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易被開除了。
得知這個消息時候，他還在專心致誌地隔著一雙鏡片盯著電腦上的CAD製圖，以至於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成易名校畢業，是一個工程師，任職於著名實業天鶴集團旗下的一個子公司研發工程部，擔任中級機械工程師，主要工作是配合設計師和結構師搞搞零件，畫畫工圖。他在公司也有三年了，技術紮實，雖然不爭不搶，但能力有目共睹。
十分鐘前，他的組長叫他去辦公室，說有重要的事。
他本以為是普通的廢話，還帶了電腦，準備一邊改圖一邊聽。
誰料才一進去，就被通知了這個消息。
“成易，我代表公司通知你，你被解雇了。”
對麵坐著的組長姚萬喆看著專心致誌改圖的成易，目露不耐，於是又重複一遍。
“嗯嗯，這個螺母……”
成易嘴裡應付著，目光仍舊黏在工圖上，好像沒反應似的，他在想，這個螺母尺寸是不是標錯了。
直到大概三秒鐘後，他好像才意識到了對方說什麼。
目光從屏幕上移開，通過厚厚的鏡片看向了對麵坐著的組長姚萬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哈？
“你說什麼？”他重複問了一遍。
“我說，你被解雇了。”對方也重複回複他一遍。
成易瞪大了眼。他確信自己的耳朵沒有出問題。
眼前的上司，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說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為什麼？”
成易第一反應是質問。
“咱們分公司去年整體業績都不好，降本增效，所以要裁員。”姚萬喆早料到他會問，托詞都準備好了。
“但是……裁誰也不能裁我吧？”
他指著自己鼻子，難以置信地問。他可是部門的頂梁柱，一畢業就在這，兩年就升中級工程師。裁員也不能裁技術骨乾吧？
姚萬喆輕蔑的笑了笑：“上個月MP-200洗衣機出現了批量零件故障，引發巨大輿情風波。這件事需要有一個人來負責。”
“不是已經查清楚了，這個問題出在製作工藝上，而不是結構設計？”成易反問，“這不是我的責任。”
“但是工圖是你簽的字。你就要負責。”
未等他說完，姚萬喆不耐煩地打斷他道。
成易噎住了。
換句話說，他被強行背鍋了。
一時間，震驚，憤怒，失望齊刷刷湧上心頭。腦海中回蕩著剛剛姚萬喆的話，他想質問“誰給你的權力這麼做”，但因為過於憤怒，他張口結舌了半天，竟然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姚萬喆輕蔑地笑了笑。
“我、不是、我……”他語無倫次，“這和我……”
憑什麼？
姚萬喆根本沒聽他說完，隻盛氣淩人道：“你這幾天去人事部辦一下手續，結工資，這周就走人吧。”
說完這句話，便扭著油膩肥胖的身軀轉頭離去。
消息來的如此突然，又不容拒絕。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成易仍沒緩過神，他在休息室坐了好一會兒，才平靜的回到位置上坐下，打開電腦，繼續望著方才沒看完的工圖。
裁員，失業，他從前隻在社會新聞上看到過這些事件。他本以為自己能力過硬，技術好，怎麼也輪不到他。
這件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工程組。
茶水間裡，同事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不絕於耳。
“你聽說了嗎？組長開除了成工。說是因為上個月的零件故障。”
“不會吧！成工是出了名的嚴謹認真，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不懂了吧，這就是讓他背黑鍋。”
“為什麼？”
“組長是靠關係進來的，能力差勁，成工是他下屬，卻在組裡比他有威望，比他能力強，還比他學曆高。他想弄走成工，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原來是這樣啊……那成工再跳槽不就好了。”
“那也不行，據說成工簽過競業協議，離職一年後不能找同行業的工作。他還背著房貸呢！”
“啊？他買房了？”
“是啊，成工父母早逝，隻和八十多歲的奶奶相依為命，又剛在海城買了房。他這個時候裁人，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
“臥槽……真是太不當人了！”
身為同事，大家都為成易鳴不平。更何況組長姚萬喆在組內風評本來就差勁，更是惹得大家義憤填膺。
姚萬喆選的時間很好，正巧在臨近下班的時候通知他。
當成易緩過神之後，想去找人事問問清楚，結果到了人事部門，才被門口挖著鼻子的接待員告訴他：“這邊已經下班了，您明天再來吧。”
成易呼了口氣。
現在也沒辦法，不管怎麼樣，先下班再說。
——
海城放假昂貴，成易住的離公司挺遠，起碼一個半小時的地鐵。這是個破舊的老小區，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房子，勝在房價便宜。他家住二樓，擠過擁擠的樓道，方一開門，便有汪汪狗叫聲傳來。緊接著，一隻虎斑色的土狗衝了過來，扒著成易的腿搖尾巴。這隻土狗有金毛那麼大，耳朵是立起來的，扒著人險些撞到成易下巴。
“成功！坐下！”
成易偏過頭，躲著土狗的舌頭，高聲命令道。
成功用舌頭舔著他的下巴，把他舔的滿臉口水。
成功是成易從路邊撿來流浪狗，因為毛色不好看，一直沒領養出去，就被成易留在了自己家。
聽見聲響，一位滿頭銀絲、麵容和藹的老太太舉著鍋鏟，從廚房出來：“乖孫嘞，回來咧？今兒個上班累不累啊？”
“不累，”看見老太太，成易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抱著成功往屋裡走，用老家的土話回她：“奶奶，今晚吃什麼啊？”
“土豆牛腩。行不？”
“行！”
成易出生在一個小縣城，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隻有奶奶和他相依為命。奶奶靠掃大街把他撫養長大，讓他考上重點大學又念完研究生，找到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不久前，成易剛在海城拿到戶口，借了一圈錢在不太好的地段付了個小房子的首付，也算是安了家。他買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奶奶從老家接過來，在大城市住下。
念及此，成易又犯愁了。
家裡房貸靠他一人還，雖然壓力大點，但好歹是還得起的。
可現在忽如其來失業了，房貸怎麼辦呢？
“洗手吃飯！”
僅僅隻有幾平米的小客廳，雖然不大，卻很溫馨。熱氣騰騰的飯菜擺在桌上，土豆牛腩，番茄蛋花湯，白米飯，蠔油生菜，簡簡單單，但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成易和奶奶坐在兩邊，成功蹲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快嘗嘗。俺從網上新學了個法子，叫土豆燉的軟些。”老太太給成易盛菜，忽然一抬眼，發現他愁眉不展，“阿成，你咋了？”
成易呆呆盯著飯菜，還不知道這個噩耗要怎麼告訴她。家裡唯一的青壯年勞動力忽然失業，還有房貸，奶奶能接受得了嗎？
他歎了口氣。
“咋了，工作上遇見事了？”奶奶問。
成易搖搖頭。他想了一下，很委婉地說：“奶奶，我可能要放個長假。”
“長假？”老太太一愣，立刻道：“你前段時間總是加班，你們老板終於肯給你補假了？”
成易勉強點點頭。強顏歡笑道：“是啊，老板讓我好好休息。過段時間，我帶您出去旅遊好不好？”
奶奶一輩子在一個小縣城裡，海城是她來過的最大的地方。她一直想外出看看，但成易工作忙，沒空陪她。
“好啊，那太好了。”不過，她雖然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敏銳察覺出了奇怪。
吃完飯，成易去洗碗，又把成功的狗糧給喂了。
躺在床上，他開始搜裁員的相關信息，競業賠償之類的。
結果不容樂觀。
成易所在的公司隸屬於天鶴集團，天鶴集團是國內做電器行業的龍頭，下轄幾十個分公司。成易所在的分公司叫天雲，是做洗衣機空調等大型家電的。他們公司這些年除了好些臭名昭著的新聞，大抵就是裁應屆生，或者裁老員工不給補償，勞動者去打官司又失敗的。
越看越糟心。
成易低低歎了口氣，關掉網頁，拿起手機開始搜索去京城的旅行攻略，酒店和機票。
奶奶還沒坐過飛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