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瑰已經很多天沒回來了。
裴冽在走進公寓樓時看見有個戴著口罩的青年倚在電梯旁,似乎是在等電梯,卻又困倦得用腦袋抵著牆打瞌睡,旁邊放著一個行李箱。
“餘——”
他幾乎要以為那是餘瑰,然而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卻又覺得不太對,餘瑰應該沒有這麼矮。果然,那個戴著口罩的青年被驚醒,一臉莫名地瞥了他一眼。
真的不是餘瑰,同樣是戴口罩,也沒餘瑰來得好看。
裴冽腦海中竄出這個念頭,在意識到的時候連自己也怔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道歉,“……抱歉,認錯——”
“裴先生!”
行李箱的滾輪呼嚕嚕地從地上滑過,有人自身後奔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餘瑰興高采烈的聲音。
裴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戲劇性的時刻,他甚至沒來得及摸索在發現認錯了人時心中是怎麼樣一種情緒,因為緊接著就有更高昂的情緒撲向了他。
他回過身,餘瑰正拖著箱子朝他跑來。他戴了口罩,一雙眼睛卻是亮晶晶的,夕陽的餘暉在他背後收束,像是被這最後一縷陽光推著來到他跟前。
“我回來啦裴先生。”
此時剛好電梯到了,三個人一齊走進電梯。直到寂靜的空間緩緩向上攀爬,裴冽才想起來,他還沒和餘瑰打招呼。
……畢竟餘瑰剛剛那樣高興看到他。
裴冽輕輕抿唇,好在另一個人很快出去了,轎廂裡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餘瑰——”
“裴先生,”餘瑰胡亂薅下口罩,一臉期待地看他,“我能去看煤球嗎?”
裴冽失笑,“好。”
他們一起回到裴冽的住處,餘瑰站在門口換了拖鞋。裴冽走進去後沒見人跟上,又回過頭,卻見他局促地站在玄關處。
“餘瑰?”
“裴先生,”餘瑰巴巴地瞅著他,“您有沒有乾淨衣服給我換?我剛從飛機上下來,怕不太乾淨。”
裴冽本想說他還沒潔癖到這個程度,卻很快反應過來餘瑰說的是怕對貓咪不好,又是一頓,才道:“有,進來吧。”
餘瑰換上了上次那套灰色睡衣。
“煤球煤球煤球——”
“喵喵喵喵喵——”
裴冽給他拿飲料,回到客廳就看見餘瑰把臉埋在煤球肚皮上猛吸,黑貓抱著他的頭呼嚕嚕地叫,一人一貓像個卯榫結構一樣嵌在一起。
裴冽:“……”
“餘瑰,喝可樂。”
餘瑰把貓抱到懷裡,接過可樂喝了一口。
裴冽在他身邊坐下。
“餘瑰。”
“裴先生?”
餘瑰把貓和可樂都放下,半側了身子看他,顯得認真又專注。
這目光看得裴冽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聽楚淮陽說,你在酒店出事兒了?”
“出事兒?”餘瑰歪了下頭,“算不上吧,就是有私生粉——唔,就是……”他怕裴冽聽不懂私生粉的意思,又絞儘腦汁地想著怎麼解釋,“就是——奇怪的人在我房間裡,不過都處理好了。”
“怎麼處理的?”
“和解了。”
裴冽一怔,原本平整的眉間又不自覺地蹙起,卻見餘瑰忽然伸手,“您怎麼……”
微涼的手指觸在眉心上,輕輕揉了下。
“您怎麼皺眉了。”餘瑰隻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在裴冽反應過來之前,他就神色自然地笑著道,“彆的且不說了,那還是個未成年,而且我也沒什麼事,總不能把人送局子裡去。”
裴冽想說為什麼不能,卻也知道有些事確實沒必要做得太絕,更遑論其中一方是公眾人物,而另一方是弱勢群體。
“嗯。”他說,“有事就找楚淮陽。”
餘瑰點點頭,“好啊。”
煤球喵嗚一聲又爬到了他腿上,小貓抻長了身子,前爪攀上裴冽的手臂,後腿還踩在餘瑰腿上,餘瑰怕它摔下來,下意識地伸手托住。裴冽也伸手要抱,一長條貓一人捧了一半,把煤球難受得嗷嗚直叫。
餘瑰忙把自己這一半貓遞過去。
“餘瑰。”裴冽把貓放到腿上,他不知道該不該問,畢竟已經過這麼久了,可是……
“上回在錦繡台,碰見你和雲啟的江聿一塊兒吃飯?”
餘瑰想了一下,像是才回憶起來,點了下頭。
“怎麼了裴先生?”餘瑰不解地看他,但還是不需要裴冽多問,他便自己交待道,“江總給我推薦了一部戲,所以我請他吃飯。”
當然,想也知道娛樂圈的飯局無非就是這些理由,可是——
可是什麼,裴冽不知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沒什麼。”
他低頭給煤球撓了撓下巴,屋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餘瑰扭頭望了眼外麵,起身道:“裴先生,我先回去了。”
“拍戲嗎?”
“不是,回家吃飯。”餘瑰說,“先回去洗漱一下,然後點個外賣吃。”
大概貓是真聽得懂一些人話的,煤球在聽見餘瑰說要回去的時候就探出了身子,前爪扒著沙發使勁要把後腿從裴冽懷裡抽出來,好讓它能跟著餘瑰走。
“煤球,”餘瑰俯身揉揉小貓頭,來了個360度頭部spa,“我要回去啦,下次再——”
“留下吃飯吧。”裴冽說,“保姆也還沒開始做菜。”
裴冽是請了保姆的,負責全屋保潔和每天的晚飯,他們剛回來沒多久保姆也就提著食材來了。
“啊,可以嗎?”
餘瑰從來都是不見外的,一點不吝嗇於展露自己的喜歡和欣喜。裴冽再次輕抿了下唇,像是在克製什麼,然後說:“可以。”
餘瑰登時高興起來,他從裴冽懷裡抱過煤球,舉著貓蕩高高。
“煤球煤球,待會兒給你剝蝦吃好不好?”
“喵嗚嗚——”
原來這貓還真是個話癆。
裴冽想著,耳邊是青年的笑鬨聲,黑貓的貓叫,還有可樂冒著氣的滋滋聲。
這個一直沉寂著的家似乎在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生命力活過來。
餘瑰吃完飯就回去了,裴冽送他出門,看見青年走到電梯旁又和他揮手,明明剛剛才說了再見。
“喵嗚——”
裴冽低頭,看見了貼在他腿邊同樣往外張望的煤球。
他彎下腰,把貓撈起來,關上了門。
餘瑰今天是抽空回來的,隔天一早就又要回《明月記》劇組,他出門的時候天都還沒亮,陳圓開了車在樓下等他。
餘瑰幾乎是一上車就睡了過去,他昨天背台詞背到兩點,五點就又起床出門了,簡直困到要靈魂出竅。去到劇組時化妝師也嚇了一跳:“快快快,給餘老師冰敷一下眼睛。”
餘瑰迷瞪瞪看著鏡子中眼睛快要腫成悲傷蛙的自己,長長地歎了口氣。
今天的戲挺折騰的,需要下水。劇組給造了個大池子,到時候後期會配合特效進行渲染。餘瑰的戲份就是小狐狸被反派捉了去,被丟進水裡挾持要挾男主現身。
……究竟是哪個人才想出的這種戲碼。
餘瑰被綁著威亞一次次往池子裡丟進去,他實在怕水,平白NG了好幾次,到後邊才慢慢找回感覺,假裝自己是一塊洗碗海綿一樣在池子裡進進出出。
導演喊卡後他被撈出來,旁邊守著的幾個助理趕忙拿著提前備好的東西跑上前,有的拿毛巾擦水,有的遞上薑茶,還有拿了個小太陽在旁邊烘暖氣的。
畢竟是入冬了,池水真是涼得刺骨。
餘瑰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又被陳圓慌張地拿羽絨外套裹了起來。
“裝什麼……上次掉泳池裡鬨得要死要活的,還以為真能淹死。”
身邊路過了太多人,這句輕飄飄的話也不知是從哪個方向傳了過來。陳圓刷一下直起了身,氣得怒目圓睜。如果是工作人員說這話他還能理論上幾句,可這麼說的是不遠處聚在一起的其他配角中的一個,大小也是個藝人,陳圓插不上嘴,正磨著牙想對策,就見餘瑰也站了起來。
受苦受難的小狐狸衣衫單薄,水一濕透後更是貼在了身上,一點保暖功能也沒有。餘瑰接過陳圓手裡的羽絨服穿了起來,大步走過去。
“林淮,”他毫不客氣地直點那個人的名字,“你剛說我什麼?”
“什麼?”
背對著他的藝人茫然地回過頭,是一張和林稚有幾分相似的臉,“我沒說話啊餘哥。”然後又笑,“你是不是池子裡泡久了,耳朵不舒服聽錯了?我真什麼都沒說。”
看來也是個膽小陰壞的,但凡敢正麵剛餘瑰都敬他是條漢子。
“噢,那可能是吧。”他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他揉了下耳朵,也笑著說,“我說呢,剛忽然聽見狗叫聲,還以為是你叫的。”
林淮:“……”
“那你可真聽錯了。”
一副真誠模樣、光明正大陰陽怪氣的餘瑰明顯超出林淮的射程範疇,他完全沒有想好應對之策,隻下意識地擠出笑臉想把自己摘出去,“我沒說話。”
“真的嗎?唉,泡水久了是真的對耳朵不好。”餘瑰愧疚地說,“你和狗叫太像了,我一下給弄混了,不好意思啊。”
林淮:“……”
他深深地吸氣,忽而聽得一陣悶笑,林淮氣急敗壞地衝聲音來源地看過去,卻見是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
餘瑰也聽見了,他正好奇是誰這麼給力當眾笑出聲,一回頭就看見了江聿站在一棵人工假樹下邊,抱著手臂看著他笑,旁邊陪著導演和編劇。
餘瑰恍若未聞地回過頭,又衝林淮露齒一笑,走到邊上休息去了。
“先休息一會兒吧,您看呢。”江聿對導演說,“下水的戲費工夫,演員都需要調整。”
“那可不,不著急,不著急。”導演也嗬嗬地笑,看出他的意思,又說,“小餘是真不錯,我知道他怕水,原本想說做特效算了,這孩子實誠,非得自己上。”
江聿雙手插兜隨口附和了幾句,導演識趣地不再多言,帶著編劇走開了,也好留時間給他去找餘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