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沒有說話。
船也沒有動靜。
兩邊僵持著,似乎在看誰先按捺不住。
但戴雅和神父這邊,其實是沒什麼選擇的。
要麼登上這艘船,麵對未知的危險。
要麼被困在這裡,無路可走,也無法回頭。而僅靠他們身上帶著的食物,扛不住三天。
“看樣子,隻能上去了。”戴雅說,又問拉維歐:“你的力量恢複了嗎?”
“嗯。”神父點點頭。
“那好,那等一下由我來指揮,你根據我的指令來。我會儘全力保證我倆的安全,拉維歐,你會信任我的吧?”戴雅問。
“當然。”在到這裡來之前,他們已經經曆過兩次任務的磨合了。
神父拿起從褚顏那買來的“重力手槍”,戴雅則戴好了一枚“護盾”項圈。
誰也不能保證這次冒險是否能全身而退,那就必須要把保命的底牌都拿出來。
兩人前後腳登上獨木舟,見船沒動,便自己拿起船槳,向著湖心劃去。
雖然是白天,但空氣中全是彌漫的霧氣,看不到遠處。
湖麵像一麵光滑的鏡子,鏡中裡除了倒映的霧氣外什麼也沒有。既沒有魚,也沒有蟲子。隻有劃動的船槳,在一起一落間,攪動出些許波紋。
雖然外麵已是冬天,但小鎮裡一直淫雨霏霏,他們也沒在意氣候的變化。
可隨著小船駛向中央,他們卻漸漸感覺到,氣溫越來越冷了。
這並非簡單的乾冷,而是一種透入靈魂的陰冷,仿佛有冤魂趴在後頸處吹氣,又在他們身體裡反複穿行。
“嘭咚。”船槳撞到某種堅硬的東西,發出沉悶的響聲。
神父定睛一看,嚇得險些扔掉船槳。
原來那是一具漂浮在湖麵的屍體,裹屍布微微散開,露出底下長滿綠毛的膨大身體,眼珠從眼眶裡暴突出來,屍液自腐爛的鼻竇間往外流淌。
“嘭咚。”
又一具屍體撞上了船體。
越來越多纏著裹屍布的屍體從水底浮了上來,頭部朝向湖中央,仿佛在做一場盛大的朝拜。
他們的船於是再難寸進,被這些屍體堵在了水域上。
一張蒼白的鬼臉從戴雅身後冒出,對著神父嘻嘻笑了兩聲。
神父的心一時提到嗓子眼,下意識捏緊了胸前的十字架。
戴雅手掌一動,一截綠色的藤蔓頓時浮現在她手中,頂端削尖,如同利箭般,警惕地瞄準了周圍。
可這次的動靜卻來源於她自己身上,隻見她腹部的衣服慢慢鼓起,撐出一個籃球大小,而後外套被撐開,從裡麵鑽出一個黑發密布的腦袋。
那腦袋哢哢扭了個半圈,露出一張蒼白鬼臉,對著她嘻嘻笑道:“媽媽!”
在驚恐與自保的念頭驅使下,戴雅手中的綠藤直接刺穿了它。
然而這根本沒有用,那腦袋很快像煙霧一樣散去了。
緊接著,更多的鬼影攀上船舷。她們頂著濕淋淋的頭發從水裡鑽出來,瞳孔血紅,笑容奇詭,拽著兩人的衣袖,就要把他們拉進水中。
神父被一把拽到船邊,臉直接朝向了湖麵。
湖麵頓時映出了一張長發披散的蒼白鬼臉。然而他一驚叫,那女人也跟著尖叫起來。
仿佛這一瞬間,女人成了他的倒影,他成了女人的替身。
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他已經置身在無邊無際的湖水中。冰涼的湖水從口鼻灌進肺裡,一雙雙鬼手正把他往湖底拖拽。
他無力抗衡,甚至無法念出咒語反抗——一張嘴,就有水嗆進來。
他看見在那漫無邊際的湖水裡,還有成百上千具漂浮的屍體。繃帶將她們纏成了木乃伊,而現在,那繃帶也朝著自己脖子卷來了。
“嘭。”重力手槍在水裡觸發,讓纏住他腳的女鬼們紛紛往深處墜去。
他根本顧不得那些微的副作用,連開幾槍擊退了那些蒼白鬼手,又掙紮著攀到獨木舟邊緣,費力爬了上去。
而船上的戴雅,此時已經被一團黑色頭發籠罩了。
那團黑乎乎的頭發懸浮在她頭頂,延綿數米。它纏住了她沒能發出的綠藤,纏住了她試圖反抗的四肢,纏住了她纖細的脖頸,每一根發絲,都往她的毛孔裡鑽去。
神父剛準備開槍幫她,就突然感到喉嚨一陣麻癢,接著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重力手槍的副作用發作了。
隻見一道瑩白的光芒從戴雅脖頸處迸發,如一圈護盾般將她結結實實地籠在了裡麵,使得黑發紛紛消融。
她掙開束縛的下一秒,就將幾根藤蔓齊射出去,刺入那團發絲中央,將它一把扯開。
“拉維歐,驅魔!”她高喊!
“收到!”拉維歐勉強定了定神,高高舉起胸前的十字架,吟唱道:“神說,會有光!
地是空虛混沌,淵麵黑暗;神靈運行於水上。
光暗永分,明為晝,暗為夜。
聖光淨化汙穢,驅魔!”
熾熱的光芒從他身體裡發出,如太陽般驅散了周圍的屍體和鬼手,連空中的迷霧都出現了片刻的消融。
戴雅催動藤蔓往水裡狠狠一推,獨木舟在驟然空曠許多的湖麵上飆出老遠,而這時,一座矗立於湖心的島嶼也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島嶼呈現六芒星的形態,島上濃霧更深,遠遠望去,隻能看見正中央立著一尊半身雕像。
雕像靜靜佇立在那裡,冷淡,蒼然,仿佛早已在此困守千年。
在看見那尊雕像的瞬間,神父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而後雙眼毫無預兆地爆炸了。
劇痛讓他蜷縮成一團,無邊無際的黑暗裡,他聽見了蒼白鬼影們撲過來的嗚嗚風聲。
戴雅靠著“護盾”抵消了部分攻擊,但雙眼還是疼痛萬分,她一邊瘋狂往自己和拉維歐身體裡施加著治愈魔法,一邊攪動湖水往來路劃去。
“我們回去!”她說。
隻一個抬眼,她就知道,島上那個異端,不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
然而神父因為受傷,已無力維持聖光的發散,那些鬼影又爭先恐後地撲了上來。
隨著戴雅注入的治愈之力,神父感覺到眼珠在眼眶裡慢慢複原。
他心知此地萬分危險,連忙拿起十字架,準備再一次念出那段咒語。
“彆浪費精力了……”戴雅虛弱笑道。
神父察覺出幾分不對,他勉力睜開雙眼,在迷蒙的視線裡,看到戴雅脖子上的“護盾”已經裂成兩半,而無數隻蒼白鬼手已經穿過了她的軀體。
在忙著給兩人治療的時候,她被鬼手偷襲了。
“哢哢!”隨著幾聲脆響,戴雅的胸骨被生生掰斷,斷骨插進內臟,一口鮮血瞬間就湧了出來。
“彆回頭。”她如脫水的魚一樣,張著滿是鮮血的嘴,告誡道:“你得找到他們……活下去……”
無儘的藤蔓從她手中迸出,層層交疊,托起拉維歐,將他往湖的邊緣送去。
“不!戴雅!”拉維歐舉起十字架,再一次發射聖光,試圖趕走那些傷害她的鬼手。
可隨著藤蔓將他越送越遠,戴雅的身影也漸漸看不見了。
留在拉維歐眼中的最後一個畫麵,是蒼白鬼手紛紛爬上船舷,將戴雅的背脊生生掰折、扭斷。
而後小船傾覆,戴雅徹底不見了蹤影。
藤蔓在最後一刻將拉維歐送到了岸邊,而後倏然斷裂。
一條路慢慢出現在拉維歐眼前,他來不及細想,也來不及悲傷,就瘋了一般向著前方跑去。
……
聽完拉維歐的話,褚顏和隊長都陷入了沉默中。
短短兩三個小時,他們又失去了一位隊友。
雖然早就知道這裡危險莫名,但再一次經曆隊友的死亡,還是讓他們心情沉重。
“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神父喝了口水,勉強打起精神,道:“我們現在立刻回去,把‘邪神的肢體’交給鎮民,打開通往外界的出口,中斷這次任務。”
“金少爺不可能還活著,再找下去,我們都得死。”
他對兩位隊友的死心有餘悸,知道僅憑他們幾個人,是絕對打不贏那些異端的。
而且唯一擁有治愈能力的戴雅都折在了裡麵,以後再遭受什麼致命傷,也沒人能救他們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隊長沒有表態。而“賀蘭”甚至說:“不能交給他們!”
“為什麼?”神父很詫異,在他眼裡,“賀蘭”並不是這樣冒進的人。
賀蘭,也就是褚顏,將灰塔邊遇到的那個女人,以及女人的那番話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
“你是說,那些鎮民都是邪神的子民?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他們明明在對抗那些怪物。”神父想起哨所外幫他們擋了一次攻擊的紙紮人,下意識否定了這段描述。
“你記不記得,鎮長說過,在某次祭祀時,一陣迷霧從礦山那裡噴出,彌漫了整個鎮子。從那天起,鎮上的人就開始離奇失蹤、暴死。”褚顏道:“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們改變了立場。”
“所以我覺得,我們不該去找鎮民,而應該去萬平路88號看一看。”
“你瘋了嗎?你居然選擇相信一個怪物的話?”神父愕然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說:“你忘記郝成和戴雅都是被怪物殺的了嗎?它們是我們的敵人!”
“不,我覺得,賀蘭說得有道理。”出乎意料的,秦隊居然站在了褚顏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