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掌門人”上線(1 / 1)

“額”唐不讓費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衣衫單薄地躺在雪地裡。他意識模糊,隻覺得整個身軀像是有千斤重,挪動不了一分。

在昏昏沉沉的顛簸中,他聽到一直有人讓他彆睡,還一直扇他巴掌,掌掌都扇的驚天動地。

“臉——腫了”,他終於抬起手摸了摸臉,果然如預期中腫的老高。

這時,他想起來自己被一手穿過的肚子,摸一摸,濕濕的,疼疼的。費力抬起頭看,卻沒看見洞,隻留下一條手掌長的傷口。

怪事,都是怪事。

遠處模糊的景色逐漸清晰起來,白雪皚皚,鋪了一地的山頭和墳包。

等等,墳包?

他眼神仔細掃了一圈,這不是唐家的祖墳嗎?

我果然是死了,唐不讓粗喘了幾口氣,終於認命地閉上了眼睛,心想也不知道是哪個祖宗接我過來的。

雪夜中,一隻胳膊在空中甩的溜圓,“咻——啪!”。

“額啊”,唐不讓被扇得頭蒙,嘴裡泛起腥甜,一轉身吐出一口血水。

他懵著臉扭頭,隻見一個古裝的女子正歪著頭看他,在她身後是一個被掘開了的墳包。

先祖崔氏——墓碑有雲。

女子也不廢話,見唐不讓醒了就拖著往墳坑裡拽,不一會兒的功夫,倆人就整整齊齊地躺在了同一副棺材裡。

唐不讓還驚得說不出話呢,呆眼看著女子毫不費力地將搭在一邊的棺材板抬起來,嚴絲合縫地蓋好。

氣氛在擁擠中透出一絲尷尬,“太祖奶奶,我應該會有自己的墳,就不和您擠這一個了吧”,唐不讓說著,手朝著棺材板摸去。

女子啪一聲打掉了他的手。

“出去會死”,她輕聲說道,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且”,那女子補充道,“我不姓崔,姓漢”說完又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我叫漢將離”。

漢將離——好熟悉的名字。

那麵銅鏡?

“鏡子?”唐不讓瞪大了眼睛,看著黑暗中輪廓模糊的女子。

女子則是雲淡風輕,“怎麼了?沒見過妖?”。

唐不讓努力想讓自己昏過去,卻發現自己此時的意誌竟然無比堅強。“你,你是妖怪?”,他說著,聲音有些顫抖。

末了才反應過來,又怪叫一聲,“還挖了我太祖奶奶的墳——?”

唐不讓還沒說完,便被捂住了嘴巴,隻能瞪著眼睛嗚嗚嗚地亂扭。

“再扭我就把你的腸子掏出來喂狗”,她說著,伸手手摸向唐不讓的肚子,指尖冰涼,刺得唐不讓顫了一下。

他害怕了。

於是也不再動,認命一般乖乖躺著任她摸。

還好我身材不錯,讓誰摸都不丟臉,唐不讓雖然害怕,腦子裡卻仍讓臭屁地很。意識到自己臨死還在自戀時,唐不讓上揚的嘴角僵住了。

“恢複得不錯,隻剩一道口子了”,將離拍拍他的肚子,收了手。

聽完這句話,再結合此前的種種,哪怕再笨唐不讓也回過神了——這個妖沒想要他的命。

許久的沉默過後,唐不讓快要跳到體外的心臟終於平靜下來,開始梳理這件荒唐的事。

“你說我恢複得不錯,這樣看來,是你救了我的命,把我背來後山的?”,他唐不讓雖然紈絝子弟一個,但自認為是非曲直分的清。

隻是沒想到,唐家的祖墳安穩了上百年,竟然讓一個妖給刨了?還是為了救唐家的後代,真是太荒唐了。

漢將離“嗯”了一聲,也沒再說話。

唐不讓此時心雖然稍微平靜,可腦子仍舊是一團亂麻,轉都轉不過來。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他問到。

“雞鳴後”

唐不讓隻好噤了聲,尷尬地抽了抽鼻子沉默一陣後。

“不會先憋死在這裡吧”

他雖然已經死裡逃生一次,大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但讓他再死一次,多少也是不太願意的。

黑暗中,漢將離的眉頭微蹙,顯然是忘了人還要呼吸這件事,“一個時辰,能撐住嗎?”。兩個小時,唐不讓心道苦哉,但眼下好像並不是他有選擇的時候,所以隻能嗯了一聲,當做回應。

相比較糾結能在棺材裡支撐多長時間,唐不讓更想問問她為什麼要躲在棺材裡,有這時間二人朝著後山狂奔不是更好嗎?總比乖乖躲在棺材裡等人來開盒強吧。

他剛想開口問,卻被將離的一聲“噓”打斷。

意味很明顯,外麵有動靜。

唐不讓一下子噤了聲,黑暗中隻能聽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想起那隻穿透自己腹部的血手,唐不讓隻覺得肚子又開始隱隱作痛。

棺材外寒風依舊,寂靜的墓地裡隻有落雪的細微聲響,卻見一座被掘開的土墳,在白雪之中格外紮眼。

順著血跡,她走出廂房,穿過紅木琉璃瓦搭就的百米長廊,廊上鐵風鈴被風吹動,正叮叮當當地響。

白裙拂過寂靜無聲的小天井,穿堂,最終出了後院,提著染血的裙擺一步步上了山。

唐不讓聽到了聲響,外麵腳步輕淺,正繞著墳坑走動,聲響不斷從上麵傳進耳朵。

他此時束手無策,像極了等著被人掀開罩子圍吃的下飯菜,內心又急又怕,不由得哆嗦起來。但卻許久聽不見外麵有動靜,這樣恐怖的壓迫持續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唐不讓終於聽見外麵傳來一聲歎息。

“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唐不讓知道這話應該不是說給他聽的,屏著氣不敢出聲。“至於你嘛——小郎君,這麼俊俏,死這麼早也確實可惜”

“我們會再見麵的”

說完她低頭拂了拂身上的雪,眼波流轉,像雪山上汩汩細流的清泉。

聽見這女鬼離開的聲音,唐不讓才終於大口呼吸起來,這時他才戰戰兢兢地開口問,“怎麼回事?她為什麼不殺我們了?”

將離也終於放鬆下來,收起了一直緊緊握著的匕首,長出了一口氣。唐不讓心說半晌沒聽見呼吸聲,以為妖性使然不需要呼吸呢,想來既然是化了人形,總不能晾著鼻子嘴巴不用吧。

“這是你家的宅子吧”,她終於開口。

唐不讓點點頭,“估計得有上百年了,是傳下來的祖宅”。自打唐不讓記事起,便在這個院子裡長大,在正院裡跟鄰居家的小孩鬥雞,捉迷藏,在天井裡的小池塘裡養蝌蚪,結果過了幾天,整個宅子裡都是呱呱叫的癩蛤蟆。後來他被罰背書,跪在書房裡背一遍又一遍,嘴上是子曰子曰,腦子裡卻想什麼時候能搬出這個四四方方的宅院,他一點都不喜歡這裡。

沒想到小學剛讀了一半,他的願望就實現了,新家安在了寸土寸金的上海,逃離了四方院,又進了玻璃屋。他好像總是想要自由,卻總是得不到自由,像被剪了翅膀的籠中鳥。

自由真是一個心酸又無奈的命題啊,唐不讓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想讓風吹落他臉上滑下的晶瑩淚珠。

“啪”,又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又怎麼了?!”,唐不讓捂著臉叫到。

將離被他這動靜嚇了一跳,有點吃驚,“有話說話,抽什麼風,還以為你又要昏過去”。

唐不讓剛剛濃烈起來的文藝氛圍被一巴掌扇了個乾淨,暴脾氣剛想發作卻猛然記起這人,哦不,這妖剛剛救過自己的命,隻得捂著臉沉默。

將離卻全然沒有抱歉的意思,而是接著剛才的話題說。

“你家這宅子坐北朝南背山麵水,你睡的正東廂房,想來是家中長子,居青龍之位,東方略高青龍抬頭,進財進祿。宅子未建之時便請了風水先生坐陣,後又不斷調整山水樹木擺飾掛件,如今正是順風順水的一個好宅子”

“可惜啊,風水被人改動了”

“什麼?”唐不讓的眉頭瞬間就擰緊了。

“你們是不是好久沒住這宅子了?”將離問到。唐不讓點點頭,證實了將離的猜測。

“背你出門時,我看見院落中有一影壁,上雕青蓮白鶴稚子戲水——”,將離回想起二人逃命時的情景,她當時正準備從院子大門出去,卻見影壁上影影綽綽仿佛月下樹影,然而院落中央並沒有樹,又何來樹影呢?定睛一看,是潦草的粉刷痕跡。

“明明是普通的磚雕影壁,破了再補就是,不損不破的刷什麼漆。就算要刷漆,這麼一個大戶人家,怎麼請的漆匠手藝連小孩子都不如?”將離說的有理有據,唐不讓則是一頭霧水,他回家時拎著包不過大眼掃了一圈院子,壓根沒細看影壁。

誰會想到這影壁竟然出了問題呢?

“所以呢?到底怎麼了?”,唐不讓追問,畢竟受了那麼大的傷,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的。

“宅院風水講究導氣,《水龍經》有言‘直來直去損人丁’,因此院落風水忌諱氣流直衝廳堂或臥房。而影壁的作用就是阻擋氣流放緩煞氣凝聚人氣,也就是用來衝煞,聚財的”,將離本想言簡意賅,但見這人實在是有些愣頭愣腦,隻得放緩,細細講來。

卻不想唐不讓雖然染了一頭黃毛,九年義務教育缺一半的模樣,卻是實打實大家族出身,該懂的風水還是懂的,更彆提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他本想讓將離跳過這一部分,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著實讓他目驚口呆了一番。

“但是那磚石影壁上的痕跡明顯不是修補,而是為了遮蓋些什麼,我順著痕跡看了一下,分明是一個符”

“一個反轉風水,聚邪斂煞的符”

“玉妖,就是被這妖氣催化出來的。她身上原本就有邪氣,這下力量更強大了”

原本驅邪擋煞的影壁成了邪符的載體,將方圓百裡的妖氣彙聚一方,一旁的廂房顯然成了養妖的好地方。

也怪不得那玉妖分明修煉沒多少年份,卻有了如此高的修為,僅僅一夜便妖力爆發成為大妖,甚至還震醒了沉睡中的自己。

“不過畫符之人並沒有想要置你於死地,整個宅院妖氣四溢,西北方卻有星辰引路,生門無疑,於是我背著你出了後院,上了山。果不其然,這裡有一座新墳,刨開一看,棺材上正氣彌漫,刻了滿滿的驅魔符,妖鬼退讓。這個棺材,就是生路”將離繼續說道。

“至於你太祖奶奶的墳,誰知道在哪兒,反正不在這兒”,她敲敲棺材板。

“所以回到最初的問題,她為什麼不殺我們了,不是不想殺,是殺不了”

唐不讓聽將離說著,卻後背發涼,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就是說,我們今晚這遭遇,早就被算準了是嗎?”唐不讓腦子雖然混亂,但如此明顯的陰謀,他還是看得出來的。他此刻有太多想要問的,但又不知從何問起。

“早就知道我會回老宅,所以提前畫了符,符催化了妖,妖又對我下手”唐不讓細細梳理起來。

“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今晚必死無疑。那這生門,究竟是符本身就有還是那人專門留給我的?我本身對風水了解不多,更彆說什麼符了,留給我生門又有什麼用?我根本就看不出來”,唐不讓思路逐漸清晰。

“既然想用玉妖殺我,那單單給我玉簪便好了,何必再送我銅鏡。多一物就是多一分變數啊”,他開始回想和古董店老板的一言一語,他嚴重懷疑,不,他百分百懷疑,今晚的遭遇和古董店老板是脫不了乾係的。

“難道想讓我遭劫卻又不想傷我性命?”

“除非那人算準了你今晚同樣會現身,知道你會風水懂符咒,並且會救我”

唐不讓心底湧上一陣心酸和滿滿的無力感,不僅是命運被人玩弄的那種身不由己,更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差點就要死在今天晚上了”。

將離卻冷笑出聲,“這就聰明上了?你對人的想法可是太單純了,也許彆人想的是放兩個妖,好讓你死的徹底一點呢?”。

唐不讓想了想,“可是妖也有好有壞不是嗎?也許妖也像人一樣複雜”

“就像你,不是救了我的命嗎?”

將離對他有這樣的覺悟感到驚訝,一般一個人被妖害過後,便會很難對其他的妖有好臉色。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將離突然很想逗逗他。

“你的命,我是用妖氣給你續上了,不多,不過三五天,時間到了你就可以安心躺在這兒了”

她語氣淡淡,像是看了天氣預報對將要出門的人說了一聲,外麵下雨了記得拿傘。

唐不讓頓時氣血翻湧,“什麼?”

“逗你的”,將離滿意的笑了。

唐不讓大喘了幾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抱著胳膊背對將離縮在一旁,許久不出聲。末了也許是感到尷尬,也許是真的好奇,問了一嘴。

“既然這棺材是驅邪殺妖的,你怎麼能進來?”

將離伸手往他後腰一撫,隻聽見唐不讓呼吸一滯,“我本來就沒多少妖力,全用來救你的命了,沒有妖力的妖,算什麼妖”。

聽將離說完,唐不讓才記起自己身上的傷,確實是托將離的福,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隻留了個口子。還不如不問呢,這下心裡又窩囊又愧疚的。

窩囊是因為唐不讓認為這下二人真是被算了個徹底,如果將離不用妖力救唐不讓,那麼不光唐不讓,就連將離自己也是走不進生路的。若是救了,那就是二人一起走生路,這生門的布置,也就恰到好處。

有妖殺,又有生門。

掙紮矛盾。

他多希望是自己做了一場夢,夢中的一切在天亮之後都會散去。但身不由己命不由人,他隻能躺在棺材裡等著塵埃落定,明天又是怎樣的明天。

到底是要殺我,還是要折磨我。

天色依舊黑得瘮人,唐家老宅仿佛坐落在一團黑色濃霧中,中間的一切都隱去了色彩,透露出難以名狀的詭秘。屋脊獸在霧氣的儘頭咆哮,似乎想要衝出邪氣。

房頂一隻白狐打了個哈欠從雪中起身,慵懶地甩甩耳朵,走到簷角縱身一躍便沒了身影。

遠處傳來嘹亮的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