著做工精致的衣服,細細的脖頸上掛著銀製的懷表項鏈。

地上粗糲的石子劃破了掌心,刺眼的鮮血從手中滑落,刺痛感傳入大腦,讓他不由抽泣著。

他沒有發現自己脖頸上的項鏈落在了地上,艱難地爬起身時,腳下便被霧氣快速地聚集遮掩。

此時四周皆是大霧,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來時的馬車,也看不見等待著他的母親。

年幼的孩子從未經曆過這樣詭譎的事情,再加上家中突發變故,父親橫死,現在還與唯一的母親走散,惶惶之下無助地哭了起來。

他哭喊著,大聲喚道:“媽媽……媽媽、媽媽——”

濃稠的霧氣吸收著他發出的所有聲音,而與他相隔不到的數十米之外,發現自己孩子走散的夫人正焦急地尋找著。

“尤萊亞!尤萊亞——”

夫人睜大著眼睛,努力看向四周的濃霧,想要從中找到自己孩子的身影。

然而無論他怎麼呼喚,始終沒能聽到一點回應。

直到遠處的霧氣忽然變得薄弱,像是被夫人焦急孩子的心所打動,隱隱約約能看到一點身影。

“尤萊亞——!!”夫人驚喜地看著那道模糊的身影,甚至顧不上是真是假,牽起裙擺便向著那處奔去。

而讓他感到無比幸運的是,那確實是他的孩子。

暈倒在一處空地上的孩子衣裳破爛,手裡卻緊緊攥著一條銀製的項鏈。

夫人一眼便認出那條項鏈。

家中突生變故,丈夫被強盜虐殺,傷心之下的他生了一場大病,竟意外地認不出自己的孩子,隻認得自己的孩子身上戴著的一條項鏈。

而此時那個倒在地上的孩子,手裡就握著尤萊亞的項鏈。

——那一定是他的孩子!

他無比肯定,毫不猶豫撲上前去,喚著尤萊亞的名字。

“——尤萊亞!”

2.

“尤萊亞……”

焦急的聲音仿佛從遠方傳來,模糊的意識逐漸清醒,耳邊的呼喚越發清晰。

“——尤萊亞!”

尤萊亞艱難地睜開眼,入目便是阿諾焦急的麵龐。

“媽媽……”

“尤萊亞,你還好嗎?”

阿諾摸著他滾燙的額頭,眼神擔憂。

“你發燒了,昨晚突然暈倒,差點嚇死我。”

看著阿諾眼底的烏青,尤萊亞麵露愧色,張了張嘴,發出沙啞的聲音:“對不起,媽媽……”

阿諾臉上露出笑容:“沒關係的,隻要你能快點好起來就行了。”

他說著,從一旁端來煮好的薑湯,攪動了兩下便要喂尤萊亞服下。

滾燙的薑湯盛在湯勺裡,阿諾握著湯勺,停在尤萊亞的嘴邊。

然而尤萊亞並未張開嘴,眼睛直直地望向阿諾的身後。

“那、那是誰……?”

尤萊亞聲音沙啞,艱難地問道。

阿諾轉過頭去,看到了身後的奧狄賽,麵色疑惑:“他不是你的老板嗎?”

回過頭看向尤萊亞的時候,眼神帶點譴責。

身為員工居然認不出來自己的老板,昨晚還說著自己要賺大錢——果然,年齡漸長的孩子要變得和成年人一樣狡詐可惡了。

尤萊亞蠕動著嘴唇,睫毛微顫,眼中夾雜著個人領地被侵占的憤怒。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家裡?!”

尤萊亞立馬想到了昨日羅埃爾說的話。

「“尤萊亞……你應該感到慶幸了,再過不了多久,你便要有一個爸爸了——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還是親戚……”」

爸爸……親戚……

這樣的關鍵詞讓尤萊亞立即聯想到奧狄賽。

他看向阿諾身後高挑的男人——他的老板,羅埃爾的親舅舅——此時正望向這邊,眼神粘稠地望著他的母親,眼中的欲望幾乎恨不得將阿諾整個吞下。

尤萊亞感到惡心。

即使奧狄賽是他的老板,即使奧狄賽在他與阿諾快餓死的時候給了一份工作……

但這些都不是奧狄賽能夠窺視他母親的理由!

尤萊亞顫抖著唇,祈求地看向阿諾。

“媽媽,我不想要看見他,讓他從我們的家裡出去好嗎?”

可阿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奧狄賽,眼神困惑:“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幫了我們好大的忙,昨天晚上要不是他,你都快被病死了……”

看著完全不理解他的阿諾,尤萊亞愈發懇切。

“媽媽……讓他離開我們家好嗎?”

然而這次沒能等到阿諾的回複,便聽到了奧狄賽的聲音。

“怎麼了?是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溫和的嗓音傳入耳中,尤萊亞神情一僵,對上奧狄賽冰冷的雙眼。

奧狄賽冷冷地看了眼床上的尤萊亞,他聽見了尤萊亞排斥他的話語,這讓他感到一絲惱怒。

但尤萊亞是夫人唯一的孩子,夫人很在乎他。

要想得到夫人的喜愛,夫人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一環。

記憶裡,奧狄賽依稀記得那個孩子對他很恭敬,於是便計劃著和尤萊亞搞好關係。隻是就目前看來,尤萊亞完全看不出曾經對他的敬意,反而異常排斥,驚恐著他向阿諾靠近。

不得不說,尤萊亞是個聰明的孩子。

一眼便看出了他想要的是什麼。

隻是又十分愚笨,不懂將這些情緒收斂隱藏。

仗著夫人對他的喜愛能做些什麼?不過是一個與另一個男人的子嗣,夫人未來會有更多的孩子——那將是他與夫人的孩子。

奧狄賽輕飄飄地瞥過滿臉憤懣的尤萊亞,轉過頭看向阿諾,溫柔地詢問道:“夫人,是有什麼難處嗎?需要我來幫您嗎?”

3.

聽到奧狄賽的話語,阿諾瞬間感到了救助,連忙起身將薑湯塞入奧狄賽的手裡。

“那就多謝您了,麻煩您幫給尤萊亞喂一下薑湯。”

對上奧狄賽茫然的雙眼,阿諾彎了彎眉眼,衝他笑了笑。

美貌的衝擊讓奧德賽的大腦瞬間宕機,立馬伸手接過薑湯。

等他回過神時,對上尤萊亞厭惡的雙眼,才驚覺自己做到了床邊,手裡捧著老舊的瓷碗,舀了一勺薑湯正要湊上尤萊亞的唇邊。

握著湯勺的手都不禁顫抖了一瞬,勺中液體不慎灑落在自己捧著碗的手指,燙得他差點把碗打翻。

這麼燙?!

奧狄賽的腦中冒出一句話。

隔著厚厚的碗壁一時之間居然還沒察覺到,等到薑湯不慎滴落在手上時才忽然發覺這湯還沒散過熱。

這要是直接喂到尤萊亞的嘴裡,怕不是得燙破喉嚨。

這麼想著,奧狄賽下意識地看向尤萊亞的脖子,聯想到尤萊亞慘叫出聲的模樣。

到時候怕不是得驚擾到阿諾,把他嚇到?

想到這裡,奧狄賽隻能遺憾地放下手中的湯勺,將碗放置在一旁等它晾涼些。

4.

阿諾從未給人喂過吃的,更彆提薑湯了。

甚至就連這薑湯也不是他煮的。

昨夜尤萊亞正說著自己的豪言壯語,阿諾也破天荒地在認真聽著,誰知道尤萊亞說到一半忽然身體搖晃,眼睛一閉直接倒下了,把阿諾嚇一跳。

伸手一探,原來是受涼發燒了。

但尤萊亞的突然暈厥,這可把阿諾嚇一跳。

自從來到黑霧小鎮,阿諾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若不是今天奧狄賽已經堵在了門口,阿諾也不會出去。

而上一次尤萊亞生病,阿諾出門沒多久便碰上了奧狄賽,也沒能走出太遠。

所以對於小鎮上的醫生住哪,阿諾完全不知曉。

好在,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下,木門被敲響了。

是奧狄賽,還帶來了暖和的衣物——

其實本來奧狄賽已經睡下了,可窗外突然的一道雷響把他驚醒。

他忽然想起夫人單薄的衣物,白日裡往屋裡瞥去也沒見到什麼暖和的物件,心憂夫人夜裡會受涼,便緊忙地收拾東西,頂著暴雨趕來夫人家中。

隻是讓奧狄賽沒想到的是,平日裡難以被敲開的木門竟一下子被打開,露出夫人那張驚慌失措的臉。

“尤萊亞、尤萊亞……尤萊亞生病了……”

他不自覺地抓緊奧狄賽的衣服,眼神倉皇地望著他。

而奧狄賽隻看著夫人凍紅的手指,眉頭微顰,顧不得許多,上前握著夫人的手,小心捂著。

接著抬眼,對上夫人倉皇的眼睛,幾乎被阿諾依賴的眼神激得心神蕩漾,恨不得為他上刀山下火海。

立馬給予肯定的承諾:“夫人!您放心,一切有我!”

5.

阿諾當然放心,若是奧狄賽都沒有辦法的話,那尤萊亞應該是死期將至了。

既然尤萊亞有救了,阿諾立馬放下心來,動作也不慌亂了,跟在奧狄賽身後看著他行動。

而事實證明,奧狄賽確實靠譜,沒一會兒就把醫生從被窩裡拉起來,帶著人到偏僻的木屋裡給尤萊亞治病去了。

唯一的缺點就是奧狄賽陪著阿諾看守了尤萊亞一個晚上。

要不是奧狄賽在旁邊看著,阿諾早睡著了。

“夫人,你還好嗎?”

身後,一道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

奧狄賽緩緩來到阿諾身旁,擔憂的眼神落在他眼下的烏青。

他伸出手,卻在觸碰到阿諾臉頰之前停住了。

奧狄賽像是驚覺自己失禮的舉動,連忙收回手歉意地說道:“抱歉夫人,是我失禮了。”

阿諾頓了頓,微抿著唇,輕輕搖了搖:“沒事……”

他微抬起眼,灰綠色的眼眸蒙著一層霧氣,仿佛凝結著淡淡的憂鬱。

“昨天晚上還得多謝您……”他說著,遲疑了一瞬,眼神變得幾分柔軟。

“若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奧狄賽嗅到了夫人軟化的態度,心中興奮幾乎快要溢了出來,然而麵上卻端著矜持,溫和地露出笑容。

“這並不算什麼,夫人,能夠幫助您,是我的榮幸。”

這番話讓阿諾不由呼吸一窒,慌亂地移開視線,緊了緊身上奧狄賽帶來的衣服,不敢去看他。

而奧狄賽深知點到為止,淺嘗即可的道理,後退一步,給出足夠的空間。

“夫人,薑湯應該涼了,我先去給尤萊亞喂上。”

說著,奧狄賽沒有一絲猶豫,轉身向著屋裡走去。

一……

二……

三……

“謝謝……”

身後傳來夫人微不可察的聲音,而背對著他的奧狄賽翹起嘴角,心情越發愉快。

他知道,不用多久,夫人便會成為他的妻子。

6.

“吱嘎——”

老舊的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響。

撐著精神努力不讓自己睡著的尤萊亞睜開雙眼,向門口投去尖銳的目光。

是奧狄賽。

此時的他眉眼愉悅,嘴角翹起,任誰來看都能看出他心中的喜意。

這讓尤萊亞不由感受一絲不妙,瞬間提起心。

他艱難地撐起手,想要從床上坐起,然而一夜的高燒使他身體虛弱無力,沒一會兒便跌了回去。

即便如此,尤萊亞依舊緊緊地看著愈發走近的奧狄賽。

在尤萊亞警惕的目光下,奧狄賽穩穩地落坐在窗前的凳子上。

他捧起床前的碗,此時依舊滾燙,但能夠勉強入口。

奧狄賽冷漠地開口道:“你是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尤萊亞的眼神瞬間變得凶狠。

“——離我媽媽遠一點!”

這話奧狄賽可不愛聽。

他眉目收斂,麵色沉凝,配上那雙薄綠色的眼眸,更顯陰沉。

奧狄賽抬起眼,緩緩看向麵前的尤萊亞——曾經他對尤萊亞的印象是一個好用便宜的外鄉人,直到看到阿諾,對他的印象便變成了夫人唯一的孩子。

但無論印象怎麼變,在奧狄賽的心裡,他並不怎麼在意尤萊亞。

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等他與夫人結婚,未來會有更多的孩子,而夫人與另一個男人的孩子隻會在成年之後搬離夫人。

想著未來與夫人在一起的日子,奧狄賽的心情不由變好了許多,也不準備和眼前的尤萊亞糾纏了。

畢竟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他一個成年人和他計較什麼。

奧狄賽眉眼放緩,他放下手中的碗,示意著說道:“趕緊把薑湯喝了,待會兒夫人還得休息。”

然而尤萊亞絲毫不領情,抬手打翻了盛著薑湯的碗,滾燙的薑湯燙傷了他的手背,然而尤萊亞卻仿佛察覺不到疼痛似的,惡狠狠地瞪著奧狄賽。

奧狄賽冷眼看著,絲毫不為之所動。

巨大的動靜引來了阿諾的注意,微闔的木門被人拉開,奧狄賽站起身轉頭看向阿諾,卻聽見身側傳來委屈的抽泣聲。

“媽媽……”

“夫人……”奧狄賽正準備說些什麼,臉上露出自認為最俊美溫和的笑容,然而眼前的夫人卻與他擦肩而過,神情焦急地奔向他身後的尤萊亞。

“——尤萊亞,你沒事吧?”

薄綠色的眼睛一點點睜大,奧狄賽猛然轉過頭,夫人正俯在床前,擔憂地看著抽泣的尤萊亞。

在奧狄賽的注視下,尤萊亞紅著眼,委委屈屈地看了眼奧狄賽,然後一頭撲進阿諾的懷裡,捏著阿諾的衣服輕聲抽泣著:“媽媽……”

“不怪奧狄賽先生,是我沒拿穩。”

看著這一幕的奧狄賽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若是視線能變成冰刃,估計能將尤萊亞千刀萬剮。

然而在看到夫人看過來的目光時,奧狄賽一下子慌了起來,連忙解釋道:“不、不是……我沒有……”

還未等奧狄賽說些什麼,阿諾衝著他歉意地笑了笑,便收回了視線,柔聲安撫著尤萊亞。

“沒事,讓我看看傷到哪了……”

“嗯……這裡,右手手背……”

尤萊亞抽抽搭搭地伸出手,雙眼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阿諾,然後在阿諾抬眼看過來的一瞬間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目睹一切的奧狄賽咬牙切齒,才驚覺自己竟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給坑了。

奧狄賽冰冷地看著尤萊亞,第一次沒有一直注視著夫人。

倚靠著夫人的尤萊亞還在委委屈屈地述說著自己的疼痛,察覺到陰冷的視線,隨意地抬起眼,果不其然地對上奧狄賽森冷的眼神。

他絲毫不畏懼,衝著奧狄賽挑釁般的咧嘴一笑,而後又宛若受傷般往阿諾的懷裡畏瑟著躲藏,在阿諾看過來時怯懦地看了奧狄賽一眼。

奧狄賽心中的火氣越發旺盛,被人戲耍的憤怒宛若一條毒蛇在胸膛裡嘶叫著,不斷驅使著他將其撕碎。

該死的毛頭小子!

忍耐……再忍耐一段時間——等到他與夫人結婚。

7.

等到尤萊亞再也支撐不住睡下,阿諾終於從屋內走出。

他疲倦的眉眼微微皺起,眼下的烏青在白皙的肌膚上分外刺眼,讓奧狄賽不由心疼起來。

“夫人,您快坐下歇息。”

奧狄賽上前攙扶著阿諾的手臂,將他扶坐在凳子上,然後倒上一杯水,捧著遞給阿諾。

阿諾擺了擺手,抬眼看向奧狄賽,神情十分抱歉:“……奧狄賽先生……”他念著奧狄賽的名字,略微生澀,卻還是讓奧狄賽亮起了眼。

“怎麼了?您講。”

奧狄賽雙眼期待著看著阿諾,仿佛此時的阿諾正在向他表達心意般。

然而下一秒阿諾口中吐出的話語卻讓奧狄賽溫和的表情有些維持不了。

——“真是抱歉,尤萊亞那個孩子太過頑劣……”

奧狄賽聽到阿諾向他道歉的話語,而阿諾口中“頑劣”的孩子還在不久前嘲諷著他。

笑容愈發艱難,眼神也不由沉默。

等到阿諾終於注意到麵前奧狄賽的神情,便被他充滿難過的眼睛看得微微一愣。

“夫人……”奧狄賽憂傷地看著他,那張蒼白俊美的臉上微顰著眉,讓人見了都不由感到心疼。

“您認為那是我乾的嗎?”

阿諾略微詫異,但意識到他話中的意思,無奈地笑了笑:“怎麼可能?”

“像您這般成熟的大人怎麼會和他一個孩子計較。”

而且奧狄賽在夫人眼中表現出來的形象相當靠譜穩重,除去有些小魯莽,但卻是個富有又友善的好人。

聽到這番話,奧狄賽神情微愣。

說的也是,任哪個正常人來看,都不會相信一個成年人會對一個孩子乾壞事——還是在孩子母親就在屋外的情況下,將滾燙的薑湯故意打翻燙傷孩子的壞事。

隻有沒腦子的蠢貨才會這麼做。

奧狄賽感到有些茫然。

——他怎麼會陷入這樣愚蠢的憤怒之中?

他看向阿諾,眼前的夫人正注視著他,疑惑著他為什麼忽然不說話。

灰綠色的眼眸中倒映著奧狄賽狼狽的身影——淩亂的發絲,未扣的衣袖,臟亂的衣擺——這完全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