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裡隻有頭頂那一束光。
從天花板照到她身上。
真好啊,是光啊。
□□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即使手上戴著手銬,也比她想象中要快樂許多。
“你叫什麼名字?”陸京華觀察著眼前人。
女人身體微微往後仰,雙手隨意搭在桌上,她不像坐在審訊室冰冷的椅子上,更像是在逛自家的小花園。
即使是辦案多年的魏齊啟也有些頭皮發麻,他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門。陸京華接到他的示意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我呀,我叫□□,是個好名字吧,阿sir,你們叫什麼呀?自我介紹一下?”
陸京華把一遝資料往桌上一甩,冷冰冰地說:“我們叫什麼跟你沒關係,你既然是來自首的,那我們問什麼你答什麼。”
“哎呀,好凶啊。”□□笑難自抑,衝魏齊啟眨了眨眼,“聽說一般審訊都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等下你是不是要安慰我了呀。”
魏齊啟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一樣,沉默地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不過呢,阿sir,明城是不會給孕婦判死刑的,就算我殺了這麼多人也一樣。”□□有恃無恐,“我啊……懷了個孩子呢,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你們記得給我準備好一點的夥食哦。”
陸京華打斷她:“□□!這裡是警署!不是飯館!更不是你能提要求的地方,接著回答,你幾歲?怎麼來到明城的?”
對於自首的犯人他們通常不會這樣,但□□是個連環殺人犯。
“你是說,那就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周三百直接把手裡的菠蘿包捏扁了,他指了指審訊室的單向玻璃門,“就那個普通的女人?不是謝迎?”
普通嗎?說不上吧。
普通人懷孕了還會這麼麵黃肌瘦嗎?
林雅悅點頭:“她是這麼說的,她隨身攜帶的行李箱確實有一具女屍,法醫鑒定過,跟此前的發現的四具屍體情況一樣。”
隻是……這第五具女屍,好像就是一開始她在□□記憶裡“看到”的姐姐……
小女警再一次後悔哪天跟她接觸的時間太短了。
兩人說話間陸京華推開門,臉色並不好看。
“她說是來自首的,但她什麼都不肯說。”
林雅悅摸了自己的另一隻手,回想起她一開始見到的□□,說:“六哥,她好像在演戲。”
陸京華早就看出來了,隻是覺得沒必要跟小年輕解釋,聞言示意她說下去。
“在阿楚冰室的時候她不是那樣說話的,她那時候……”林雅悅努力回憶,第一次見□□的時候,她說話溫柔又十分緊張,跟在審訊室時仿佛是兩個人。
“謝迎來了,他要見□□。”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是剛剛被其他部門叫出去的魏齊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Madam,警署的工資看來不太高啊,下了班還要去餐廳打工。”丁十六看著周三百身後的小女警沒忍住陰陽怪氣。
他是謝迎的貼身保鏢,剛被林雅悅打了。
林雅悅最近上班見過更多比他難纏的人,順著他的話:“是啊,比不上給首富當保鏢。”
謝迎則雙腿交疊懶洋洋地倚在靠背上,像看一場與他無關的鬨劇。
他不算忙,卻也不會花時間去記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反正總會有人替他處理。這世上很多事也不過因金錢和欲望裹挾而存在,不關心、不重要、無所謂。
出現在這裡隻不過是不滿事情脫離了掌控。
謝迎聽見小女警大言不慚地說:“謝先生,要不要考慮換個保鏢,我身手比他好哦。”
謝迎撩開眼皮,目光掃過旁邊的小姑娘。
哦,就是她,那天的小女孩,請客還用這麼難喝的飲料。
穿上警服很精神,意外地適合她。
膽子也很大。
男人微笑:“我會考慮的。那麼,林警官可以把我的錢包還回來了嗎?”
“證件補辦要三十五天,不巧謝某剛好有點著急。”
場麵瞬間有些安靜。
哎呀,他那天果然發現了。
林雅悅抬頭看天花板,這個燈啊,它又大又亮,不知道是什麼牌子呢,發薪水的時候給家裡也買一個吧。
陸京華拉開椅子,及時拯救了陷入尷尬氛圍裡的林雅悅:“謝先生跟□□是什麼關係?聽我們同事說,你們在阿楚冰室門口搶東西?”
陸京華,陸警長,明城西三區重案B組的領頭人。
謝迎淺淺掃了他一眼,含笑不語。
丁十六上前:“謝先生家裡丟了幾套衣服,我們查過之後發現是□□偷的。”
“說搶實在是誤會我了,這麼重的行李箱,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啊,她看上去力氣這麼小,我就是一時好心,還是說裡麵有什麼要緊東西?”
在他想辦法帶著□□和東西到謝迎麵前的時候,西三區CID的人就已經來了。
騙鬼呢。
陸京華麵無表情:“丁先生怎麼會這麼想?出門帶行李箱不是很正常嗎?”
丁十六像是沒察覺他不軟不硬地試探,感歎道:“對啊,所以陸sir為什麼會覺得我們在搶東西呢!”
他補充道:“我們隻是想跟她聊聊,萬一她一個女孩子有什麼苦衷,對吧?她要是缺錢,謝先生也能幫幫忙。”
“報警了說不定對她有什麼影響。”丁十六看了一眼林雅悅,轉移話題,“沒想到剛好碰到Madam在做兼職。”
咳,兄弟,你這樣小氣難怪一直是個保鏢呢!格局!格局!
沒想到還能被戰火波及的林雅悅心想,六哥和三百哥的餿主意,果然不靠譜啊。
陸京華沒想到他們還記著,他對謝迎一行人臉皮厚得很,就是有點不敢直麵林雅悅的控訴,咳嗽一聲:“□□現在情況特殊,你們暫時不能見她。”
謝迎還沒開口,丁十六就說:“陳sir,謝先生可是受害者,這有什麼不能見的?偷東西而已,怎麼還特殊起來了?難道你們警署準備包庇她啊?”
“我們也不是想找她麻煩,但眾所周知,謝先生未婚,家中那些衣服是謝先生母親的遺物,人總要給自己留個念想吧。西三區這麼不近人情?”
“是你們CID比較霸道,還是明城警署都這樣?”
丁十六句句帶刺。
在明城,因為某些過往,警署的名聲確實說不上好,但是這話誰受得了?
周三百年輕氣盛,忍不住反駁他:“謝家的安保這麼嚴格,□□一個這麼虛弱還懷著孕的女人怎麼進去偷衣服?”
陸京華厲聲喝道:“三百!”
青年警官瞬間噤聲。
“抱歉,謝先生,丁先生,年輕人不懂事。”陸京華說,“關於謝先生丟失的私人物品,我們會協助詢問□□的,二位可以跟雅悅登記一下,她剛好負責這塊,到時候我們會聯係您。”
謝迎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終於再次開口:“阿sir,你們CID的成員好像很了解我家啊。”
“你們督察知道這件事嗎?”男人的語氣平淡之極,卻莫名有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督察是日常監督指揮他們的人,B組的黃督察一向跟陸京華不太對付,因為這個案子已經找他談了幾次話了。
中年警察維持住自己不苟言笑的樣子,竭力控製自己不去瞪周三百。
謝迎:“不過,□□懷孕了啊……”
年輕警官這才發覺自己說錯話了,麵色倏地慘白,不敢抬頭對上謝迎的視線,隻能低頭盯著地板數著上麵的灰塵。
林雅悅看了看不動聲色的謝迎,再轉頭看了看陸京華。
山雨欲來。
沒等陸京華再說什麼,謝迎用修長的手指撫平襯衫上的褶皺,優雅起身:“既然這樣,那就不打擾CID辦案了。”
“相信你們會處理好的。”
“至於其他的……”謝迎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西三區神色各異的眾人,“會有人替我問陸警長的。”
“謝先生!等等!”
謝迎停下轉身的動作,回頭看向說話的小女警,眉梢微挑:“林警官?”
“謝先生,你的錢包還在警署,我拿給你?”
男人定眼看她,目光帶著不明的審視,明亮的燈光下,小姑娘身上的稚氣越發明顯。
像一隻亂入沼澤的鳥兒,還是力氣很大的那種。
謝迎聲線溫柔:“好啊。”
“謝謝林警官。”謝迎紳士地接過黑色皮革,拿起林雅悅遞過來的筆在登記簿上簽字,然後隨手把東西丟給了丁十六,自己甚至連打開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如果不是你,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找呢。”
林雅悅:“……”
這種心知肚明的事你還要陰陽怪氣好幾回嗎?
到底是自己理虧,林雅悅咬牙:“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想到審訊室裡的□□……還有那五具屍體……
以及數次在腦海裡閃過的畫麵……她現在已經確定自己能看到彆人的一部分記憶了,可是為什麼謝迎跟□□不一樣?前者是第三視角,後者自己卻好像變成了當事人。
她一定要弄清楚。
小女警微微抿起嘴唇,不再猶豫:“謝先生,正好我下班了,一起去吃飯嗎?”
“其實我,對你一見鐘情哦。”
謝迎:“……”
丁十六:“……”
謝迎有些錯愕:“林警官這是……”
林雅悅眨了眨眼睛,繼續說:“一位紳士應該不會在這種場合拒絕另一位淑女吧。”
她歪頭看了一眼旁邊幾個看天看地假裝自己不存在的西三區眾人。
哎呀,這燈確實不錯啊!明亮!通透!陸京華心想,怎麼之前十幾年都沒發現辦公室的燈這麼好呢!看來後勤也很辛苦呀!以後不能隨便投訴他們了!
你算哪門子的淑女!
丁十六感覺自己腹部的傷更痛了,他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一個小姑娘偷襲成功,但謝迎沒表態,他隻能保持沉默。
“謝先生?”
謝迎眼神微動,含笑不語。
片刻後,男人溫柔地說:“既然林警官這麼說了,那謝某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