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酌山花開,一杯複一杯。
重逢的好心情被謝雲策突如其來的提議徹底消耗殆儘,幾碗陳酒下肚,魏徵幾人已經被酒意熏得迷迷糊糊。
周重行成“一”字狀趴在石桌上,臉頰微紅,雙目緊閉。燕臨雪支著她的藥秤,手裡摩挲著一枚不知是藥還是她從南疆帶回來的蠱。
魏徵更是放蕩不羈地倒在石頭上,發絲淩亂,胸前的衣襟微微敞開,綿軟的手指握不住酒壇,酒水從歪倒的壇口流出,月光在上麵流轉過一層晶瑩的光,然後順著蜿蜒的小道流至水塘。
唯獨謝雲策還清醒著。
大抵是因為他素來千杯不醉,又或是今日心有所想,除去脖子上攀升的紅雲,他的目光清澈得一如往常。
他懶洋洋地走到魏徵癱著的那塊石頭邊上坐下,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雕了一半的黃楊木,又從袖口抖落了一柄半掌長的刻刀。
拇指抵在刀柄與木頭之間,捏著刀的手輕飄飄的一推,便削下了一塊薄薄的木屑來。
趴在椅子上的雲祈似是睡得不太舒服,哼哼唧唧地睜開了眼,半眯著落在謝雲策的身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口齒含糊地問道。
謝雲策悠悠地撩起眼皮看著她,扯著嘴角一笑,用逗小孩的語氣對她說道:“給琢玉雕個小像。”
聽到某個令人厭煩的名字,雲祈嫌棄地皺了皺眉,說:“謝雲策,不知道的還當他是你兒子呢。”
謝雲策輕笑一聲,說:“我們謝家的傳統,及冠禮時,父兄要親自雕刻小像相贈,以保平安、驅邪祟。我近日仔細算了算,琢玉也差不多到年紀了。”
他的指腹摩挲過黃楊木上的細膩紋理,木屑一片片飄落,輕輕地散在他的腳邊,仿佛無聲的歎息。
雲祈哼哼兩聲,說:“就他那乳臭未乾的樣子,我看還早著呢。”
謝雲策手指兀地一頓,失神片刻後又繼續雕刻,力道卻比剛才更重,似乎在努力壓住內心的情緒。
倏忽,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拿遠了,靜靜地凝視著未完成的雕像,臉上露出既柔和又悵然的神色:“……是我怕,來不及送給他……”
他所行之道注定險阻,此去天機閣前途未卜,也不知道何時能回學宮與謝琢玉相見。
雲祈也聽出了他話中有話,麵色一凝,隨後又慌忙補上:“何必想那麼多,天機閣是我的地盤,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
她說著,仰著頭直視著他,嘴角牽出一抹淺笑:“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怕?姑奶奶的命可珍貴著呢,可不能和你一起搭在禁地裡。”
謝雲策聞言,一掃臉上低落,彎著眼睛對雲祈作揖說道:“那我就全靠雲祈天機使庇護了。”
“少拍我馬屁。”雲祈撇過頭去,卻對謝雲策的恭維十分滿意。她抿著嘴傲嬌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你這副模樣,讓我想起我們剛認識那會,某天你突然說家裡添了個弟弟,著急忙慌地來找我們出謀劃策,說送他什麼東西好。”
謝雲策的手上動作未停,但放空的思緒卻跟著雲祈回想起當年的場景:“魏徵讓我送把桃木劍,說劍修要從娃娃抓起。臨雪連夜幫我做了個香包,裡麵全是燕家藥圃中的奇珍異草。周重行……哈,他把他壓箱底的玩意兒都拿了過來,還有你……”
“我送了他一塊長命鎖。”雲祈說道,“結果現在,每次看到那人嫌狗厭的小子,就無比地後悔。”
謝雲策忍不住低笑起來。
“謝雲策,我們天機閣,長老授業之前,都會找告訴弟子一句話。”雲祈一頓,緩緩說,“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你的命運,不必憂慮,不必懼怕,坦然接受它。”
“我明白的。”謝雲策輕聲說道。
……
鏡頭之外,片場的喧鬨聲逐漸拉回現實。
“我一直覺得,溫柔的人物最難演。”編劇葉南衣直勾勾地盯著監視器的屏幕,輕聲說道,“因為溫柔本來就是個很難得的特質,多一分則綿軟,少一分則平平無奇、泯然眾人。”
“他詮釋得很好。”趙瑾瑜替她說道,“尤其是在注視著木雕的時候。”
葉南衣笑盈盈地說道:“我感覺他把我筆下的謝雲策演活了,瑾瑜,你懂這種感覺嗎?”
無論是眼中殺意外放時,麵上仍舊溫良的平靜,還是手持長劍時,內斂的驕傲與自信,亦或是與好友同往時,麵上的表情雖然克製,但眼中卻盛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星光。
她想象中的謝雲策,好像就該是林知嶼呈現出的這副模樣。
“原先擔心這個角色演不好,所以索性把書中的很多劇情都刪減了,以免畫虎不成反類犬,卻沒有想到……”葉南衣說,“他完美契合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的那句話,唯一有探索角色內在的精神,加上演員混合自己的情感,才可以找到表演的真諦。”
趙瑾瑜瞥了她一眼,又越過監視器,望向正在助理的攙扶下從地上起身的林知嶼。他正小心翼翼地扶著腰,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臉上顯得懊惱又輕鬆,仿佛已經從謝雲策的壓抑情緒中抽離了出來。
“不,我覺得他表演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這麼多。”趙瑾瑜淡淡說道。
葉南衣一愣,正要開口,林知嶼像一陣風似的衝過來,說話的語速甚至比他的腳步還要快:“趙導,今天我的戲是結束了吧?應該沒有要補的鏡頭或是又給我來個飛頁吧?”
趙瑾瑜點了點頭,說:“沒了。這也是今天最後一場戲。我們也打算收工了。”
“好嘞,那我就下班了!”林知嶼說道,“多加的戲份您找我公司談,片酬可千萬不能算錯了。”
話落,趙瑾瑜和葉南衣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陳辰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跑走了,動作之敏捷,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受了腰傷的病患。
趙瑾瑜:“……”
葉南衣:“……”
“他……”
趙瑾瑜轉過頭,對上葉南衣疑惑的目光,悠悠地說道:“你現在覺得呢?”
葉南衣思考了一會,狐疑地說:“……下班是第一生產力?”
趙瑾瑜:“……”
“不過沈修明的演員是不是還沒找到?”葉南衣問。
趙瑾瑜說:“現在能來的救場的演員裡,絕大部分的演技都撐不起雲中城那部分的劇情。雖然……雖然溫逯的演技也就那樣,但畢竟是資方塞進來的人,當時也沒辦法拒絕。”
“但現在能挑了,總想得挑得好一點。”
葉南衣讚同地點了點頭。
“沈修明此生都逃不開謝雲策的影子。他本以為謝雲策死了之後,就可以得到解脫,但是螢燭之光怎可與月爭輝,他不斷追逐,不斷模仿,卻活不成謝雲策,反而還忘了當初的自己。”葉南衣喃喃說著,忽然靈光一閃,說道,“反正他都要模仿謝雲策,不如直接讓……”
她猛地湊到趙瑾瑜的耳邊,把自己的小心思悉數吐露出來。
“不過林知嶼的價格會不會比溫逯高很多啊,劇組的預算……”
趙瑾瑜用關懷傻子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說:“林知嶼的價格還沒那玩意的一半。”
葉南衣瞳孔地震:“啊?”
……
物美價廉的林知嶼飛快地坐進車裡,往椅背上一癱,徹底不動了。
“我就說加班會吸乾人的所有精氣。”林知嶼一邊叨叨著,一邊摸出了手機。
微信中彈出了新的群組消息,是最後一場戲拍攝之前,沈程意把他拉進去的,群名還是非常俗氣的“太虛學宮F5”。
但看群裡的人數,他應該是最後才被拉進去的。
林知嶼並不在乎這個,下班以後他巴不得離同事遠遠的,但徐逍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奶茶下了蠱,一改先前的疏離態度,甚至還想和他約著晚上一起對台詞。
自個一個人在家背台詞已經很夢回高三了,和同事一起加班是絕對不可能的。
【徐那個逍:林哥你怎麼轉眼就不見了,還想問你晚上要不要起吃飯[大哭][大哭][大哭]】
【沈程意:行了收收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就我們幾個陪你吃飯你還嫌棄上了?】
陳辰瞥了眼後視鏡,問道:“林哥,真不去啊?吃完飯再走應該也來得及……”
林知嶼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道:“不了,謝雲策累了,林知嶼要養腰。”
【徐那個逍:那不是我想借這頓飯挽回一下林哥的好感嗎,林哥你是不是因為化妝間的事在生氣,可以給我一分鐘的解釋時間嗎qwq】
【嚴若涵:我也想要一分鐘的解釋時間。】
林知嶼有些無奈:【我沒生氣。[拍狗頭]】
【紙魚:經紀人喊我回去試衣服,說是過幾天有個時尚晚宴邀請。下次吧。】
【沈程意:Aurora十周年晚宴嗎?我記得他們上個月就發了邀請函,你現在去借衣服還來得及嗎。】
林知嶼抓著手機,咬牙切齒地回道:【不知道,隨緣吧。】
晚宴之前有個紅毯活動,今年還訂了特彆的主題。徐冬冬是在他拍戲的時候突然給陳辰發了消息,把林知嶼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既然這麼遲通知,估計主辦方也不怎麼重視他,隨便借一套中規中矩的西裝走完就算了,反正娛樂圈男星的紅毯向來都是千篇一律。
隻要臉好看就行。
要不是陳辰執意抓著他回去,林知嶼真恨不能收工後立刻回酒店躺平。
然而等到他們到了徐冬冬所說的那個工作室,卻得知所有衣服都已經租借出去。
“沒辦法呀,林老師你們來遲一步。”設計師柔柔地說道,“要不……你們去彆人那問問?”
“他爹的耍我們呢?”
被林知嶼拉出工作室時,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忍不住罵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