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尚把車頭一轉,追向了那輛電瓶車。
賀臨決定先問清楚,他再次接入了對講頻道:“你們那邊什麼情況?”
老蔡的聲音傳來:“剛才這夥人想溜,我們的行動提前了。現在從犯抓住了三個,但包圍圈沒圍住,那兩名主犯從後側的窗戶翻窗溜走了。”
這麼說,黎尚剛才沒有認錯。
賀臨往車窗外看了看,明白了問題所在。
也許鄭隊的包圍圈在市區裡管用,但在這種高低錯落,地勢複雜的地方,漏得像是個篩子。
不同的抓捕行動會根據地形不同應用不同的策略,這地方要是抓捕實戰,那得算是地形複雜的巷戰,簡單來說,他們的指揮不行。
“老實點!”對講那邊傳來了一聲嗬斥,還有著一些雜音,“快點快點,人往那邊跑了。”
隨後,對講裡又傳來鄭隊氣喘籲籲的聲音:“賀隊你放心,我們的人已經追出去了!”
賀臨道:“知道了,我們在附近,看看能不能幫忙。”
那輛電瓶車拐過了兩個彎,始終在他們的視線以內。
這裡的道路多得像是蜘蛛網,又細又密。
很多路僅可一輛汽車通過,還好這個時間點,這裡的車不多,黎尚的車速很快,幾乎是貼著旁邊的建築過去。
往前追著,他們又急轉了一個彎。
“慢點!”賀臨感覺汗從後背上往出流,“從犯已經抓住了,夠我們問話的。”
賀臨之前看黎尚行事穩妥,沒想到車開起來這麼不管不顧。
以前方覺開車的時候,賀臨總覺得他追捕時開得慢,恨不得自己親自上手。可遇到了黎尚,他隻想讓他悠著點。
“我小心些,不會有事。”黎尚的回答肯定,手上的操作不停。
這話說得輕巧,做著卻難。
在狹窄的鬨市飆車,稍不留意就會撞上東西。
賀臨的心懸了一分鐘,發現警車並不是在莽撞地橫衝直撞,黎尚的視力很好,他會看著一旁的立體地圖,然後再結合現場的實際情況,計算出那些縫隙能不能讓車通過。
他會注意路上的行人,也會小心避過障礙物。
關鍵是進行這些操作時,他整個人冷靜到可怕。
賀臨想,眼前這人不知是開車多少年的老司機,這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敏銳絕對不是一朝一夕能練成的,手眼配合協調到了極點。
這種開車法,他還是以前在特警隊的抓捕行動中見過。
可就算意識到了這一點,賀臨依然是坐得有些心驚肉跳。
幸好在黎尚的操作下,他們和電瓶車之間的距離不斷拉近。
這場追逐戰似乎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
眼見雙方之間隻剩幾米,那輛電瓶車早已發現了有人在追他們,一轉方向,往更加狹窄的路上鑽去。
兩輛車再度失之交臂。
黎尚沒有硬跟,他的目光在地圖上一掃,調轉車頭換了一條相對寬的路。
電瓶車在他們的前方失去了蹤跡,黎尚車速不減,賀臨問他:“你能確定方向嗎?”
黎尚的神情格外嚴肅,回了他簡單兩個字:“預判。”
預判總是要先預再判。賀臨還沒來得及看清地圖,黎尚的方向盤就又動了,他甚至選擇的路線都不是直線,而是七扭八怪的複雜線路。
賀臨奇怪,便宜坊地形複雜,他們又是第一次來,黎尚怎麼能夠斷定對方會這麼走?他問:“現在你是在往哪裡開?”
黎尚沒回答他,方向盤一打,車輛從一處縫隙裡穿過,不差分毫。
賀臨徹底被繞暈了,他還在愣神著,黎尚對他叫了一聲:“扶穩!”
賀臨下意識伸手一拉扶手穩住了身體,警車咯噔咯噔碾下了幾階樓梯,隨後轉彎,橫著來到了另一條道上。
汽車開過了一個路口,在路的中間掉頭。
黎尚刹車。
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呲的一聲長響。
警車直接封住了一段路,隨後穩穩停住。
短短的幾分鐘,賀臨的後背都被汗濕透了。
“下車吧。”黎尚說著哢噠一聲解開了安全帶,那語氣嚴肅,仿佛他才是帶隊的領導。
賀臨跟上,他邁步跨出車門。
今天隻是出來問話遇上了輔助抓捕,兩個人身上自然都沒帶槍,賀臨抽出了一根警用甩.棍,想要遞給黎尚:“會用嗎?”
黎尚撇了一眼:“用不到。”
賀臨:“……”
有家夥在手總比沒有好,對於沒怎麼參加過抓捕的新人來說,更是能夠壯膽。可這東西拿著的確有點礙事,賀臨把甩棍扔回了車裡。
他們說話之間,電瓶從側麵駛來,正好狹路相逢,被他們的警車堵在了當街。
黎尚的預判是準確的。
離近了,賀臨終於看清,那兩人坐在前麵的是那位短發陰陽頭的男人,手腳和臉上被太陽光曬得黝黑,偏偏額頭上的一塊捂得雪白。
後座的則是個白淨的細高個兒,戴了眼鏡,這兩人正是之前警方鎖定的兩位主要嫌疑人。
賀臨還記得之前看過的資料,陰陽頭名叫範曉莊,那個眼鏡名叫宋清。
電瓶車停在了一條小路中間,他們想要掉頭已經來不及了。
賀臨喊了一聲:“追!”
黎尚跟著他衝了出去。
車上的兩人一看這陣仗棄車而逃。
他們常年生活在便宜坊附近,對周邊的環境都很熟悉,跑出去不遠,就往那些自建房的二層衝。
這裡原來都是門麵房,層高比一般的民居略高,二層有五米多將近六米,上麵搭建了民宅和平台,房子建得緊密,很多台子之間相隔不遠,膽子大的可以跳過去,就像是個天然的跑酷場所。
那兩名嫌犯不想被抓,橫了心不要命般地往前衝。他們試圖給抓捕增加難度,時不時把一些紙箱木條往後丟,還弄灑了一袋晾在天台上的豆子。
賀臨以前跑四百米障礙是強項,基本功沒丟,這點阻礙對他來說是小意思,一個健步跨過,接著一個翻身卸力。
讓他有點意外的是,黎尚也緊隨其後,而且他跑得極其輕巧,幾乎沒有什麼聲音。
轉眼之間,他們連續跳過了幾個平台,追出去百米。
那兩人逃到了一個稍大的平台上。有人在這平台上養鴿子,頓時鴿群展翅飛起。
跑在後麵的範曉莊看到了平台上晾曬衣服的鋼絲和鐵架,甩過去想要阻攔他們。
賀臨腳步一頓,伸手扶住鐵架,上麵的衣服差一點落到地上。
黎尚仰麵,腰往下彎,躲過了迎麵而來的鋼絲細繩。
他躲避過後,默契地去追宋清。
宋清眼看要被追上,他身側是一間天台上搭建出來的儲物間,上麵有一扇窗戶,他單手握拳用力一砸,嘩啦一聲,玻璃碎了。
黎尚反應迅速,伸手擋臉,側身躲過了飛濺的玻璃碎屑。
宋清伸手撿了一塊長尖形的玻璃,當做武器,一邊前刺一邊高喊:“你他媽彆過來……”
黎尚目光一寒,速度極快,出手擊向他握著玻璃的手……
與此同時,賀臨衝到了陰陽頭範曉莊的麵前,範曉莊的身形比賀臨低上一些,但是更為壯碩。他劺足了勁兒,抬腿踢向賀臨。
賀臨一個閃身隨後伸手,看上去像要用手格擋他的進攻,其實卻是一招聲東擊西。
範曉莊還來不及應變,就被賀臨牢牢抓住了右手的手腕。他的臉色一邊,想要抽手,手就像是被鐵鉗夾住,捏得生疼。
賀臨沒給對方反應的機會,直接就是快準狠的抓腕砸肘,這是個主動進攻的經典動作。
賀臨的單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勁腰一轉,往前一帶,趁著對方失去重心,另一隻手的手肘往下壓下,結結實實地砸到了短發男人的背上,發出砰的一聲。
範曉莊發出了一聲哀嚎,彎腰差點吐出來。
賀臨擰動他的手腕,把他的右臂背在身後,整個動作乾淨利索,完全不帶任何花架子,幾秒製敵,把他按在了地上。
賀臨將人放倒,伸手把腰後彆著的手銬取了出來,銬在男人的手腕上。
他還在擔心另一邊的戰況。
賀臨一抬頭,餘光看到宋清手裡的玻璃已被奪下,他跑到了天台的邊緣,身形搖晃了一瞬,隨後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天際。
黎尚也跟了上去,他單腳在天台邊緣一點,身形輕巧,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了下去。
一時,天台的邊緣空了,隻餘幾片浮動在空中的鴿羽,緩緩降下,預示著這裡剛剛進行過一場惡戰。
看到這一幕,賀臨的心裡猛然一空,一種強烈的失重感傳來。
他連忙反手把範曉莊的手銬在了一旁的管道上,急跑了幾步來到平台邊上向下望去。
五米多的高度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如果不會卸力,很容易腿腳骨折。
下方,黎尚蹲著,宋清躺在地上。
看到了賀臨,黎尚麵色淡然地站起身,抬手給他比了個任務完成的手勢。
賀臨這才呼出一口氣,低頭喊道:“沒事吧?”
“他可能腿摔傷了。”黎尚向他補了一句,“是他自己跳下來的……”
賀臨低罵了一句,他沒硬往下跳,找了一旁的樓梯噠噠噠跑下來,剩了幾節縱身一翻,落在了不遠處。
宋清的眼鏡碎了,痛叫著躺在地上,一直在哼哼。
賀臨徑直走到黎尚麵前,他的個子比黎尚高上幾厘米,低頭質問他:“剛才為什麼跟著跳下來?”
“這裡不算高。”黎尚的回答聲音平靜,“我怕他跑了。”
這理由真是理直氣壯,賀臨反問他:“五米多的兩層樓頂不算高,那多高算高?”
黎尚眉頭輕皺,沉默了,但是他感覺到了賀臨的怒意,沒說話。
賀臨彎腰低頭檢查了黎尚一番,手腳沒骨折,看起來沒受什麼傷,他責怪道:“抓住他是遲早的事,我還在呢,輪不到你在這裡呈這沒必要的英雄。”
黎尚作為新人,配槍和手銬還沒派發下來,賀臨拿出了備用手銬,準備把宋清也拷上。
他忽然發現,宋清的臉上鼻青臉腫,右手的手臂軟軟垂著,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男人痛苦地躺在地上,不停低吟。
賀臨發現,這些傷中有些不像是從這麼高墜下形成的。他皺眉問:“他這胳膊……”
黎尚簡單道:“剛才他拿了塊碎玻璃,我怕傷到人,把他的胳膊卸了。”
賀臨:“……”
他似乎有點明白宋清剛才為什麼非要跳樓了。
感覺到了賀臨的怒意增加,黎尚蹲下身,伴著宋清的不斷哀嚎,一拉一送,哢哢兩聲,乾淨利索地給他把脫臼的手臂接上了。
賀臨:“……”
黎尚抬頭看他:“沒事,我會接。”
賀臨倒抽一口涼氣,腦子裡記起了一些什麼,讓他覺得自己的胳膊也在跟著疼。
.
賀臨把宋清銬好,又把上麵的範曉莊押了下來,等著鄭隊長來接人。
不多時,反扒那邊的人到了,又是對他們千恩萬謝。
賀臨不想當著外人的麵教訓下屬。
等鄭隊把那兩人押走,他們把警車開到了路邊。賀臨終於忍不住開始嚴肅批評:“剛才的動靜太大了,你這陣仗,又是飆車又是跳樓的,被人拍下來還以為是在抓什麼通緝要犯呢!”
黎尚略一遲疑答道:“抓人自然要全力以赴。”
賀臨道:“不許那麼開車了,抓捕的時候也要注意方式。”
黎尚眉頭輕皺,他對賀臨現在的邏輯不太理解,簡單回顧了一下,剛才他沒有一個動作是多餘的,這是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
但是他給賀臨隊長的麵子,沉默了片刻還是答了一聲:“知道了。”
說完後,黎尚身上剛才抓捕時的那股狠勁兒消失不見,低頭輕咳了幾聲,疲憊地眨了下雙眼。
賀臨心裡咯噔一下:“怎麼臉色不太好?”
黎尚的臉上染上了一絲白,是那種看不見血色的蒼白,連著唇色都淡了幾分,他輕輕搖搖頭道:“可能太久沒劇烈運動了。”
“那剛才還跑那麼快?”賀臨道,“車我來開吧。”
還不等換位置,賀臨忽然道:“等下。”
他不再說話,定定地看向黎尚。
黎尚眉頭輕皺,賀臨忽然湊近,眼神更為專注,他輕聲道:“彆動。”
車廂裡太安靜了。
黎尚的身體僵住了,他咽了一下唾沫,喉結輕動,眼睫垂落下來,避開了賀臨的目光。
那表情竟然有點視死如歸,賀臨感覺到了他的怪異,反問他:“你怕什麼?”他伸手迫使黎尚的脖頸微側,指著他的頸側問,“你這裡劃破了,不疼嗎?”
白皙的脖頸上,多了一道兩厘米長的血痕,大概是宋清打碎玻璃時被弄傷的。鮮血染紅了衣領,血已經有些凝住了。
黎尚這時才感覺到了疼,他的身體放鬆下來,想要伸手去擦。
賀臨啪地一聲打落了他的手:“也不怕傷口感染?”說著話,他從一旁的書包裡嫻熟地抽出一片酒精棉片,撕開給黎尚擦了擦,又貼上了一片創可貼。
黎尚抬眸看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輕輕婆娑著脖子上的創可貼。
兩人下車換了位置。
黎尚坐在副駕上眉頭輕皺,默不作聲,仿佛剛才鬨市飆車,追打逃犯,卸胳膊,跳樓那些危險行為完全不是他做的。
賀臨坐在駕駛位,長出了一口氣。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剛才的處罰太輕了,又嚴肅地補了一句:“回去寫個八百字的檢查,下周交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