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沒有想歪。

他對虞泠的沒邊界感有著深刻的認識，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虞泠不喜歡他。

虞泠點好了她想吃的菜，這次她記住了對麵還有一個活人，她問李一要吃什麼，李一點了和她一樣的。

這是家西餐廳，虞泠點了一份牛排，肉很嫩，鮮嫩多汁，餐刀輕輕一劃就有汁水湧出來。

虞泠不喜歡吃生食，所以點得七分熟，但這快牛排的烤得很好，汁水鎖得牢牢的，並沒有因為熟度高而缺少水分。

虞泠有些驚豔，她沒想到隨便找的一個餐館的廚師居然有這樣的手藝。

她默默記下這家店，想著以後有機會還能來吃。

這家店應該是新開的，虞泠以前來玩的時候並沒有見過這家店。

沒想到隨便一來就能吃到這麼好吃的牛排，虞泠心情大好，也不在乎什麼曖昧不曖昧的，開始專心乾飯。

等她吃完，李一才吃了一半。

他吃得很慢，堪稱細嚼慢咽。

瘦長的手掌握著銀白色的刀叉，緩緩用力下切，刀鋒陷入肉裡再稍微一摩擦，肌肉纖維就會斷裂開來，裡麵鎖住的汁水會噴湧而出。

李一認真地看著那塊牛排，虞泠認真地看著李一握刀的手。

李一的手真的很漂亮，骨節分明，纖細勻稱，過於蒼白的皮膚看上去有些病態，但半伏的青筋又充滿爆發力。

昏暗的暖光並未給他帶來多少暖意，甚至因為晦暗，明明手上握著的隻是一把餐刀，卻在他用力肌腱凸起時，帶著過於鋒利的冷意。

可以輕易地劃破皮膚，肌肉，切斷血管，氣管。

虞泠的腦子開始發暈，她隻能看見李一手上那把餐刀一翻一轉，銀光閃爍，牽引著她的心跳。

李一留了一點指甲，不多，就一條細細的白邊，因為他有潔癖，指縫很乾淨。

他的甲床也很長，甲型漂亮，更顯得手指細長，卻不會讓人覺得無力脆弱。

骨節處的皮膚更薄，可以清晰地看見下麵埋著的各色血管，或紫或青，細細的，像草叢中的蛇一樣潛伏在皮膚下。

虞泠知道自己看得太認真了，甚至有些變態。

但她移不開目光。

她的心跳加快，指尖發麻，眼睛幾乎黏在李一的手上，時刻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虞泠確實是個手控，但還沒有一個人光憑手就讓她這麼關注。

她完全沒有掩藏自己的目光，李一默默地加快了切肉的節奏，想要儘快結束這頓飯。

在她赤裸裸的目光下，他有些緊張。

不知道為什麼，和虞泠呆在一起，他的情緒，反應都會變得非常激烈。

虞泠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像是一滴水落進沸騰的油鍋，讓他迸濺起來。

這不是一件好事，李一不喜歡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

這會讓他變得衝動，愚蠢，甚至克製不住內心的暴戾。

她總是讓他不高興。

吃下最後一塊肉，李一放下刀叉。

虞泠也低下頭不再看他，移開眼神後，她感覺輕鬆了許多。

李一本以為她移開眼神情緒就能平靜下來，但實際上，他不緊張了，但又開始煩。

等注意力落在虞泠的婚戒上，李一反而平靜下來。

她結婚了。

和傅江冉。

虞泠支著下巴看著窗外的花車，搖曳的燭火把她的婚戒染成金色。

她一直都帶著戒指，上次在咖啡店偶遇也是。

她一定很珍惜這段婚姻。

但真可惜，傅江冉不想和她結婚。

李一冷淡地想。

虞泠估摸著時間要到了，去找服務員結賬。

她打開包，掏出副卡，主動結賬。

“上次你請我吃飯，這次我請你吧。”

朋友要有來有往才會感情好。

有一說一，這頓飯的價錢遠超他之前請虞泠的小蛋糕和咖啡，但李一對此沒有什麼不適，心安理得地等著虞泠結賬。

服務員臉上依舊是標準的微笑，她拿出POS機幫虞泠刷卡，忍住好奇沒有看李一一眼。

不多看，不多問，不好奇。

出去的時候李一依舊是落了虞泠半個身位，但很快虞泠就轉過身，強行拉著李一一起走。

“你怎麼每次都跟在後麵，看得我心裡毛毛的。”

虞泠拽著李一的袖子，也不管他樂不樂意，硬把李一拉到身邊。

虞泠的突然靠近，李一還是不習慣，但這次虞泠很堅決，一定要和他一起走。

服務員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虞泠的主動，李一的排斥，她都看在眼裡，她歎了口氣。

誒，有錢人啊。

可惡，她也想當有錢人。

虞泠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懷疑包小白臉，她現在高興得很，拉住李一就往摩天輪走。

九點遊樂園會有煙花秀，這個時間去，應該正好能在摩天輪上看見煙花。

虞泠第一次和傅江冉來這個遊樂園，也是摩天輪做結尾。

李一其實不想坐摩天輪。

他恐高。

不喜歡坐過山車，大擺錘也是這個原因。

但恐高帶來的緊張感也讓李一有些上癮，所以他偶爾會從高樓眺望風景，享受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的刺激，這也能幫他疏導內心囤積的不正常衝動。

雖然對輕微的緊張感上癮，但李一並不喜歡摩天輪。

因為摩天輪的一圈時間是固定的，不受他控製，不像他自己去天台眺遠，可以隨時抽離那種緊張感。

更何況摩天輪上還有虞泠。

高空加虞泠，光是想象就讓他的喉嚨發緊。

但看著虞泠期待的眼神，李一還是沒有拒絕。

虞泠歡呼著蹦起來，迫不及待地拉著他走。

他不知道虞泠跟工作人員是怎麼說的，那個車廂隻有他們兩個人。

車廂不小，但李一身高腿長，坐進去還是有些逼仄。

特彆是他對麵還坐著虞泠，原本還算開闊的空間變得更加狹窄。

為了保持車廂的平衡，兩人各坐在兩邊。

隨著高度上升，李一看著地上逐漸變成螞蟻的人群，心跳加快。

他的肌肉緊繃起來，呼吸有些困難。

他抬起頭看向對麵虞泠，她正在看窗外。

她似乎很喜歡這樣的風景，嘴角都帶著愜意的笑。

摩天輪很大，轉一圈要20分鐘。

李一要忍受二十分鐘的緊張與不適。

坐在虞泠的對麵。

這次和在咖啡館不一樣，雖然這次他們坐得沒有咖啡館裡那次近，但這次是封閉空間。

完全封閉的空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

車廂內的氣溫似乎在升高，讓他的臉頰發熱，開始口乾舌燥。

但李一知道，這些都是他的錯覺。

虞泠的麵色如常，因為升到高空不免有風吹進來，她還攏了攏外套。

喉結滾動，李一移開目光和她一起看向窗外，等待煙花綻放。

看遠處的小螞蟻，好像比看虞泠輕鬆。

外麵的天很黑，城市裡沒什麼星星，天上隻有一片黑幕和一輪殘月。

呼呼的風吹過，寒冷讓李一臉上的熱也降下來。

隻有風聲。

還有她的聲音。

“李一，放煙花了。”

李一的心跳停止了——

她知道他的名字。

一切仿佛都被拉得很長，時間，空間和聲音。

煙花在耳邊綻放，絢麗的色彩肆意地襲擊著眼球，李一卻隻想、也隻能偏過頭，看著虞泠。

他隻能看見虞泠的側臉。

看見她的側臉被煙花照亮，被染成五顏六色。

看見她黑漆漆的瞳仁鏡子一般，清晰地反射出上升，爆破又墜落的煙花。

他在她的眼睛裡，看著煙花墜落綻放。

虞泠坐得離門很近，她把手貼在車廂的玻璃上，有些遺憾地喟歎：

“好可惜，如果在最高點開始就好了。”

那一定很浪漫。

可惜這樣的緣分，她也就和傅江冉經曆過一次。

之後無論她怎麼計算，都無法在最高點欣賞煙花綻放。

最高點的煙花，似乎要更亮，但也好像也更溫柔，會把傅江冉那張深邃冷硬的臉都照得柔和。

就好像他帶著笑，正溫柔地看她。

太溫柔了。

所以哪怕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已經愛上他。

她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

看見他眼睛的時候？他接住她的時候？還是……

煙花綻放的時候？

那天煙花太溫柔，讓她誤以為傅江冉也愛她。

熱烈綻放的煙花，似乎又將她帶回那天，虞泠眼睛發澀，有些恍惚。

她的對麵坐了一個人，他的麵容隱藏在黑暗中。

會是傅江冉嗎？

“傅……”

虞泠隻說出一個音節，對麵的人就已經站了起來。

他快步走來，逼近虞泠，高大的身影站在車廂中間，投下一片陰影將她籠罩。

他麵無表情的臉被煙花照得明明滅滅。

是李一。

隨著他的大跨步走動，車廂不再平衡，搖晃起來，這個車廂都向虞泠那邊墜。

微妙的失重感傳來，虞泠的心開始狂跳。

她看著垂眸看她，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李一，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什麼傅江冉都被她甩在腦後。

她的心跳得好快，頭也開始發昏，因為過於緊張手腳都有些脫力，她幾乎要握不住手裡的包。

她的眼睛隻能緊緊盯著李一，隻能看見他一人。

李一喜歡她這個眼神。

所以他輕輕笑了起來，像往常一樣。

明明車廂已經不再搖晃，但虞泠還是感覺自己在下墜。

李一彎下腰，溫柔地為她拂去眼角的眼淚。

“怎麼哭了？”

高空的風很大，李一的指尖有些涼，他的動作很輕很快，像是一陣風拂過眼角，帶來一絲冷意。

他的聲音磁性溫潤，配上彎彎的眉眼，剛才恐怖的影子好像錯覺一樣。

虞泠的整個人陡然輕鬆下來，但腦子還有些發昏，心跳也還沒找回節奏。

感受到虞泠急促淩亂的呼吸，李一蹲在她的麵前，握住她冰冷的手，貼在臉上。

“很冷嗎？”

李一的體溫從指尖傳來，安撫了虞泠亂跳的心臟，她眨眨眼睛，刷去眼裡多餘的水分，更加清晰地看著李一。

他好像很高興，煙花下的笑容特彆溫柔。

比以前都要真實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