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1 / 1)

李一的脾氣真好。

好到軟弱,甚至有些詭異。

高中的時候也是,陳淨遠都那樣欺負他了,他平時見到陳淨遠,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彆樣的情緒,就像對待一個最普通的同學一樣,冷淡的溫柔。

後來陳淨遠因為她學好了些,向李一請教題目,他也教得很耐心。

陳淨遠說李一一定很適合當老師。

他會把題目掰碎了給陳淨遠講,陳淨遠要是學不會,就教到他會,要是不想學,那就不學。

近乎縱容。

到後麵,陳淨遠甚至對他產生了點詭異的友情。

不知道現在兩個人還有沒有聯係,關係又怎麼樣。

虞泠說得久了,口乾舌燥。

車上又沒水,虞泠隻能停下來,減少開口。

好渴。

車廂一下子變得安靜,李一瞥過後視鏡,掃了眼正靠在靠背上休息的虞泠。

她沒有玩手機,閉上眼睛休息著。

導航甜美機械的聲音撕開沉默,溫馨提示著還有一公裡就到達目的地。

李一:“要到了。”

聽見導航的提示音,虞泠睜開眼,趴在駕駛座的靠背上,自覺地開始給李一指路。

燎原的位置有些偏,沒去過還不容易找到這家店。

好在有虞泠,雖然是第一次來,李一還是很快就找到車位。

燎原在江邊,靠江的一側是大落地窗,能看見外麵暖黃色的跨江大橋和路過的船隻。

月光下泛起漣漪的江波也很美,像是鮫人織的網紗,在黑暗中發著幽幽的白光。

但最美還是黃昏的時候,垂在天邊的巨大夕陽會把江水雲彩染紅,偶爾會有白色的水鳥飛過,為濃墨重彩的晚霞點上幾塊留白。

很美,虞泠以前最喜歡在傍晚時分來。

天氣好可以去江邊散步,散完步再回來小酌幾杯。

虞泠剛來叁區錦城的時候,最喜歡的事就是和朋友來這喝酒。

可惜現在她連原來的朋友都很少見了,更彆說和她一起出來玩。

有一點想她。

店老板看見進門的虞泠,馬上離開彆桌,熱情地迎了上來。

“不好意思,走開一下,您選好了可以叫服務員。”

“虞泠!好久不見!怎麼這麼久都沒來喝酒了啊?”

虞泠明顯對店主很熟悉,她笑著回道:“家裡人看得緊,這不是一得空就來了。”

虞泠很自覺地帶著李一走向店主,腳上的小皮鞋發出愉快的噠噠聲。

“我的位置還在吧?”

店主連忙上前,跟在她旁邊:“在的在的,你的位置肯定給你留著呢。”

“包間還是老位置?”

“包間吧。”

上了二樓,虞泠看著空無一人的包間,愉悅地勾起嘴角,連蹦帶跳地坐到窗邊位置上。

那裡有兩張彈力繩椅子,有些矮,可以讓虞泠半躺在上麵。

包廂很大,李一也跟著她坐在那。

椅子很舒服,半靠著可以透過大落地窗看見江景。

虞泠:“我還是老樣子吧,最近有什麼新品嗎?”

老板拿出餐單,給虞泠和李一一人一份,她很高興虞泠來,笑堆滿了臉。

她俯下腰,挨個挨個向虞泠介紹新品。

“最近這兩款新品賣得好,一個是荔枝味的紅軟玉,另一個用伏特加調的,有點烈,你估計是喝不慣。”

“還有這些,這個是果酒,這個葡萄酒,最近店裡還上了點米酒和醪糟甜品,要嘗嘗不?”

李一在一邊看菜單,這份菜單很精致,黑底金字,還貼著零碎的金箔,上麵的價格也很對得起它奢華的風格。

他大概掃了一眼,最便宜的一杯899元。

哪怕李一工作後也賺得不少,加上今年達到股份兌現條件,多了一大筆收入,這樣的消費完全負擔得起,他還是下意識地覺得貴。

他身上的債務早已經還清,手裡可支配收入也不少,但他的物欲本來就比較低,除去吃穿住行,幾乎沒什麼花銷。

李一不喝酒,他對酒為數不多的記憶停留在被李老師收養後,每年夏天桌子上放的被凍得冰涼的生啤。

很便宜,一聽六瓶隻要20塊。

李老師有點不正經,居然讓未成年的孩子喝冰啤解暑。

李一不喜歡酒。

他的母親每次喝完酒就像變了一個人,臉上的溫柔蕩然無存,隻會尖叫著質問他為什麼要出生。

但每次酒醒,她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依舊是溫柔地對他笑,和他道歉她又喝酒了。

她會輕輕地摸他的頭,細細幫他整理頭發和衣角。

“李一,要注意形象。”

“第一印象很重要。”

他的母親不喜歡他。

李一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這個事實。

他並不傷心,可能是天生比較冷漠,可能是至少母親清醒時裝得像一個好母親。

李一不喜歡酒,但每年夏天,李一還是會陪李老師她們喝酒。

因為大家都在喝。

要做一個合群的人,至少表麵上要。

他的母親跟他說。

但大學畢業後他幾乎沒喝過酒,公司聚餐大家知道他不喝酒,久而久之也不勸他,同時,李一很自然地承擔了送人回家的任務。

所以當虞泠問他要點什麼的時候,他搖了搖頭:“我要開車,不喝酒。”

虞泠:“可以叫代駕!”

李一把餐單放回桌上:“我不喝酒。”

虞泠又勸了兩次,見李一堅持她撇撇嘴:“那給他上杯牛奶吧,畢竟人家是好學生不喝酒。”

李一沉默,最後也沒說什麼反駁的話。

店主差點笑出來,她憋住笑,用一個稍顯扭曲的微笑點頭,算是打招呼。

很麵生,沒見過,是新客。

這還是虞泠第一次帶男人來,她的丈夫?

店主知道虞泠結婚了,但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見過虞泠的丈夫。

虞泠以前還說一定會請她去參加婚禮,給她安排在最前麵一桌,結果匆匆結了婚,連婚禮都沒辦。

想到這,店主多看了李一幾眼。

眉清目朗,氣質清雅,頎長的雙腿交疊,骨瘦的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黑色的西裝褲更襯得他皮膚蒼白,手背青色的青筋清晰可見。

他半靠在椅背上,坐姿鬆散,卻不會讓人覺得萎靡懶散,反而有一種內斂的自如。

感受她的目光,李一轉過頭看她,狹目裡淺色的眼睛透徹,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是濃厚的梅子酒,看一眼就開始醉人。

店主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虞泠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男朋友,老公都一頂一的帥。

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徹底消失,李一垂下眼瞼,看著桌子上的花瓶發呆。

以往這個時間他已經下班了,現在算不算加班?

助總會給加班費嗎?

查那個女明星的“獎金”什麼時候發?

最近公司好像又被襲擊了,最近招進來的信息安全部的新人也一般般,他要不要讓助總再招兩個人?

李一除了工資外,助總還會給他各種額外的補貼,還有大大小小獎金。

他雖然掛的是助理的名,其實更接近技術性人才,除了處理助理的公務,他還會做一些信息安全部的工作,檢查加強公司的防火牆。

除此之外,他還會幫助總和公司查一點東西,這方麵得到的“獎金”也不少。

甚至比起助理,信息安全部的工作才更像是他的正職,有段時間傅氏和其他集團有摩擦,各種網絡攻擊層出不窮,忙得他都要快直接住在信息部了。

李一是助總帶著進的傅氏,助總大學的時候就很看好李一,李一一畢業助總就把他安排在身邊,為了方便給了個助理的職位。

也是因為這樣,雖然李一乾著信息技術部的活,但崗位卻是助理。

某種程度上,他算是拿著一份工資打著兩份工。

虞泠在對麵玩手機,她打開手機,屏保上的男人一閃而過,卻還是遺留在她的虹膜裡。

虞泠滑動屏幕的手指頓住,想了想,打開相冊,找了張小魚的照片換上。

深藍色的大缸裡,五彩的鬥魚形成彩帶,在水裡打圈。

很鮮豔漂亮。

比原來那張死氣沉沉的照片不知道好上多少。

雖然這麼想著,但重新打開手機,看著屏保上豔藍色的圖片,她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她原來的屏保是她偷拍的傅江冉,當時是晚上,又拍得倉促,隻有一個模糊的側臉。

但虞泠以前很喜歡,昏暗的燈光,藍色的玻璃花窗,和坐在那看書的傅江冉。

傅江冉看到過,但也沒說什麼,就這樣讓她用了四年。

她想,隻是一下子換掉用了這麼久的屏保,不習慣吧。

這樣一打岔,虞泠也沒了玩手機的心思,她在桌下的腳輕輕踢了踢李一。

李一抬起頭,額間有些碎發垂下。

虞泠問:“李助喜歡這個花瓶?”

他看了好久。

李一沒回答,隻是說:“很漂亮。”

虞泠再次打開手機:“要是喜歡,我送你一個,我家裡有個骨瓷的鏤空花瓶,特彆好看,你看!”

她在和朋友的聊天記錄裡翻出那張照片,舉給李一看。

“是不是很漂亮?”

李一的眼神首先停在她粉色的指甲,白皙的骨節,然後才慢吞吞移到手機屏幕上。

照片上的花瓶確實很好看,通體瑩潤,花瓶上部有著精致的花紋鏤空。

虞泠伸出手,在桌上的花瓶上方比劃了一下:“比這個更大一點,放桌子上也好看。”

她當時買了一對,但現在隻剩下一個,另一個在她和傅江冉吵架的時候打碎了。

剩下的這一個她就叫王媽收起來了。

如果李一喜歡,她就送給他,也算是物有所值。

李一的視線來到虞泠的臉上,她睜圓了眼睛,好像很期待把東西送給他。

李一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不用了,我不養花。”

虞泠有點失望:“真不要?”

李一:“不要。”

虞泠癱在椅子上,焉噠噠地收起手機。

“那好吧。”

虞泠後來又說了東西,但李一像是完全沒什麼興趣。

兩人又沉默下來。

虞泠低下頭玩指甲,在心裡暗罵李一的無趣。

她狠狠扯著手機殼上的墜子,上麵串著的珠子彼此碰撞,發出鐺鐺的聲,是這個屋子唯一的聲音。

哢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