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沈師兄,你在嗎?”
沈辭秋在一陣敲門聲中醒來,他睜眼看到熟悉的房梁,怔怔地沒能動彈。
……他不是死了嗎,為什麼會在自己的房間中醒來?
他一雙漂亮的鳳眼裡凝著化不開的茫然霧氣,愣愣抬手按上自己心口。
“噗通、噗通……”
他的胸腔裡,一顆滾燙完好的心臟正有條不紊地躍動。
而且他的仙骨仍在,充足的靈力包裹著他的金丹……等等,金丹?
沈辭秋倏地坐起。
他天縱奇才,二十歲時已經突破元嬰,金丹後期是他十八歲時的事了。
沈辭秋握了握手指,感受著靈力,驚疑不定。
“沈師兄?”
門外的弟子不太敢催促,但明顯已經有點著急了,他正想要不要換個地方去找,門板吱呀一聲,忽的開了。
沈辭秋長身玉立,就這麼站在門後。
弟子頓時長舒一口氣,拱手行禮:“師兄,宗主和長老召您前去瓊玉大殿,要商議你與他門聯姻之事。”
聯姻,聯姻……他竟然真的回到了十八歲。
也是在這一天,宗門定下了他和溫闌的婚約,沈辭秋不懂情愛,但把這份婚約和溫闌當做責任,他絕不會背棄身邊人,心想等以後成婚,一生那麼長,他總能學會什麼是愛。
他儘量用自己的方式,去對溫闌好。
可溫闌回報給他的是什麼?
身上帶著他倆的婚約,去跟他的小師弟勾勾搭搭,鬨得人儘皆知,讓他成了個笑話。
溫、闌。
沈辭秋剛醒,本來識海中就還殘留著閉眼時的滔天恨意,神思恍惚間沒有控製住,周身頓時爆發出驚天的殺氣,腰畔靈劍嗡鳴,以他為中心,冰靈根寒霜的凜冽驟然炸開!
傳話弟子隻覺寒風撲麵而來,一瞬間,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腦門,他修為不高,根本扛不住,腳一軟就給跪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驚得瑟瑟發抖:“沈、沈師兄!”
這一嗓子把沈辭秋喊得回了魂,他烏黑纖長的睫羽一顫,身形晃了晃,看向癱軟在地的弟子和瞬間被寒霜覆蓋的庭院,恨意滔天的眼神空茫了片刻,隨即漸漸沉靜。
他仿佛終於找回了今夕何夕,院子裡的薄霜消散,沈辭秋扶起傳話的弟子,輕聲道:“……抱歉。”
弟子冷得抖啊抖:“沒、沒事……”
沈辭秋默然,給他拍了個取暖符,這才終於讓他緩了過來。
弟子受寵若驚,忍不住偷偷多看了沈辭秋兩眼。
傳聞沈師兄傲雪欺霜孤高清冷,視旁人為無物,但他每次來傳話,沒受到過任何為難,比給某些狗眼看人低的內門弟子傳話簡單多了。
沈師兄天資卓絕,還長得這般好看,得怎樣的未婚道侶才配得上他呀?
沈辭秋不會為難一個無辜小弟子:“我知道了,稍後便去。”
弟子應聲退開,沈辭秋環視自己的院落,按上了佩劍。
他重生了,上天垂憐,這樣的大機緣竟落在了他頭上。
重生一回,他想不明白自己比慕子晨差在哪兒,但好在他也不需要想明白。
那些傷他害他逼死他的人,一個個殺過去就行了。
小師弟慕子晨,二師弟鬱魁,鼎劍宗少主溫闌,還有他師父玄陽尊。
慕子晨覬覦他仙骨和玲瓏心,挑撥離間他們的關係,有錯,信了他的其餘三人同樣有錯,一個也彆想逃。
彆跟他說什麼這輩子某些事還沒發生,所以去挽回他們……這些狼心狗肺的人有什麼值得挽回的嗎?他都付出一條命了,他們也必須付出同樣的代價才夠。
其中玄陽尊最為麻煩,他已經是金仙境界。
在修真界,修煉境界從低到高依次是: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合體、大乘、真仙、金仙。
除了練氣有十三層,其餘境界都分為初中後期,以及大圓滿。
金仙是最高的大境界,玄陽尊如今是金仙初期,但實力可與中期之人媲美,在如今世上六大金仙之中也不容小覷。
沈辭秋雖然現在就想立刻報仇,但很遺憾,金丹對上金仙,那是白白送死。
他要修煉修煉再修煉,不就是金仙?遲早殺給他看。
玄陽尊修為太高,恐怕隻能留到最後殺。
小師弟慕子晨會在一個月後入門,據說他無門第,居無定所,沒法提前找到殺了,隻能先等他入門;
溫闌和鬱魁身份不低,在宗門裡殺人風險太高,最好挑個出門的機會,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動手。
沈辭秋冷靜地想完複仇計劃,翻湧的殺意總算被壓製著藏住了。
等會兒就要見玄陽尊,萬不可露了殺機自尋死路,他還要利用玉仙宗的資源繼續修煉,從前他不會演戲,如今,陪他們演一場也無妨。
沈辭秋收斂好滿身戾氣,朝瓊玉大殿禦劍飛去。
玉仙宗在修真界人族中是四大宗門之一,更有金仙坐鎮,威名赫赫,沈辭秋到時,朝高座上的宗主玄陽尊和下首長老們依次行過禮,便垂眸安靜坐到了最下方的位置。
落座後,月白長袍下,他的手指攥得死緊,明明來的路上已經做足了準備,可在看到玄陽尊的那一刻,他還是差點沒控製住自己。
被剜掉的仙骨、攪碎的心臟,所有的疼都在刹那間湧了上來。
沈辭秋攥緊的掌心反反複複,默念著靜心經,好不容易才忍了下去。
沈辭秋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垂著頭聽長老們議論自己的婚事。
“幾方大宗都遞了庚帖,玉仙宗大師兄的婚事,理應仔細斟酌。”
“是啊,事關宗門未來,不可兒戲。”
溫闌要殺,要接近,但沈辭秋再不願他頂著自己未婚道侶的身份出去給他招惹流言蜚語,想想都惡心,沈辭秋在此時行禮出聲:“師……師尊,各位長老,弟子一心潛修,如今就談婚事,是否為時過早?”
大長老:“此言差矣,定親能讓宗門之間愈發緊密相連,來往也更加便利,還能給你多個後盾,阿辭,你向來懂事,應當明白。”
沈辭秋心底冷冷一笑,他察覺玄陽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明白今日即便自己反對,他還是得被按上婚約,便裝作乖順坐了回去:“是。”
玄陽尊的視線挪開了,眾人討論繼續。
“連魔族那邊也遞了庚帖,我們阿辭當真是名聲在外。”
大長老道:“雖然人、魔、妖如今暫時維持表麵平和,可人與魔前一百年到底鬥得太厲害,不宜與他們深交。”
其餘人點頭,二長老是個直脾氣,把桌案拍得哐哐響:“妖族這個人選明顯是來找茬的,妖皇打得好算盤,兒子廢了還要物儘其用,想把七皇子這個廢物送出來聯姻,他也配?”
七皇子?沈辭秋心頭一動。
妖族七皇子謝翎,原本是個人人皆知的天才,與沈辭秋資質難分高下,但就在不久前,這位奇才變成了人儘皆知的廢物。
謝翎的修為一朝倒退,勉勉強強剩了練氣二層,妖皇想儘辦法,也沒能治好。
妖皇風流,子嗣眾多,誰出眾誰得青眼,謝翎廢了,救也救不回來,還被當眾退了婚,妖皇也就懶得管了。
被退婚的廢人皇子送出來再聯姻,純屬想碰碰運氣,不成無所謂,萬一真成了,還給妖族謀取利益。
但隻有沈辭秋知道,用不了多久,這個廢人皇子不僅能恢複修為,甚至將用比從前更驚豔的天賦重新闖入世人眼中,一度在修真界掀起驚濤駭浪,哪裡都是他的名字。
謝翎不僅天賦無可匹敵,還聰明,這樣的人,或許沈辭秋可以跟他做個交易。
大長老左思右想:“我看果然還是鼎劍宗的溫闌最合適,他們年紀也相仿……阿辭,你看如何?”
他們問沈辭秋,不過是意思意思。
本想沈辭秋肯定會說一句“但憑各位長輩做主”,可出乎意料,沈辭秋卻道:“弟子以為,或許七皇子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此言一出,大殿驟靜。
就連玄陽尊也蹙了蹙眉,今日沈辭秋與往日著實不同,他向來淡然聽從安排,是因為涉及自身婚事,所以也多了思量?
二長老驚道:“嗨呀你這孩子想什麼呢,謝翎如今廢人一個,聽說還剛被人退了婚,這種人人嫌棄的廢物,你要來做甚!”
沈辭秋心念電轉,就以宗門為出發點,似乎發自內心為他們著想:“謝翎雖然廢了,可他母族是孔雀,妖皇讓他出來聯姻,說明未必真棄了他。”
孔雀一族乃是妖中大族,他們要繼續在妖族角逐勢力,就不會隨便放棄帶著他們血統的皇子,玉仙宗如果接受了謝翎,還可以越過妖皇,直接與孔雀族搭上關係。
可這還是比不上鼎劍宗的助力啊。
大長老權衡:“仍是不妥,我看還是鼎劍宗更好。”
他們終於不再虛偽地談論人,而開始直言背後利弊。
沈辭秋垂眸。
“鼎劍宗與玉仙宗已經交好,此樁婚事不成,大可說是弟子任性,年紀輕不懂事,不會害鼎劍宗損失顏麵,也不影響兩宗關係,可我們與妖族先前沒機會深交,此次很是難得。”
他不卑不亢,條分縷析,倒真是把眾人說動了。
玄陽尊看著今日難得說了許多的大徒兒,審視片刻,卻緩緩道:“那也不至於委屈你與個廢人定親。”
其餘長老對視一眼,這次卻沒有立刻附和宗主的話。
沈辭秋死死扣緊自己的手,心道比起剔仙骨剜心臟,跟個廢人聯姻算什麼?彆說定親,直接成親他都能眼也不眨。
玄陽尊見他久久不語,沉聲問:“還是說你見過謝翎,或者聽過什麼?”
沒見過,但聽卻是聽過的,我說他一年後就能大放異彩,你們信嗎?
沈辭秋放下行禮的手,慢慢抬起了頭。
“機緣巧合遠遠看過一眼,見他風度翩翩,俊逸非凡。”眾人看著沈辭秋那張擔得起修真界第一美人的麵龐,聽他擲地有聲,“徒兒喜歡他的臉。”
玄陽尊和眾長老:“……”
就為一張臉!?
*
而鼎劍宗內,溫闌正在逗著窗邊一隻黃鸝鳥。
他朋友正與他喝茶:“今日玉仙宗恐怕就要定下沈辭秋的親事,你不急?”
溫闌誌在必得,半點看不出著急,看著金絲籠裡的鳥,笑:“於公,玉仙宗必定選我,於私嘛……”
朋友揶揄:“沈辭秋肯定會選你?”
溫闌笑意更盛,用木勺給黃鸝放了把鳥食,漂亮的鳥兒歡快啄食:“我這兩年常去玉仙宗走動,跟沈辭秋關係早就親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我佩了把好劍,沈辭秋不是最擅長劍與咒嗎,忍不住多看了那劍幾眼,我便私下見他,邀他比劍。”
溫闌想起沈辭秋的風姿,驚鴻一麵,見之難忘。
“我輸了,順勢把劍送給了他,他很意外,怔愣時那神情……”溫闌回味了下,“沈辭秋確實清冷無趣,但生得實在好看,這門親事我自己也是樂意的。”
朋友哈哈笑:“那就提前祝你抱得美人歸!”
他們正說著,外麵有弟子的腳步匆匆響起。
“少、少主……”
弟子吞吞吐吐,麵露難色,溫闌一看他神情,突然覺得不妙。
“何事?”
弟子低下頭去:“玉仙宗剛剛宣布,大弟子沈辭秋將、將與妖族七皇子謝翎定親。”
“啪”的一聲,木勺掉落在地。
溫闌霍然起身:“你說什麼!?”
隨著木勺砸在地麵的聲響,屋子裡一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傳話弟子深深低下頭去,不敢吭聲,朋友也麵露尷尬,不知怎麼接話。
而溫闌麵色一陣青一陣白,方才胸有成竹說出的話都成了巴掌,猝不及防扇回來,抽得他臉生疼。
他深呼吸好幾次,才緩聲道:“……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朋友和弟子都忙不迭起身走了。
沒了外人在,溫闌的盛怒再也壓不住,哪還有半點君子從容,手骨捏得哢哢作響,抬眼看到金絲籠裡還在啄食的鳥,頓時隻覺礙眼,煩躁地揮手就把鳥籠一砸!
鳥兒頓時驚慌地撲扇翅膀,淒慘地叫起來,羽毛亂飛。
幸好籠子夠結實,鳥沒受傷,但它立刻縮起翅膀,在籠中瑟瑟發抖。
溫闌百思不得其解,這次有哪些人給玉仙宗遞了求親庚帖他全都有數,最可能與他爭的魔族少主因為魔族出身,必不會被玉仙宗長老們挑上,沈辭秋這個道侶他誌在必得。
可謝翎,妖族那個廢了的謝翎?
玉仙宗集體失心瘋了!?
溫闌眼中劃過陰鷙的光,不行,他得親自去玉仙宗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