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它為什麼不叫?”
略微低啞的聲音傳入耳中,夫人專注地望著籠中的鳥,說話時似乎習慣性上揚尾音,明明沒有任何特殊含義,可聽在他人的耳朵裡卻帶著點勾人的意味。
看著拿出白皙的肌膚,奧狄賽蒼白的臉上不由浮上了點薄粉,連呼吸也有些失控,失態地偏過臉。
他好像忘了回話,引來夫人的疑惑。
“?”
夫人微微偏轉過側臉,困惑地看向奧狄賽。
長著尖刺的枝蔓纏繞在鳥籠上,隨著夫人的動作微微顫抖了一瞬,葉片輕輕滑過夫人的臉頰。
好一會兒沒有聽到奧狄賽的回應,他有些生氣了,覺得奧狄賽忽視了他。
“你在想什麼呢?!”
夫人氣惱地瞪著奧狄賽,臉上因起伏的情緒染上點顏色。
而奧狄賽立即回過頭,脫口而出:“在想您!”
說完這句話奧狄賽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歉意地看著夫人。
他微低下頭,飽含溫情的薄綠色眼眸望著阿諾。
“抱歉夫人,您實在美麗,我的所有心神都沉溺於您的美貌,不由失了神。”
奧狄賽含情脈脈地說著,無數讚美對方美貌的話語沉積在喉嚨裡,又因為自己那些庸俗的詞彙而愧於說出口。
但這番彩虹屁也沒能讓阿諾消氣。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嗎?”阿諾微昂起下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其實阿諾並沒有奧狄賽高,隻是他突如其來的洶洶氣勢硬生生讓奧狄賽矮了一頭。
奧狄賽很慌張,對於阿諾的指責,他連聲改口道:“不不不……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他十分誠懇地看著阿諾,那雙深邃尖銳的眼眸在這個時候看上去很真誠。
“夫人,是我太失禮。”
“我是個庸俗粗鄙的凡人,居住在這個貧瘠落後的小鎮,或許比那些普通的鎮民也就多了點金錢。我從未與其他女性靠得如此之近,初次見到像夫人這般的貌美,一下子失了分寸……”
奧狄賽說得情真意切,但口中的話卻一點也不老實。
稱自己庸俗粗鄙,又委婉地說出自己的財富;不僅表明自己是個老實的男人,又稱讚阿諾長得好看。
不得不說,奧狄賽是會說話的。
雖然巧舌如簧,但阿諾很受用。
阿諾的眉眼微微上挑,斜視了他一眼。
從他打開木門,看到門口停放著的馬車,再到進門後看到的一切,便知曉對方的財力。
奧狄賽有錢阿諾是知道的,但阿諾沒有想到,奧狄賽那麼有錢。
不僅有錢死得還快,這讓阿諾不由感到心動。
看著麵前目光真摯的男人,英俊又深情的臉也很符合阿諾的審美,而且還會做美味的莓果蛋糕,簡直是按照阿諾的擇偶標準長的!
阿諾的心臟都不由砰砰跳了起來。
2.
羅埃爾沒能立刻趕到舅舅的家裡,而是出現了點意外。
——他在半路被人攔下了。
打扮豔麗的女人上下打量著他,語氣略微詫異:“羅埃爾,你這是準備去做什麼?”
羅埃爾一下子停住了,神情有些不自然:“媽、媽媽……”
是的,他遇到了鎮長夫人,他的親身母親。
鎮長夫人阿梅麗看著自己的兒子,對於羅埃爾臉上彆扭的表情,以及右側臉頰上已經結痂的傷痕,深知對方性格的她一下子提起了心。
“你不會又是闖禍了吧?!”
女人的聲音有些尖銳,豎起的眉毛像是鸚鵡的羽毛,皺著眉頭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兒子。
羅埃爾神色逐漸不耐:“我沒有惹事!”
“算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準備不再與她做過多的糾纏,側身便要掠過阿梅麗向奧狄賽家中的方向走去。
“站住!”阿梅麗連忙抓著羅埃爾的手。
阿梅麗注意到對方手裡緊攥著的項鏈,銀製的金屬光澤和繁雜精致的花紋一下子就讓她意識到價值不菲。
“你手上的項鏈從哪來的?”阿梅麗狐疑地看著他。
羅埃爾連忙掙脫開,將緊握著項鏈的手藏於身後。
他神情緊張:“哪裡有什麼項鏈?你看錯了……”
阿梅麗冷哼一聲,探身從羅埃爾身後奪走項鏈:“你當我老眼昏花了嗎?”
而麵對自己的母親,羅埃爾沒法用對待尤萊亞的方式去對待她,一時不察讓阿梅麗拿走了項鏈。
“媽媽……”他哀聲喊著,雙眼緊緊地注意著阿梅麗的動作,生怕她弄壞了它。
雖然那條項鏈上的懷表已經被摔成了兩半。
“真漂亮……”阿梅麗握著項鏈,仔細打量著,雙眼逐漸明亮。
“瞧這華麗的花紋,精美的雕刻設計,比繁都那些貴族小姐們脖頸上纏繞的項鏈還要精致……”
她小心地打開懷表的表蓋,露出裡麵轉動的表針,12顆鑽石配上嵌有錦緞細節的雙色鍍金飾麵嵌,一眼便能看出這條懷表項鏈非常珍貴。
“這該值多少金幣!”阿梅麗驚歎著,視線癡迷地粘在項鏈上。
倏忽,她轉頭看向羅埃爾。
阿梅麗的臉上緩緩露出親昵溫和的笑容,她看著羅埃爾,輕聲說道:“我親愛的羅埃爾,來,告訴媽媽,這條項鏈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這樣昂貴漂亮的項鏈,就連她藏在地下室裡的那些珍寶都無非媲美,怎麼可能會出現羅埃爾的手上?
羅埃爾神色晦暗,心裡一沉。
他深知自己親生母親的脾性,與奧狄賽同為親姐弟的她貪婪又吝嗇,如同巨龍般霸占著他人的珍寶,藏在自己那小小地下室裡的箱子裡。
沒有多少人知道,阿梅麗明明隻是鄉下小鎮上的婦女,卻有著比那些富商還要富有的財富。
倘若讓阿梅麗知道是尤萊亞的項鏈,那她一定會盯上屋裡的夫人。
羅埃爾攥緊了手,而後麵上表情變得慌亂。
“快把東西還給我,它已經摔壞了,我得趁舅舅沒發現趕緊把它放回去……”他神情焦灼,帶點緊張。
而聽到這番話的阿梅麗逐漸恍然。
原來是她弟弟的,怪不得,那這倒也不奇怪了。
要說小鎮上能夠擁有這樣昂貴物品的人,除了鎮長家,便隻有奧狄賽了。
阿梅麗滿臉遺憾地看了看項鏈,將其還給羅埃爾。
“好吧……這真的是太可惜了……”阿梅麗喃喃著,言語之間有些惋惜,看著項鏈的雙眼滿是貪婪與垂涎。
羅埃爾暗暗地鬆了口氣,伸手便要拿回項鏈。
然而就在項鏈即將觸及羅埃爾的手心時,阿梅麗忽然頓住了。
鏈條在半空中輕輕晃動,金屬的光澤在冷冷的陽日下折射出光線,使得羅埃爾的心也隨著搖晃了兩下。
他聽到阿梅麗的聲音:“對了,羅埃爾,你剛剛是去了哪裡?”
容貌豔麗的女人望著他,眼中帶著些許狐疑。
羅埃爾語氣不變,目露不耐:“還能去哪?那個蛞蝓一樣惡心的臭蟲,找他玩居然還把我的項鏈摔壞了,等我把項鏈還回去,一定要讓舅舅把他辭退!”
聽著羅埃爾的話,阿梅麗徹底放下了疑慮。
她知道羅埃爾說的臭蟲是誰,那個孩子在她看來挺乖巧的,可惜不知道怎麼羅埃爾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討厭極了,經常帶著鎮裡裁縫的兒子欺負他。
但這些對於阿梅麗來說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最近鎮上好久沒有見到新的外來者了,而唯一的外來者隻有尤萊亞母子倆,但他們倆看著還沒有鎮上最貧窮的家庭有錢,這讓阿梅麗愈發煩躁。
究竟什麼時候鎮上才能再次迎來新的過路人,她的那些珍寶都快看膩了。
阿梅麗隨手將項鏈拋給羅埃爾,既然是弟弟的東西,那她怎麼也拿不到手,更彆提還被摔壞了。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笑著摸了摸羅埃爾的腦袋:“一個窮酸鬼而已,他不是住在小鎮上最偏僻的地方嗎?找個時間放把火,燒了就是。”
既然羅埃爾討厭他,今天還摔壞了項鏈,那便眼不見心煩,夜裡把門鎖死,一把火把整間屋子燒了。
羅埃爾心裡一跳,若是把門鎖死,那阿諾不也得跟著尤萊亞一起燒死?!
一想到那個可能,羅埃爾心中一凜,麵上煩躁地甩開阿梅麗的手。
“知道了知道了……彆摸我的腦袋!我已經長大了!”
他瞪著眼睛,卻使阿梅麗不由發笑:“好好好……我不亂摸了。”在阿梅麗心裡,羅埃爾還是個孩子。
她拍了拍羅埃爾的肩,輕輕推了推:“去吧,今天早上看見你舅舅的馬車,這個時候應該在繁都,趁現在把東西放回去,你舅舅不會發現。”
羅埃爾被阿梅麗口中的話所吸引,立馬聯想到木屋外的車轍,瞬間怒火中燒。
果然——夫人果然是被奧狄賽那個吝嗇的老男人帶走了!!
3.
此時的阿諾在見識到奧狄賽的富有之後,心情愈發高漲,對待奧狄賽的臉色也好多了不少。
更彆提奧狄賽還掏出一條項鏈,說要贈予他。
阿諾伸出手指探入鳥籠裡,輕輕蹭著鳥胸口處柔軟的絨毛,那鳥十分乖巧,歪著腦袋,睜著黑珍珠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而身前的奧狄賽姿態謙遜地捧著一個精美的首飾盒,裡麵是一條鑲著綠寶石的項鏈。
他提著沉重的鳥籠許久,麵色不由蒼白,可視線移到阿諾身上,臉頰又變得紅潤起來。
“夫人,您喜歡嗎?”
阿諾瞥過眼去,偌大的祖母綠宛若湖麵碧水般,一瞬間亮瞎了他的眼睛。
這麼大!
他不由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冰冷的觸感仿佛湖底的水般。
奧狄賽注意到阿諾微愣的表情,立馬便要為他帶上。
“夫人,我給您帶上吧。”
說著,奧狄賽取出盒中的項鏈,上前一步靠近阿諾,伸手向他的脖頸處探去。
但阿諾卻後退一步,微轉過臉,無聲地拒絕了他。
奧狄賽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他。
他以為是自己的舉動過於突然,連忙後退:“抱歉夫人……”
然而麵前的夫人依舊沒有看他,視線落在籠裡的鳥上,緩緩說道:
“……我該回去了。”
突然的變故讓奧狄賽有些不知所措,嘴角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為、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
阿諾並沒有回答他的話,抬頭看向玻璃花房的門口,越過他便要離去。
水波般的裙擺劃過奧狄賽的褲腿,他隻感覺自己活潑跳動的心也隨著那點消失的觸感漸漸沉寂了下去。
眼看著阿諾離門口越來越近,奧狄賽瞬間收斂了眼底的暗色,連忙追了上去。
“夫人,我送送您吧。”
他的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容,看著阿諾的眼睛明亮柔軟。
精美的馬車駛過粗糙不平的路麵,留下深深的輪轂。
老仆駕駛著馬車穩穩地停在破舊木屋的門口,奧狄賽先一步下車,將手伸向阿諾。
“夫人。”他微抬起頭,仰視著站在馬車上的夫人,嘴角微彎,禮貌又溫和。
奧狄賽擺出了比之前還要謹慎的姿態,務必要讓夫人放鬆警惕。
他認為是自己送禮的行為太突然了,引來了夫人的戒心。
而阿諾接下來的舉動也讓他更加堅信自己之前的魯莽。
阿諾看了看他,視線在他伸出的手上微微停頓。
“謝謝。”略微低啞的聲音傳入耳中,阿諾伸出手,輕輕搭在奧狄賽的手上。
就連奧狄賽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另一隻手便搭上了夫人的腰肢,托著人下了馬車。
柔軟的烏發攏在雪白的臉頰旁,灰綠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麵上便快速浮上一層粉意。
奧狄賽隻嗅到淡淡的香味,還有眨眼間眼皮上一閃而過的柔軟,麵前的夫人便被他舉下了馬車,站在地上身形略微晃悠。
他看起來真的像極了嬌養在幽深花園裡的貴族夫人,渾身散發著誘人的氣息。
可他卻又住在破舊的小屋裡,門上還有個蟲洞,窗戶一拆就壞,就連平時的食物也隻有那些賣不完的麵包,甚至還需要唯一的孩子用廉價的勞動換取。
真的是……
太幸運了。
奧狄賽感歎著,無比欣喜。
暗含愉快的視線追隨著夫人慌亂的身影,一直到被那扇破舊的木門掩上,再也看不見。
弱小又美麗,脆弱又無辜。
沒人能夠抵擋他的誘惑,即使他並無此意。
奧狄賽不是個良善的好人,隻是夫人看起來太過警惕,一點過線的行為便會讓他後退。
就像是那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鳥——聽聞那位路過鎮上的遊商講述,為了抓捕那隻“夜鶯”,他們深入危險的深林,潛伏在沼澤中近一個月,極其謹慎地接近它。
而在這個漫長又危險的過程中,他們不能讓它產生一點驚嚇,不然便會撲閃著翅膀,消失在黑暗裡不見蹤影。
夫人就像那隻鳥,可和那隻鳥相比,卻又更加漂亮,更加弱小。
鳥在發現捕捉的陷阱時還可以撲閃著翅膀躲進深林,而夫人卻無處躲藏。
在黑霧小鎮裡,任何外來者都離不開——
奧狄賽收回了視線,他重新坐回馬車上,冰冷的視線目視前方。
“走吧,瓦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