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何明博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的辦公室。

魂不守舍地?

若無其事地?

還是心事重重地。

他不知道,因為他此刻已經完全無暇顧及。

岑康寧的三方合同帶給他的打擊太大,以至於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

他走出門,甚至忘記了自己是為什麼要來辦公室。

可怎麼會?

岑康寧怎麼會簽到P大去了。

何明博的眼睛裡冒出不甘心的妒火,但事實上他也不知道這種情緒該不該稱之為嫉妒。

和其他人不一樣,何明博對岑康寧的感情很複雜。

一開始的時候,何明博其實並不想要針對岑康寧,甚至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對岑康寧的感覺還很不錯。

那是大一剛開學時班裡組織的破冰活動。

何明博到晚了,一直到活動快要到尾聲才進來。

進門以後何明博就發現大家對他的態度很一般,冷冷淡淡地,像是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隻有岑康寧不一樣。

岑康寧願意讓他坐自己身邊,認出他是同一個宿舍的舍友。岑康寧給他留了座位,留了座位上的礦泉水。

岑康寧還很親切地跟他搭話,帶他一起玩遊戲。

何明博以前從不喜歡這種無聊的社交活動,但那天晚上他感覺很好,整個人輕飄飄地,像是踩在雲朵上一樣。

直到他對岑康寧表白。

“岑康寧,我們好吧。”

“什麼?”

“我說,我們好吧。”怕岑康寧沒聽懂,何明博還不厭其煩,解釋了一遍:“就是談戀愛,在一起的意思。”

結果岑康寧是怎麼回複他的呢?

其實何明博已經有些忘了。

無非是“不好意思,我不是同性戀”;又或者是“抱歉,我隻把你當兄弟。”

何明博怒火中燒。

何明博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脾氣,平時不屑與人交往。

岑康寧是他為數不多有好感而且主動想要靠近的人。

但為什麼,岑康寧拒絕了他?

而且拒絕他以後,何明博很明顯能感覺到他在宿舍裡避著自己走,非但如此,他還主動跟其他舍友更多的打好了關係。

驕傲如何明博,之後自然不會再給岑康寧什麼好臉。

可岑康寧竟然也沒有要主動修複兩人關係的意思。

為什麼?

他不喜歡他?

他討厭他。

不知為何,這個事實讓何明博無法接受。他一直很想讓岑康寧重新再認識自己一遍,奈何岑康寧一直都很忙,兩人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機會錯過。

直到大四快畢業。

他爸有一天問他想不想去劉同虎的課題組。

何明博知道,自己機會來了。

何明博心想,這麼一來,你總該看我了吧?

但很遺憾,岑康寧的目光仍是沒有在他身上過多停留。那雙漂亮的,仿佛總是飽含著感情的桃花眼,比起看他,更願意看手中的雜糧煎餅。

於是,何明博又一次地出離憤怒。

他心想,很好,你不看我是吧?那我倒要看看你失去了保研機會以後,能過成什麼樣。

何明博知道工作不好找。

更知道事到臨頭保研被鴿後,岑康寧大概率放棄保研。

他幾乎是懷著一種惡意凝視著岑康寧,等著看岑康寧最後的下場,直到五分鐘前,他看到了岑康寧的三方協議。

草長鶯飛,花團錦簇。

五月底的Q大無疑是漂亮的。

才剛下過雨的第二天,校園裡的所有植物都被洗刷一新,花瓣和葉子上沾滿了露水,空氣裡滿是泥土芬芳的氣息。

每一個校園角落裡。

穿著學士袍的畢業生們三五成群,嘰嘰喳喳,手裡大多還拿著專業相機。

“來啊寧寧,我想要在這兒跟你合影。”

一女生招呼路過的岑康寧道。

岑康寧正要回宿舍收拾行李,見狀擺手拒絕,打了一個噴嚏後說:“我沒穿學士服呢。”

那女生道:“就是要沒穿才好合影,快來快來,我今天必須要跟你合影然後發朋友圈氣死我前任。”

岑康寧:“……好吧。”

既然女孩兒都這麼說了。

岑康寧也不好拒絕。

他上前,姿勢僵硬地和女孩兒合影。女孩兒倒也不嫌棄他僵硬,自顧自擺出許多造型,越來越開心。

“好了好了,寧寧你忙去吧,謝謝你。”

岑康寧鬆了口氣,然後又打一個噴嚏:“不用謝,小事兒一樁。”

女孩兒笑意更深,看自己照片去了,同他揮手告彆。而岑康寧的目光則有片刻落在女孩兒學士帽“畢業快樂”四個字,一直到離開,眼前仿佛還是那條躍動的黑色帽穗。

要畢業了。

岑康寧想。

從未有一刻畢業的氛圍如此濃鬱過,入目可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細節,仿佛都寫著離彆。

捫心自問,岑康寧其實對Q大沒有特彆深刻的感情。

他太忙。

忙於兼職,忙於學習,忙於趕路。

以至於大學四年,岑康寧都還沒時間在Q大的校園裡好好走一遍。

他的活動半徑幾乎隻停留在宿舍,教學樓,以及距離宿舍最近的一個食堂裡。

但這並不妨礙此刻的岑康寧感到一種悲傷。

他想,又要離開了。

似乎從出生開始,岑康寧就在不斷地經受著離彆。

一歲,同父母離彆。

父母出村打工,將才一歲的他留給奶奶照顧。

三歲,奶奶去世。

父母匆忙地回家一趟,奶奶臨終前將他托付給大伯。

五歲,快要上小學了,岑康寧終於被接回城裡。

可好景不長,一年後父母在一場工地事故後和他天人兩隔,岑康寧被當時工地的包工頭,黃軍收養。

大伯和大伯母叮囑他要記得叫爸爸媽媽。

六歲那年岑康寧站在黃家大紅色的防盜門口。

以為自己也許終於要有家了。

直到一個月前岑康寧拉著行李箱離開黃家,他知道自己其實從未有過。

而那天過後,僅僅是短暫的一個月後。

岑康寧便再度被迫直麵離彆。

這一次是他呆了四年的大學,住了四年的宿舍,還有相遇相知了四年的舍友同學老師。

一張張麵孔或親切熟悉或陌生冷淡,在岑康寧的生命中不由分說的路過,然後又不由分說的離去。

所以,到底什麼是永恒的呢?

回宿舍前,岑康寧一直在想。

他沒想出個答案,很快思緒被嘈雜的宿舍打亂。316的男孩兒們正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笑打鬨,而岑康寧意外發現,住在隔壁床位的曹帥竟然回來了。

“三哥,你怎麼回來了?”

“請了三天假,就回來了。”

曹帥笑嗬嗬地跟岑康寧打招呼,兩人一個半月沒見,一個半月的功夫曹帥就瘦了不少,但精氣神兒倒是沒怎麼變,還是那麼的健康活力。

“好兄弟——”

岑康寧上前,跟曹帥碰了下拳。

曹帥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沒失約吧?”

岑康寧想起兩人在火車站前的對話,眉眼一彎,唇勾出漂亮的弧線:“沒。”

“怎麼樣?”

曹帥又說:“打算跟哥走了嗎?”

他說話的時候神采奕奕,看上去顯然比上回多了許多底氣。由此可以看出,大廠雖然加班嚴重,但工資待遇是真不錯。

但岑康寧如今並不羨慕。

他仍是笑著:“不用,我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

曹帥驚訝:“在哪裡?”

“還在A市。”岑康寧語焉不詳地說。

曹帥哽了哽,倒沒追問,就是表情有些不太開心:“那我們以後不能常見了。”

這時其他舍友插嘴道:“誰說不能常見的,三哥你高鐵過來,不就一個多小時?”

“是啊,老大才叫遠呢,直接跑非洲去!”

“嘖,我謹代表316全體成員,對老大深表同情。”

正在床上收拾被褥的老大直接一枕頭砸下來:“艸!我隻是去個非洲,被你說得我跟die了一樣!能不能盼我點兒好?”

“哎呦哥,砸壞了,真砸壞了!”

宿舍裡滿是快活的氣息。

岑康寧也被帶動,心中關於離彆的愁緒散開了點兒,笑著加入大家的話題。

“以後有機會經常聚唄。”

岑康寧說。

“我舉雙手同意——”床位上的老大如是道:“歡迎大家來到非洲大草原。”

“滾蛋,鳥不拉屎的地方誰去!”

“慣的你,不去非洲打算去哪兒?”

“當然回A市啊,老六我還有老五都在這兒,多方便?”

“也是哦。”

老大從床鋪上探出腦袋,露出一個賊兮兮的笑容來:“那行,等休假我就來找你們,你們輪流請我們吃飯。”

“靠——”

被套路的老二登時將剛剛被扔下來的枕頭又扔了回去。

宿舍熱鬨非凡,岑康寧收拾行李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跟舍友們打趣。

離彆的愁緒仿佛從未降臨在這幫少年身上。

直到咯吱一聲,宿舍門被推開,何明博走了進來。

宿舍安靜了半秒。

半秒後所有人繼續低頭忙自己的,沒一個人搭理何明博。何明博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不過他今天是有事才回來的。

“剛剛在樓下遇到班長了。”

何明博頓了頓,忽然開口道。

“班長說什麼?”宿舍老大兼任舍長忍不住問。

何明博低著頭,刻意忍住自己去看岑康寧的欲望,說:“沒什麼,就是讓我告訴大家,晚上班級聚餐,希望大家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