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XX年,又是一年盛夏來襲,奇秀甲天下的避暑勝地廬山上,遊客日漸增多。
在山下熙熙攘攘的遊人中,有一位帶著遮陽帽、背著小背包的老人,脖子上掛著擦汗的白色毛巾,滿臉的絡腮胡子已經斑白,麵容滄桑但雙眼卻炯炯有神,身材較一般人高大,手持凳山杖,步履穩健。這個老人名叫黃中玉,是武漢市一位剛退休的中學語文老師,在這個酷暑時節前往向往已久的避暑勝地廬山旅遊,此行的第一站是廬山東林寺。
雖然已過午後,但天空中依然是豔陽高照熱情似火。眼看就快要到東林寺山門了,黃中玉一邊擦著汗,一邊按奈著心中的興奮。他教了這麼多年的語文課,念過無數次白居易的“人間四月芳菲儘,山寺桃花始盛開”,雖然寫的不是東林寺而是大林寺,但同樣讓他感覺廬山就像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並且,東林寺是傳統佛門勝地,曆史文化悠久,加上東林寺所處位置靠近市區,所以他選擇東林寺作為遊廬山的第一站,欲從東林寺開始感受廬山帶有傳奇色彩的、獨特的曆史文化韻味。
隻見山門旁邊站著幾個看似在散發傳單的中老年人,看到黃中玉這個年紀相仿的老人往山門走來,便齊齊迎了上來。其中一個中年婦女上前滿臉堆笑,遞給黃中玉一張宣傳單。黃中玉掃了一眼傳單,發現竟是基督教傳教宣傳單,頓時皺起眉頭,厭惡地擺擺手表示拒絕。
黃中玉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一直遵照著父輩的教誨:信蒼天不信鬼神,對宗教一直比較反感,尤其對西方教會在國內農村地區的大肆傳教很是憤怒。有一年春節他回江西農村老家走親戚,結果被信教的親戚拉去參加集會,那些愚昧卻熱烈的場麵讓他感到非常惡心,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回過農村老家,不想這次來廬山東林寺卻又碰上了。
那中年婦女卻不理會黃中玉的拒絕,硬是把傳單塞到他手中,口中嚷道:“人老了,要有信仰的......”
黃中玉不禁怒了,不等她把話說完,就把傳單揉成一團狠狠地扔在地下,怒斥道:“不信蒼天信鬼神!你懂什麼叫信仰?!”說完轉身就走。
那中年婦女不料黃中玉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不禁有些愕然,尖聲叫道:“我說你這個老同誌,怎麼這樣?......”然後糾纏上來,一幅要據理力爭誓不罷休的樣子。
幾個在一旁的傳教老人趕緊過來拉開中年婦女,想要平息事態。這時一個正在附近掃地的老和尚走過來,分開圍觀人群,對眾人說道:“佛門清靜之地,請大家不要喧鬨。都散了吧。”
黃中玉定睛一看,這個和尚年紀與自己相仿,身著一身青灰色五衣,手提掃帚,麵容清瘦,精神矍鑠。
隻見這個老和尚彎下腰,撿起黃中玉扔在地上的縮成一團的宣傳單看了看,不由得嗬嗬一笑,隨手將紙團扔進旁邊的垃圾箱,微笑著對黃中玉說道:“看來是個性情中人。是第一次來東林寺吧?”
黃中玉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答道:“是第一次來。本來以為東林寺是佛門淨土,為何會有人在這裡傳教?真是怪事。”
老和尚沒有接話,隻是嗬嗬笑著,拉著黃中玉向寺內走去。
黃中玉暗歎一聲,自言自語道:“為什麼啊?!”
老和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說道:“彆鬱悶了,他們自有他們信的原因,也肯定存在讓他們信的環境。順其自然吧。”
老和尚帶著黃中玉來到東林寺內庭院中的一棵大樹下,兩人在著樹下的長凳上坐了下來。黃中玉拿出一瓶已開的礦泉水大口喝了幾口,又拿出一瓶未開的礦泉水遞給老和尚。老和尚微笑搖手示意自己有,然後從長凳後麵拿出一便攜茶杯對著黃中玉晃了晃。
黃中玉笑道:“還是大師會養生。”
老和尚悠然搖搖頭,笑道:“可彆這樣說,什麼大師啊,我不過是東林寺裡一個掃地的而已。”
黃中玉見這個老和尚言行舉止,似乎並不像一個和尚,內心有些困惑。他一邊打量老和尚,一邊問道:“您太過謙了。不知道大師該如何稱呼?”
“法號大凡。不過我不喜歡彆人這樣稱呼我,其實彆人也都沒有這樣稱呼我。所以,其實我並不需要法號。你還是叫我老嚴吧,我姓嚴,叫嚴傳邦。”
“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姓黃,叫黃中玉,一個教書的,大家都叫我老黃。”
“哦,原來是老師啊!”嚴傳邦點頭道,“教書育人,很好。”
“唉!好什麼呀!現在老師遍地,但凡上個電視上個節目都稱為老師了。老師這兩個字啊——變味啦!”
“嗬嗬,此老師非彼老師,大家心裡都有數的。”
此時,就見一對看似情侶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其中男的戴著黑框眼鏡,一看就是理工男;女的紮著馬尾辮,五官端正,麵容清秀,燦爛的笑容掛在臉上,一路蹦跳著,看上去很是興奮;兩人都身著休閒運動短裝,各自背著個小背包。
隻見那女生來到黃中玉跟前,笑嘻嘻地說道:“老伯好!請問能不能打擾一下?”
“小姑娘,你有什麼事?”黃中玉看著這個女生,感覺她年紀與自己女兒相仿,活潑中透著一股靈氣,聲音清脆悅耳,看著就讓人喜歡,情緒立刻好了些。
“老伯,我是信溪網絡公司的內容編輯,看到新鮮事就想記錄下來,職業習慣,嗬嗬。剛才看到你對傳教似乎非常反感,就想過來了解一下,不知道可以嗎?”
黃中玉嗬嗬一笑:“個人喜好,真沒什麼好說的!”
那眼鏡男生插嘴道:“老伯,彆理會她。她就是喜歡到處湊熱鬨!”
“同事?還是——男朋友?”黃中玉看著那女生問道。
那女生臉一紅沒說話,那男生則伸手摸了一下鼻尖,也不正麵回答,說道:“哦,我是七星智能網絡技術公司的程序員,我叫華暉,她叫夏星。”
嚴傳邦笑道:“年輕人,是要趁年輕多走走祖國大好河山!既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裡路,對吧?”
夏星卻撇嘴說道:“要真能這樣該多好!可是要上班呀。這次要不是他來廬山閉關,我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閉關?”
黃中玉與嚴傳邦不禁有些驚愕,這男生看上去年紀輕輕,甚至還有些嬉哈,怎麼看也不出閉關會跟他有什麼關係。
華暉趕緊解釋道:“兩位老伯不要誤會,不是修煉的那種閉關。我是做係統設計的,我們公司有個新項目要進行開發,目前在架構設計和一些技術難點上有阻礙,比較難解決,讓我很頭痛。公司那邊壓力又大,所以沒有辦法,就到白鹿洞書院臨時租了間廂房,想一個人好好捋下思路。她聽說我來廬山了,所以就請了幾天假,過來拉著我要遊廬山呢。”
“好啊,年輕有為。古人閉關也大抵如此,都是苦思冥想找尋答案嘛。”
“你們就彆捧他了,到時候想不出解決方案,他就難堪了。”夏星笑道,“其實呢,我過來也是幫他解解壓的。”
“嗯,知道體貼人呢!小夥子,你有福氣啊!”
夏星聞言臉上一紅,便著急著要走開,早已忘了自己剛才是要過來想要做采訪的。
華暉也趕緊岔開話題:“兩位老伯,你們繼續聊,我們就不繼續打擾了。”
“哪有打擾!你們去吧,玩得高興點。”黃中玉和嚴傳邦看著這兩個年輕人漸遠的背影,都從心底感到一陣莫名的舒心。
過了半晌,嚴傳邦才扭過頭來,問黃中玉道:“老黃,你這次來廬山打算玩多久呢?”
“其實也沒有認真的計劃,就打算先看看東林寺,然後上山逛逛,最後再到白鹿洞書院看看。”
“嗬嗬,巧了。剛才那個小夥子,小暉,不是要在那裡閉關嗎?”
“我可不想打擾他閉關。人家年輕人,才不願跟一個老頭子聊呢。”
“也是。要不我陪你聊聊,順便帶你看看東林寺?”
沒想到嚴傳邦會主動邀請他同遊,黃中玉大喜道:“那真是太好了,不會影響你吧?”
“不會的!我啊,其實不算是真的和尚,隻是在這找了個掃地的差事,籍此住在這裡。我也不用去習經念佛,除了掃地,我的行為不在寺務管轄之列。”
“這樣挺好,逍遙自在。”見嚴傳邦口中說得逍遙,黃中玉不禁有些羨慕。
“的確如此。”
嚴傳邦哈哈一笑,帶著黃中玉邊走邊聊,逛遍了天王殿、大雄寶殿、大佛台、出木池等景點,觀樓閣山色,評佛史禪意,兩人竟意氣相投,一見如故。
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依依不舍的黃中玉向嚴傳邦告辭,不料嚴傳邦又熱情邀請他住下,並表示次日一早可以帶他從寺後小路上山。黃中玉聞言大喜,當即連聲拜謝。
嚴傳邦高興地把黃中玉領到自己廂房,沏了壺茶,與黃中玉坐下品茶。
黃中玉小飲了一口,感覺唇齒留香,立刻讚不絕口,感歎道:“老嚴哪,你在這裡悠閒自得,簡直是過神仙生活啊!”
“嗬嗬,神仙不敢想,悠閒確是真的。”
“不知你來這裡有多長時間了?”
“十五六年了吧。”
黃中玉有些驚訝,但卻不是因為感覺時間長,反而是覺得,相對嚴傳邦這個年紀來說時間是短了。
“這麼多年了!整天在山水佛音的熏陶下,修為也肯定不淺了。”
嚴傳邦卻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哪裡!其實這裡也不是想像的那樣清靜。遊人多,香客多,也多有嘈雜的時候。冒昧的問一下,為何一個人來遊廬山?老伴怎麼不一起來?”
黃中玉沉默不語,看上去神情有些失落。
“是我話多,身在佛門不戒妄語,慚愧!”嚴傳邦有些尷尬。
“老嚴,不要這樣說。實不相瞞,我一個人生活已經很久了。”
嚴傳邦知道自己不小心觸碰到了黃中玉的傷心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和老婆很早就離婚了,有個女兒,跟她一起生活,到現在也和夏星那姑娘差不多大了。”
嚴傳邦歎息一聲,問道:“看你就像是割舍不下,當初何不忍一忍?”
“唉!”黃中玉苦笑起來,“所謂相愛容易,因為五觀;相處不易,因為三觀。”
“嗬嗬!”嚴傳邦聞聽此言有些忍俊不住,“看你還挺幽默。能幽默就好,能幽默就能豁達。”
黃中玉緩緩地喝了口茶,淡淡地說道:“時間是個好東西,真的能消磨一切。”
不想嚴傳邦也輕歎一聲:“其實誰都有不如意的一麵。”
黃中玉一愣,舉到嘴邊的茶杯不由得又停住。
“我也不瞞你,其實我也有一個女兒,算到現在年齡也和你女兒差不多大。”
“那你女兒現在在哪裡?”也許是因為內心深處對女兒的牽掛所導致,現在無論談到誰的女兒,黃中玉都會關注了解一下。
“十多年前,她在M國留學時碰上槍擊事件,年紀輕輕就走了。我老婆本來身體就不好,受不了這個打擊,不到兩年,也鬱鬱而終。”
嚴傳邦的話語中明顯帶著揮之不去的傷感,黃中玉聽聞很是難過,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嚴傳邦輕歎一聲,接著說道:“就像你說的,時間能消磨一切,我已能看開了。其實說起來,這都是我的責任,是我非要讓女兒去留學的。”
“讓女兒去M國留學本來是好事啊,隻是沒想到碰到了意外,這不是你的過錯。”
“那時候我在做生意,也算是有錢人,就老想著要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那些年M國其實不太平,不時發生槍擊事件,這些我是知道的,但總是抱有僥幸心理,就認為自己女兒應該不會這麼倒黴能碰巧遇到這種事。就因為我的僥幸心理和堅持啊,害了我女兒!所以說,都是我的錯!”
說罷,嚴傳邦搖頭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