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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問室裡,程笑衣轉頭和黎尚小聲交流了幾句,詢問他這些供詞有沒有什麼問題。

黎尚低頭把記錄冊給她看了一眼,指了指其中的一個地方。

程笑衣馬上會意,她扭頭問:“當初,萬紅和你聊的時候,有沒有詳細說讓你怎麼處理這件事?”

剛才在唐愛蓮的描述中,到了這裡好像跳過了一些細節。

唐愛蓮看糊弄不過去,低頭猶豫了一會,她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女人歎了口氣,用雙手掩住了臉,顫聲道:“紅姐讓我殺了他。”

“方法呢?她有沒有告訴你具體怎麼做?”程笑衣之前溫柔的聲音變得嚴肅,緊盯著唐愛蓮的反應。

女人的身體顫抖:“她……她讓我對郭木春態度好點,任他打,任他罵,等他放下戒心,給他下藥。然後,她還專門給了我藥。”說到這裡唐愛蓮的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可是我知道,我熟悉郭木春,這樣根本沒用的,他會打我,打不死的話就把我綁起來,關起來,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給他下什麼……”

“後來我一回去就發現郭木春死了,紅姐準備的東西也沒用上。”

程笑衣繼續追問:“那些東西呢?”

唐愛蓮低下了頭,聲音怯懦:“就一點點,在一個小瓶裡麵,說是能毒老鼠的,沒有什麼特彆的味道,這件事情結束以後,我把那些藥倒在廁所裡了,瓶子也扔了。”

賀臨聽到這裡,在耳機裡提醒他們道:“再問她一些細節,問得詳細一些,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程笑衣又開始問詢,她讓唐愛蓮給出更為詳細的時間線,後期好去調取相應的監控,尋找能夠證實她說法的人證物證。

每一處細節,程笑衣都仔細詢問,唐愛蓮也在努力回憶著,回答著。

又問了幾分鐘,唐愛蓮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雙眼猛地睜大:“我知道了,是紅姐,是紅姐殺的人!她說過,不能讓郭木春影響到這邊,萬一他找什麼媒體曝光,她就沒法往這邊安排護工了!”

想到了這一點,她似乎把一切都理順了,語氣也變得激動起來:“沒錯,就是她!她讓我不要害怕,讓我放心,大膽去做。說會想辦法找人處理後續的事。要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麼,你們警方也不會這麼久才找到我。”

這些分析雖然是唐愛蓮在情急之下說出來的,但是賀臨不得不承認,她的話有一定道理。

在郭木春的死亡事件之中,萬紅的確是做了很多,她的嫌疑也很大。

但是現在,光憑現有證據,對唐愛蓮更不利。

此時另一側的審問室裡,萬紅正在接受吳韻聲和方覺的問話。

女人坐在審訊椅上,姿勢悠閒,雙臂環抱在胸前,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侃侃而談:“我是給了那些孩子們一些信息,可我哪裡知道,他們會去盜竊呢?我也給那些女人們安排了護工的工作,可是這又怎樣?我隻是可憐她們,那個男人的死和我可沒關係。”

她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推得乾乾淨淨,語氣中還帶了點委屈,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方覺聽不下去了,他的臉色發沉:“你所說的做好事,就是指讓那些女人在醫院裡做護工,然後工資都交給你?你這分明是把她們當做你的斂財工具。”

萬紅選擇了在女人們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把她們帶入醫院,做重症護工,斷絕了她們和外界的聯係,讓她們在她的掌控下,為她賣命。這和把人賣到黑煤窯也沒什麼差彆了。

萬紅卻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怎麼可能?她們的日用品吃喝拉撒不要用錢啊?再說了,醫院上下哪裡不用打點?要不是她們哭著求我,我怎麼會帶她們去那裡?不是我收留她們,那些女人可能早就被男人打死了。”

吳韻聲道:“你還有放高利貸的行為。這也是在做好事嗎?你這是在違法犯罪!”

“我借給街坊鄰居一點錢,人家感謝我,多給我點作為感謝的利息怎麼了?你們不信就去問那些借錢的人。”

這一幕看得方覺不自覺得攥緊了拳頭,對她又氣又恨。

女人看起來八麵玲瓏,能言善辯,她明明在便宜坊沒少占便宜,卻好像自己是在忍辱負重,受了委屈一般。

她把那裡攪得風風雨雨,失業者受到了她的蠱惑,女人們被她變相利用。

現在她又在這裡胡攪蠻纏,試圖混淆警方的判斷,逃脫法律的製裁。

“你這是在鑽法律的空子。”方覺皺眉。

萬紅回懟他:“我是鑽了點空子,但是前提也是有空子可鑽,如果沒有失業的人,他們怎麼會想儘辦法生存下來,用儘一切辦法搞錢?如果沒有這麼多家暴的男人,受欺負的女人,我去哪裡找這些廉價的勞動力呢?這些都是社會的問題,總不能怪到我一個人頭上。”

這幾句話把對麵的警員們說得無言。可這些頑疾又豈是他們這些基層能夠一朝一夕改變的?

賀臨在耳機裡提醒老吳:“彆被她轉移重點,把話題拉回來。唐愛蓮那邊說萬紅曾經給她提供藥物。但是她否認了自己是凶手,她說人可能是萬紅殺的。你們抓住這個問題往下問。”

吳韻聲輕咳兩聲,把話題拉入正題:“郭木春的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係?”

萬紅臉上的笑容消失,但她還在嘴硬:“當然沒有。我和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他?你們不要聽唐愛蓮胡說八道,她是在推卸責任,想要找人替她背鍋。”

吳韻聲道:“你給了唐愛蓮一瓶毒藥。”

萬紅的身體明顯一僵,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慌張,可隨後她又馬上反應過來,強裝鎮靜道:“警官你這麼說,算是指認我嗎?說話要講證據。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給過她藥?我看你們是找不到凶手,想拿我來頂罪吧?”

吳韻聲步步緊逼,眼神緊盯著萬紅:“上個月二十八號你去醫院見過唐愛蓮。二十九號她就請了假,回到她與郭木春的住處。還有,二十九號上午,你見過範曉莊,下午,他去給郭木春家送了加藥牛奶,晚上他們又去行竊。這些事情都和你有關,你怎麼解釋?”

這女人至少進行了兩層布置,也許還在後麵做過更多的手腳。

無論警方查到了哪一層,她都可以最大限度地洗脫自己的嫌疑。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她所為,那她真是個心思縝密,手段高明的凶手。

萬紅安靜了一瞬,隨後道:“好吧,既然那些人不仁,那我也就不替他們藏著掖著了,人是唐愛蓮殺的,她和我說都是她老公惹的麻煩,她自己去處理。至於範曉莊那裡,我隻是偶然和他們提起了這邊的情況,什麼藥的事我不清楚。那是唐愛蓮誣陷我的,我是不會承認的。”

她似乎在心裡認定了,唐愛蓮手裡的藥已經沒有了,範曉莊也沒有證據,現在警方拿不出任何實質證據來指證她。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

吳韻聲問:“二十九號晚上你在做什麼?”

萬紅道:“郭木春死的時候,我和幾位老板在聚餐,然後我去了KTV,一直待到快12點才出來,很多人都可以為我作證,我有不在場證明。你們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是清白的。”

“我都沒告訴你郭木春的準確死亡時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吳韻聲再次戳穿了她,“而且你所說的那家KTV距離郭木春家不遠,隻需要二十分鐘,你就足夠來回了。你能給唐愛蓮毒藥,那就說明你能搞到這種東西。”

萬紅的臉色又是一變,她低了頭拒絕正麵回答:“死亡時間是我猜出來的,唐愛蓮隻有那段時候能去殺人,我知道的都說了,其他的我不清楚。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審到了晚上九點多,賀臨揉了揉太陽穴:“今天先到這裡吧。”

兩組人從審訊室裡出來,把口供對了一遍,方覺嘖了一聲,滿臉無奈道:“一個人一個說法,這倒是整了一出羅生門。總不會其中還有鬼吧?”

黎尚低頭看著資料,他輕聲說:“也許我們遺漏了什麼。”

賀臨道:“大家辛苦了,找到了兩位失蹤者已經是很大的進展,回頭我們再核對下手裡的證據,明天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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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將整個城市緊緊包裹。

賀臨回到家後有些疲憊,簡單扒拉了幾口外賣,用熱水衝刷過緊繃的身體,隨後一頭栽倒在床上。

身體停止了運轉,他的思緒卻一直在思考著這個案子,並未停歇。

淺眠如同一張隨風而動的薄紙,朦朦朧朧地蓋在眼前,其後總是有人影晃動,可他卻一個也分辨不出。

忽然有什麼東西從高處吧嗒一聲墜落在地,那是個跳樓的女人,穿著一身深色的衣服。如同一朵被蹂躪後扔在了地上的紫色康乃馨。

女人長發,整個身體像是被絞肉機絞過,全身上下都是傷痕,幾乎沒有一處好肉。

賀臨注意到,那些傷不光是跳樓造成的,她的手腳扭曲,身上都是紫色紅色的傷疤,層層疊疊,仿佛在無聲訴說著她曾經的遭遇。

他在心中暗想著,要儘快取證,辨認死者的身份。

他看著死去的女人,覺得十分眼熟,可他卻完全分辨不出那是誰的臉,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她。

跳下來的人長得像是唐愛蓮,可又比她細瘦,有點像劉予舒,又比她年長。

他心急地想要弄清楚真相,可一低頭,手中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跡,那些字他一個也看不懂。他焦急地回頭,本能地想去尋找黎尚,可黎尚卻不在他的身邊。

他的身側站了一個男人,安靜無聲地看向他,可他卻看不清男人的臉。

隨後那人轉身,與他漸行漸遠,他的心口處湧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澀,從身體中萌發而出。

賀臨在夢中拚命回想著各種糖果甜蜜的味道,可是那些甜似乎不足以掩下那種強烈的酸。

賀臨睡到這裡,夢就醒了,他起來看了看時間,現在剛剛早上七點多。

但此時,他已睡意全無,簡單洗漱後,駕車駛向市局。

市局大樓的門頭在晨曦之中,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賀臨還沒走到失蹤調查科的門口,就敏銳地察覺到辦公室裡有人。那扇磨砂玻璃門後,隱隱透出一種瑩白色的光,在那光暈裡,有個人影端坐其中。

賀臨輕輕推開了辦公室的門,隻見黎尚已經坐在了工位上。他的腰背筆直,麵前的電腦開著,桌麵收拾得乾淨,沒有一絲雜亂,桌上右手邊放了一杯熱茶,嫋嫋的茶香在辦公室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黎尚聽到門響,抬起眼眸,定定地望向他。

賀臨站在辦公室的門口,他難以形容看到眼前這一幕時的感覺,好像這種場景在以前也曾經出現過。

像是他獨自回到冰冷的家,一推開門就發現了闊彆已久的故人,一股溫暖填滿了胸腔。

隻是黎尚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有些蒼白。他似乎沒料到有人這時會忽然過來,一隻手的手腕是抵放在肋下心口處的。

看到他的動作,賀臨不知為何心裡一緊,腦中想到了一個成語:西子捧心。

他問他:“不舒服嗎?”

黎尚把手放下:“沒什麼。”然後和他打了個招呼,“賀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