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身體裡最先蘇醒的感官永遠是是痛覺。

似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在啃噬尾椎，白砂抽搐著蜷縮起身體，卻撞上堅硬的弧形艙壁。

銀灰色長發如同水母觸須纏在脖頸，少女身體上透明的細碎鱗片隨著急促呼吸剮蹭著透明艙壁，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聲。

白砂的五感漸漸恢複，新生的鼻子灌進了濃稠液體，帶著莫名的甜腥——不對勁，海水不該是這個味道。

不算濃烈的珍珠腥，混著氟利胺防腐劑氣息，這分明是人類科技馴化生命的氣味。

沒有任何動物能在這樣的氣味下保持穩定，畢竟伴隨著這個味道誕生的後果不是失去生命，就是失去自由。

白砂很了解人類，不然也不會恰好被遊戲選中。

*

白砂試圖擺動尾鰭保持平衡，卻剛反應過來這具身體隻有兩條修長纖細的下肢。

噢……對，她已經和那個遊戲係統綁定，重新體驗打造戀之星海的遊戲劇情，自然是人類的形態了。

隻是思緒有些飄散，女孩的膝蓋又下意識地撞上金屬內壁。幾百年來，白砂第一次在液體裡感知到身體的「笨拙」。

不同於本體粗壯有力，甚至能劈開虎鯨顱骨的鯊魚尾鰭，人類的腿簡直脆弱到可怕。

“咳......”

神經複蘇的刺痛感似乎一下子衝破了腦域的閾值，高強度刺激讓白砂終於得以睜開眼，全然掌握這具有些陌生的身體。

少女藍灰色豎瞳在營養液裡縮成針尖，纖長的睫毛上凝出細小冰晶。

數秒後，還沒等白砂透過幽藍色營養液看清實驗室的裝置布局，她腦中的原始記憶區已亮起猩紅警告：周圍流體溫度正以每秒0.7℃的速率暴跌。

如果再不采取行動，就算白砂用人形進化出籃球那麼大的心臟，以永動機的速度跳動恐怕也回天乏術。

“又進了冷庫？”少女僵硬地扯動嘴角，麵對這個困境竟有些輕車熟路的家常便飯。

她很快學會了用肺呼吸，用腿保持在液體中的平衡，隨著身體小幅度的動作，清脆的冰晶碎裂聲在耳腔共振。

灌滿低溫營養液的休眠倉可以大幅度降低細胞代謝，裡麵滿滿當當的幽藍液體混合了多種DNA保護劑，都是為了保證生物身體的正常運轉，甚至還有氧氣充能的作用。

少女本該在嚴格控製降溫速率的精密儀器運轉下，如同做了個愜意甜蜜的美夢後自然地蘇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陷入致命的危機。

她能夠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體溫與身體機能正在飛速下降，好在原體數據掃描的同時，帶過來了部分修為力量。

整座休眠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蒙上白霧，紅色的警報燈嗡嗡作響，發出瀕死的微光。警報紅光潑灑在少女蒼白的軀體上，映出腰際的淺灰色鱗片紋路——是量子擬態被觸發後的痕跡。

白砂的呼吸道被寒潮撕開新生黏膜，淡藍色血液剛滲出就凍成了珍珠狀的冰粒，轉眼又融入營養液。

“我可不想當冷凍魚肉，那是金槍魚先生該乾的事。”

她咧開嘴，尖牙直接咬碎了灌入喉管的營養管，混合著抗凝劑的液體在口腔爆開鐵鏽味。

真難吃……跟人類有的一比。

白砂右腿肌肉驟然緊繃，重重踹向正下方的觀測窗，裂紋沿著她踹擊的軌跡炸開，像被破冰船撞碎的冰層。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那樣纖細筆直的腿能夠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第二下、第三下，嘭！

伴隨著閃爍的鈷藍微光，冰晶混著納米塗層的碎片迸濺。碎屑劃過臉頰，割開一道道極細的傷口，轉瞬便結起霜。

幾次膝踢都熟練而精準地落在艙體焊縫最脆弱處後，休眠艙如同爆炸的河豚，轟的一聲巨響炸裂開。

幾噸的營養液在接收到空氣的瞬間就開始陸續蒸發，衝擊力裹挾著白砂滾落在地。

她的後背重重碾過細碎的高密度金屬渣，好在鯊魚比人類皮糙肉厚得多，不明顯的痛覺甚至令白砂愉悅地眯起眼。

這才是活著的感覺。

*

白砂翻身半跪，扯斷了纏繞在小腿上的神經傳感線，電線斷口迸出的電火花照亮了鋼製天花板的機械殘骸——數條合金支架如同深海巨妖的觸須。

核心處便是她剛剛自己親手打破的休眠艙。

“係統？”白砂喊了一聲，人類聲帶發出生澀的音節。

毫無反應……

嘖，不靠譜的東西。

白砂伸手抹了一把糊住視線的冰血混合物，她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視網膜倒映出詭異的圖景：

各種艙體儀器呈放射狀排列，密密麻麻的數據導管像極了鮟鱇魚發光的觸須，連接著一台巨大的基因編譯儀，上麵顯示白砂所在的艙室編號是BD-300。

這都是白砂無法理解的。

她雖然是大白鯊成精，也在現代社會生存過一段時間，但對人類文化了解實在有限。

白砂沒見過，也想象不出來。畢竟在現代，排水量千噸萬噸級彆的破冰船對鯊魚來說已經是鋼鐵巨獸。

這是哪兒？我該怎麼出去？

白砂驚訝地發現自己幾乎失去了對環境的感知力，完全無法辨認處在什麼樣的自然態中，她被鋼鐵包圍了。

這裡是海洋？陸地？還是最陌生的天空？

刺耳的鳴笛打斷了白砂的思緒，無數儀器的屏幕亮起刺目紅光。

【警告！警告！】

【母體00號異常蘇醒，回收程序啟動】

“嘩啦——”

覺察右後方傳來金屬的摩擦，白砂沒有驚慌，隻是彎腰拾起地上一塊艙體碎片捏在手心，在心裡默數幾下後旋身用力擲出。

碎片帶著寒光破空而去，擦著這機械生物的複眼嵌入牆壁。

那東西發出高頻嘶鳴，支撐身軀的六條蛛形機械腿急速律動，腹部卻突然爆開——是台保育型機器人。

它破裂的腹腔裡掉出半截無法辨認生物種類的胚胎，看上去早已壞死，臍帶還連著破碎的營養罐。

“醜死了。”白砂蹙眉移開視線，那些纏繞著電子元件的臍帶讓她無比反感。

“什麼神經病弄出來的。”

與半成型的胚胎相比，那些生活在深海區域裡長相隨便的海洋生物都顯得清新可愛。

如此輕易就解決掉了機器人，白砂卻無法放鬆。

食物鏈頂級獵食者的直覺讓她預感危機還沒有解除，仿佛隻是狂風暴雨來臨之前彌漫而出的水氣。

就在白砂踩碎機器人腹腔掉出的壞死胚胎，粘稠組織液浸透赤足時，通風管道突然溢出高頻震顫。

是激光網切割空氣的蜂鳴……

在白砂弓身蹬著艙體殘骸躍上橫梁的刹那，尾椎骨傳來深海族群特有的震顫感知。

下一秒，來自清除係統的激光切割網正從牆體爆射而出，灼熱氣浪掀飛她額前銀白色碎發，窒息的高溫幾乎是擦著臉龐掠過。

銀發少女眯起眼，拿出百分百捕獵的專注，掛在橫梁上觀察幾分鐘後終於有了發現。

西北角通風管道的陰影如潮汐般漲落，在零點幾秒的周期內會擴大——那是能源核心的冷卻間隙。

“十四。”她默數著冷卻脈衝，背肌繃出流暢漂亮的弧度。當第十七波藍光噴發的刹那，整個人如炮彈俯衝而下。

左手仿佛振金利爪插入清除係統的散熱口，指尖觸到滾燙的潤滑劑管線，皮下鱗片逆向瘋長，撕裂金屬的觸感令白砂忍不住回憶起撕咬金槍魚腹的暢快。

“噗嗤！”血液混著機油濺在白砂眼角，她卻仿佛察覺不到疼痛一般，借力蕩向第二台清除係統。

右腿絞住機械臂的瞬間，白砂嗅到某種熟悉的腥甜——這些機械關節竟然塗抹著鯨脂潤滑油。基因記憶在肌肉裡炸開，她本能地咬住主軸承，隨著獠牙刺入機器管線，高濃度潤滑油的酸澀在舌尖炸開。

主軸承在鯊齒間碎裂的轟鳴中，量子擬態終於在女孩背後具現。幽藍巨鯊虛影昂首嘶吼，合金如同幼獸軟骨般脆裂，紛飛的機械殘骸裡突然炸開電磁脈衝。

是清除者自毀程序啟動，引爆了備用電源！

電磁脈衝如電鰻襲擊般竄遍全身，白砂在量子擬態的保護下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倒飛了出去。

女孩的身體撞穿一層厚實的防爆玻璃，徑直摔進了實驗室下方，堆滿實驗記錄的檔案室。

漫天實驗記錄如銀魚群紛飛，紙頁間密密麻麻的星際通用語白砂半個字不識，倒是那些基因編譯圖譜像極了魚類的遷徙軌跡。

【生命體征超出閾值，升級清除程序】

猩紅警報中，天花板掉下四台蛛型處刑者。

它們的複眼是旋轉的DNA雙螺旋投影，腹部分泌器正滴落強酸。觸到地麵的瞬間，複眼裡的螺旋投影就將白砂籠罩其中。

【升級清除程序】

酸液滴在金屬地板的滋滋聲裡，白砂突然笑了。

她無視四肢爆炸般的酸痛，從地上爬起。反手抽出檔案櫃合金支架，營養液凝成的冰晶順著銀發滴落頸側：“你們人類總愛給屠宰場起漂亮名字。”

就在第一隻蛛型處刑者撲來時，白砂利落地旋身將支架捅進其口器。強酸腐蝕金屬的白煙中，少女瞳孔收縮成深海掠食者的豎線，腰腹發力將三百斤機械體掄起砸向它的同類。

“轟！”

爆炸氣浪掀飛實驗台時，陌生的電子音終於響起：【戀之星海係統載入完成——】

等波報完成後，白砂的合金支架已經插進在第四個處刑者的機械脊柱裡了。

酸液把虎口腐蝕得白骨可見，她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一腳踹開冒煙抽搐的機械體。

後腰撞上生鏽的基因編譯儀，金屬腥氣混著血腥味翻湧著進入鼻子——這具新身體比預期中脆弱得多。

“係統！”白砂捏碎掌心的神經貼片，那是剛從蛛型處刑者身體裡拽出來的機械核心。

粘稠的電解液滑過她眉弓，凝成細碎冰晶簌簌墜落。

“這就是你說的戀愛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