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慰?
大公主聽到這個詞,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
“淑妃現在,恐怕並不想……”看見你,更不想得到你的寬慰。
大公主下意識要說實話,好在她還算有點兒同盟意識,對上李暮歌此刻顯得格外清澈的眼神時,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皇姐想說,淑妃娘娘不想看見我吧?我知道,這件事是我的錯,可我不想死……”
眼看李暮歌又有哭起來的趨勢,大公主趕緊出口安慰,“怎麼會呢?淑妃向來明事理,想必她明白誰是誰非,不會盲目包庇十一。”
說完這話,大公主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公主此刻無比佩服自己,真是太敢說了,就淑妃那個小肚雞腸的性子,自己竟然說得出誇獎她的話。
今日回府後少喝兩口酒,當做胡言亂語的懲罰了。
“可是十一皇兄他沒了,淑妃娘娘肯定恨透了我,其實今日去吊唁十一皇兄,我是抱著贖罪的心,隻望淑妃娘娘能原諒我。”
李暮歌期期艾艾地說著,滿意地看見了大公主震驚的眼神。
大公主就沒見過這麼“單純”的孩子,滿心真善美,甚至還想要淑妃原諒她。
淑妃有什麼資格做那個原諒彆人的人?她兒子殺人不成反被殺,她才應該求十四原諒吧!
大公主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十四太善良了,這孩子要是不看著點兒,怕是會被後宮給吞了。
善良的孩子誰都不親近,隻親近自己這個大皇姐,這說明什麼?說明在十四心裡,比虛情假意的太子,大皇姐才是真正的仁善友愛!
大公主激動不已,指尖微微顫抖,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後宮還有個如此合格的“綠葉”能加以利用。
大公主稍稍平複心緒後,輕聲說道:“世人皆言死者為大,可世上之事,不是誰死誰有理,十一對你起殺心在前,淑妃身為四妃之一,理應為後宮女子做表率,怎能罔顧事實,顛倒黑白?你放心,大皇姐陪著你,不會有事的。”
李暮歌聽得眼中亮起點點星芒,好似十分崇拜大公主,她鄭重地說:“有大皇姐在,十四心裡便安定了,大皇姐公正嚴明,孝悌仁愛,若大皇姐日後能手握神器,如我等這般渺小之人,定然也能承恩雨露,沐浴恩澤。”
“皇宮之中,十四皇妹合該慎言。”
大公主嘴上讓李暮歌說話小心些,嘴角卻壓不下去一點兒,對大公主來說,登上那個位置,是她最大的心願。
她被李暮歌哄得想笑出聲了,還好她記得宮裡剛死了人,沒直接笑出來。
喜悅的情緒被壓製,對李暮歌的喜愛則壓不住一點兒,大公主就沒見過說話這麼順耳的妹妹,一時之間對李暮歌的態度,比李暮歌同胞親姐還親熱。
下轎子的時候,大公主甚至還回身扶了李暮歌一下,又得到李暮歌一連串的誇獎。
沒人不愛聽好話,哪怕上位者天天聽好話,也聽不膩。
而且一般人說好話,沒有李暮歌的效果,他們奉承大公主,奉承不到點兒上,況且一般人身份普通,哪裡有身為公主的李暮歌說話有份量。
李暮歌看著心情大好的大公主,心中有所明悟,古往今來君王身邊奸佞不斷,是天底下壞人太少嗎?是君子們在朝堂上,不夠為君王分憂,以至於君王不得不求助奸佞嗎?
不是,是因為人就喜歡虛榮,就喜歡彰顯自己的特殊,喜歡彆人發自內心的諂媚。
君王是人,同樣如此。
李暮歌好像知道該如何對付皇帝了,弱者唯有更弱,才能對付強者。
以柔克剛,以弱示人,韜光養晦,悶聲發大財。
對付十一那套硬碰硬的法子,不能用來對付皇帝和大公主一類的強者,石頭碰石頭才能分勝負,雞蛋撞石頭,那是在找死。
華景宮如白芍所說,確實一片縞素,到處掛著白布,在宮裡真是獨一份了。
如此大陣仗,根本不合規矩,皇帝和皇後都還活著,如此大張旗鼓地辦白事,有僭越之嫌。
十一皇子隻是個小輩,他的死理應更悄無聲息一些,一如書中原身的死,隻有良嬪掛上白燈籠,白布都沒扯幾條,停靈時也不敢多燒紙,更不敢叫人哭靈。
李暮歌走到華景宮的宮門前,看見不少小宮妃穿著素淨的衣裳,一臉悲色,前來吊唁。
華景宮內更是哭聲震天,站在門口都能聽見。
大公主當即臉色就不好看了,“淑妃此舉,也不怕叫十一在地底下過得不安穩。”
李暮歌沒忍住,露出些許冷然之色,她眨了眨眼,將那嘲諷掩去,指了指門口守著的一個宮人。
“大皇姐,那是紫薇殿的大太監梁忠吧。”
大公主神情微變,深吸口氣,顯然是起了怒意。
看見梁忠時,大公主便明白,華景宮的一切行為,都是父皇同意的。
眼前的一幕幕,讓大公主想起了五年前,五年前,母妃去世了。
同樣是在宮中辦葬禮,母妃隻有一副薄棺,僅停靈三日便匆匆下葬!她求父皇開恩,允許她在大公主府為母妃大辦葬禮,卻得來父皇有失公主體統的責罵!
李暮歌看見大公主氣得身子都在發抖,看過原著的她,很理解大公主此刻的心情。
如果一個東西,大家都沒有,就不會產生羨慕嫉妒的情緒。
皇帝如果對所有人都冷漠無情,大公主不會打心底恨他,見識過皇帝的雙標,大公主甚至連自我欺騙都做不到。
不過大公主的經曆,比起李暮歌的經曆算得了什麼?李暮歌可是親眼對比了自己和十一皇子的葬禮待遇。
這樣大的陣仗,隻給一個人辦葬禮,實在是虧了。
李暮歌想,勤儉節約是傳統美德,皇宮裡的人實在是太過鋪張浪費,這樣不好,這麼多東西,理應多添個棺材,才能做到不浪費。
“淑妃娘娘哭得如此傷心,我實在不敢直接過去,不如大皇姐幫我去給十一燒些紙錢,我想去看看十皇姐。”
“你去看小十?太不安全了,你還是跟著皇姐吧。”
大公主同李暮歌說話時,已經恢複了平日裡的冷靜。
“大皇姐,十皇姐其實是個好人,我落水時,十皇姐還在岸上找人救我呢,再說了,十皇姐自昨日便高燒不退,想來此刻還躺在床上,她沒法傷害到我。”
李暮歌笑起來一臉天真,好像在她眼裡,世界很美好,所有人都是好人。
大公主想起這孩子被刺殺後,第一件事就是出宮找自己求救,傻憨憨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心生憐愛。
對這樣單純的孩子又打又罵,欺負完後還想殺了她,小十和十一簡直太過分了!
“並非所有人都有一副好心腸,天底下多得是臟心爛肺的玩意兒,蓉娘,你替本殿下去看看小十。”
跟在大公主身後的娘子站出來,衝李暮歌行了一禮,隨後沉默著走到了白術與茯苓身後。
李暮歌道了聲謝,目送大公主進了正殿後,才抬腿往側殿走。
十公主其實自己住著一宮,隻是現在她病得嚴重,便留在了淑妃的華景宮。
淑妃幾乎九成心思都撲在了十一的葬禮上,留出來一成心思,還要想著如何報複李暮歌,以至於高燒的女兒這裡,隻留了三五個女兒的宮人,以及兩個太醫看顧。
十公主身側的宮女,大多年齡與她相仿,才十五六歲,並不是能經得住事的年紀,再加上十一死後,淑妃將十一皇子身側的宮人全都殺了殉葬,十公主身邊的宮人兔死狐悲,更是魂不守舍,李暮歌人都到跟前了,她們還沒回過神來。
李暮歌見那些宮人臉色慘白,比挨了幾板子的白芍看上去還要虛弱。
如果十公主也死了,這些宮人活不了,一瞬間,李暮歌有些心軟。
“十四殿下!殿下請止步!淑妃娘娘在正殿,若殿下有事,不如去正殿尋娘娘!”看見李暮歌,守門的宮人立馬警惕起來,她說罷,瞪向白術與茯苓,“你們身為宮人,難道不知給殿下帶路嗎?怎能讓殿下來此!”
她不敢說李暮歌的不是,隻責怪李暮歌身後的白術茯苓,態度囂張極了。
幾個宮人看向白術茯苓的眼神裡滿是憤怒與憎恨,恨不得扒了她們的皮才解恨的模樣,這份怨恨,肯定不止衝著白術茯苓,更是衝著李暮歌。
弱者揮刀向更弱者,李暮歌幾乎要被氣笑了。
主子欺負主子,宮人欺負宮人。
李暮歌回頭看了一眼,白術與茯苓繃著身子,眼底的恐懼壓都壓不下去,可見都被這些宮人欺負過,此刻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她有什麼好心軟的?
十一皇子沉水的畫麵在腦海中閃過,李暮歌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嘴角揚起無害的笑,輕聲道:“十皇姐受驚病重,本殿下特意與大皇姐身邊的蓉娘子一起來看望十皇姐,你們要擋本殿下的路嗎?”
站在前頭的幾個宮人聽到“蓉娘子”三字時,一下子不敢應聲了。
蓉娘是大公主母妃的心腹,後來大公主母妃去世,她便出宮到了大公主府。彆看蓉娘瞧著是個十分溫和的婦人,實際上她性格冷硬,最是嚴厲,宮中的小宮女們都怕她。
五年過去,蓉娘在宮中威望不減當年。
“十皇姐在養病,不宜有太多人進出寢殿,蓉娘子,你此前在宮中擔任教習女官一職,這些宮人五年前可能都被你教導過,不如你在外麵與她們敘敘舊,本殿下有些話想同十皇姐說。”
蓉娘應了一聲是,她本就是大殿下給十四殿下撐腰的人,十四殿下想單獨說話,她沒必要進去。
反正病重的十殿下不可能傷到十四殿下。
蓉娘看著李暮歌大步入內的背影,眯了眯眼,大殿下很少會對哪個公主皇子上心,這位十四殿下行事頗有些奇異之處,真是個妙人。
被稱讚妙人的十四殿下李暮歌,在進屋後,立馬反手將門關上。
屋裡很靜,香爐上一縷一縷白煙隨著風輕輕飄散在屋中。
李暮歌走到香爐旁,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荷包散發著微微的茉莉香味。
這是前段時間梧桐殿送到春和宮的熏香,以良嬪的名義送來,聞著和梧桐殿的熏香一模一樣,就是這個小東西,讓李暮歌死了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