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日二小姐回府,大家可……(1 / 1)

碎玉無痕 湖一 3531 字 12個月前

“今日二小姐回府,大家可仔細著點乾活,當心呀,一不小心就被發賣到人牙子手裡去。”

“二小姐常年隨二姨娘遷居彆苑,隻有逢年過節時才回府,一點也不把夫人放在眼裡。怎麼今兒又不過年又不過節的,反而回來了?”

“誰知道呢……隻怕夫人與大小姐又要遭了她們的欺負。”

鄭滿方踏進府中高高的門檻,便聽到如此一番私語。

循聲望去,看起來是兩個不大的丫鬟,雙螺髻上插著銀色蝶釵,素淨可愛。她們正侍弄著花草,衣著打扮皆是是鄭棠喜歡的樣式。

她不鹹不淡地朝那丫鬟瞥去一眼,後者一見,立即噤若寒蟬,心虛地扭轉過腦袋去。

見狀,鄭滿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丫鬟兩眼,輕嗤道:“膽大包天的丫頭,都敢在背後議論起主子了。我娘教給你們的規矩這就全忘了?”

這時那兩丫鬟才反應過來,她正是她們方才嚼舌的鄭滿鄭二小姐。

她一襲青衣,丹眼微睞,像是剛萌發的柳葉尖尖,十六七歲的年華。即使略顯纖細稚嫩,也透露出不容質疑的鋒利。

鄭滿的聲音不大,卻足以使前院的人都聽到。

最會察言觀色的婆子們一瞧這邊不對勁,便忙蜂擁至此來打圓場。

郭嬤嬤朝鄭滿陪著笑,罵了一句方才多嘴的兩個丫頭,那兩丫頭便都如夢初醒般,咚地一聲跪下,在玉石階上重重磕起頭來:“二小姐饒命、二小姐饒命!”

“這兩丫頭是新來的,未曾見過二小姐。如此不懂規矩,老奴之後便替二姨娘和小姐好好教訓她們一番。”郭嬤嬤麵上熟練地堆起討好的笑紋,“府上派去的車馬在路上耽擱了,二小姐金身玉肉,彆苑的車馬又顛得慌,想來一路可累壞了;老爺、夫人,還有大小姐都正在膳廳等著您呢,老奴帶您去淨手。用膳之後,玉痕院的安神香也燃好了,正好小睡片刻。”

話畢,郭嬤嬤便欠起腰身,欲請著鄭滿往裡走去。

但鄭滿隻淡淡地掃了眼她,目光停在了跪著的兩個丫鬟脊背上。她的眼神又輕又冷,正像初春晨露,叫人猝不及防被冰得一激靈。

郭嬤嬤的黑眼珠轉了又轉也不敢再講話,玉石階上也被兩丫鬟磕得漸漸浮出一層血色。一時間外院皆屏息凝神,每個人都萬萬不敢在這時候引火燒身,隻聞一聲聲額頭重重磕下的悶響。

鄭滿好整以暇地撫了撫頭上一不起眼的玉笄,忽然開口道:“郭嬤嬤,也並不是我不依不饒。隻是我與長姐素來親密無間,今日得了父親之令回府,卻撞見玉圓院的丫鬟在這搬弄是非,實在是傷我的心。鸚鵡都會學舌,若要是讓彆人覺得長姐……”

“二妹此言差矣。”

鄭滿的話被一道略帶慌亂的溫沉聲音打斷,但這似乎在她意料之中,所以麵上並未有太多訝異慍怒的神情。鄭滿抬了抬眼,略微帶了點模糊的笑意看向鄭棠。

一抹淡藍色身影自內院匆匆而至,鄭棠向來端莊自持,此時卻顧不得因步履忙亂而晃動得前搖後擺的步搖。杏眼桃腮,但繁瑣珠釵儘力將她壓得莊重,倒是看起來比同齡女子大一二歲。

鄭棠一見鄭滿,便揚起柔和的笑意,順勢去牽她的手:“二妹委屈,長姐方才都聽到了。這兩個丫鬟年紀小,是近幾月才買回來的,聽到些風言風語難免愛學舌。”言至此,她秀氣的水灣眉微蹙起,責怪地剜了跪在地上的丫鬟們一眼。

鄭棠的手又溫又軟,但因多年習琴,有幾處略顯得粗糙的繭子。鄭滿下意識輕撫了一下,隨即回過神收回手。

還小的時候,年幼的鄭棠也曾握著她的手學琴,後來她隨母親移居彆苑,便再沒有過了。

手中的溫度轉瞬即逝,鄭棠愣了幾秒,隨即勉強笑道:“我知道二妹生氣,但她們也是無心之失,況且也磕頭陪罪了,瞧瞧這磕得滿地的血……”

鄭滿點頭道:“姐姐如此說,我便放她們一條生路。”

鄭棠正要鬆口氣,卻見鄭滿又隨意抬手指了指她們,波瀾不驚道:“但該學的規矩總要學點,鄭府可留不得愛多舌的丫頭。你們晚些隨我回彆苑,叫我娘親自來教教你們。”

“二妹……”鄭棠愕然,臉上瞧著有些掛不住。但畢竟是自小在規矩罐子裡泡大的千金小姐,失禮的表情轉瞬即逝。

鄭滿靜靜欣賞著她表情的轉變,隱秘、酸澀的得意緩緩自心底升了上來。

姐姐,你為什麼不肯對我生氣呢。你明明那樣喜歡這兩個小丫鬟,連發釵都是你喜歡的銀蝴蝶式樣。

你應該衝我發火,就像我小時候偶爾衝你發火一樣,或者像在彆苑門外撒尿的成群結隊的小孩一樣,他們嬉笑著喊“鄭府的大婊子和小婊子”,說我和娘是門都進不了的幾輩子的外室命。你心裡也這麼想吧。

明明是你與大娘造就了這一局麵,卻還要笑著與我說喜愛話。

鄭棠垂眸片刻,再抬起眼來還是一彎陳舊的笑,但顯然有些勉強。

郭嬤嬤不動聲色,帶著兩頭討好的意思插進話來:“二小姐說得是,這兩丫頭著實欠管教。這段日子就勞煩二姨娘與二小姐教誨,待到過些時日學好了規矩,再將她們接回來也不遲。”

鄭滿微微挑了挑眉尖,道:“如此甚好。”

鄭棠並不說話,叫人看不出神情。

今日鄭府上下都打理得格外整潔,鄭滿走到膳廳外,便見矮桃樹墩旁又栽上了一棵新桃樹。它顯然栽種得並不久,樹乾尚隻有女子手腕粗細。

見鄭滿朝桃樹看過去,郭嬤嬤便湊過來,講述得眉飛色舞:“老奴記得二小姐小時候可喜歡桃樹了;後來府上不得已砍了那棵老樹,您還傷心了好一陣子。但近日老爺和大夫人常常想念起您來,便又吩咐人悄悄在那新種上一棵。老爺與大夫人可都念著二小姐呀。”

鄭滿倒是想起這件事來了。

那棵老桃樹枝葉葳蕤,冠若華蓋,一至花期桃花便簌簌飄曼,滿枝滿枝紅雲壓得枝椏低垂。她與母親以前常愛在樹下歇息。但常年浸在藥罐子裡的大夫人並不喜愛,以花粉誘發咳疾為由砍了它。

鄭滿淡淡接話道:“大夫人的咳疾已好得差不多了嗎。”

“是,可比以往好上了太多。老爺心疼大夫人,專請了城南的聖手日日住在府上調理著,一兩黃金花出去,才抓得一月的藥材。”

郭嬤嬤說著,便遣小侍女去傳菜。膳廳外傳菜的丫鬟婆子忙碌不停,鄭棠走在前邊,還未入膳廳,便笑著朝裡道:“父親母親,二妹到了。”

繞過雙麵蘇繡的屏風,隻見清清淡淡的粵菜擺滿了一整桌,琳琅滿目,香飄十裡。

大夫人盧月昀一副家常打扮,簪釵素淨,顯得親切文雅,看向鄭滿時,目光是與鄭棠如出一轍的溫和。

鄭青鬆也做尋常打扮,亂糟糟如苞米穗的長須染上點灰白衰色。他雖在官場上從來泰然自若,但此時手卻無意識掖了袖角,顯得有些無措。但他很快便鎮定下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聲音低沉而慈祥:“玉痕,坐到為父身邊來。”

鄭滿乖巧地落座,喚了聲爹娘。

盧月昀滿眼慈愛憐惜地端詳了她一會兒,開口道:“滿兒真是出落得越發清麗,比上次過年時見到還要可愛。”接著狀若懊惱般自言自語,“隻可恨我為滿兒取的字不好,這樣無缺的女兒家卻叫玉痕。”

鄭青鬆朗然笑起來:“夫人用心良苦,滿兒的名未免太大,取‘痕’字方可相抵一二。月滿則虧,未滿未嘗不好。”

“夫君慣會給妾身找補。”盧月昀羞窘一笑,接著便喚起鄭滿,“大娘與你父親近日對你頗為思念,便麻煩了你前來。你瞧,這滿桌都是你愛吃的粵菜。為了有最正宗的味道,這廚子還是千裡迢迢從粵地找來的。”

鄭青鬆擺擺手,示意盧月昀不需多說。

盧月昀笑道:“你們的父親呀,慣是隻會默默替你們安排這些,也還總不叫我多說。行了行了,不說了,快嘗嘗味道如何。”

白切雞入口鮮美細嫩、清香撲鼻,鄭滿隻吃一口,便知方才盧月昀所言不虛。

也難為鄭青鬆還記得他這個小女兒偏愛粵式,當年他還在做兩廣知府時,便發現年幼的鄭滿尤其愛那邊菜式,後來任職京城官至吏部尚書,便再未見過如此正宗的粵菜了。

那時候她與母親都還好好住在府中,大夫人孕育一女,卻深居簡出,並不得寵。

說著吃著,鄭滿碟子裡的菜隻多不少,她隻好示意了一下鄭青鬆不要再繼續夾菜。鄭青鬆略顯尷尬地笑了幾聲,隨即收了手。

自她與母親遷居彆苑後,這樣的日子幾乎是再沒有過。因而鄭滿嘴上不說,心裡也隱隱感覺到鄭青鬆有什麼主意。

果不其然,飯畢,鄭青鬆就著侍女端來的龍井漱了口,便清了清嗓子,道:“夫人,你帶著棠兒出去,我與滿兒有話要說。”

鄭棠聞言,下意識微蹙著眉看向鄭滿。

鄭滿卻無動於衷,繼續心不在焉地動著筷子。她不發一言的時候,看起來安靜冷淡,倒與鄭青鬆記憶中的杜橋並不相像。

盧月昀牽著鄭棠出去,順便輕手輕腳帶了門。

鄭滿垂下眸子,滿桌佳肴此時也了無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