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不由得一愣。
她頓了幾秒,才問道:“他們找我乾什麼?”
那莎搖了搖頭:“隻說是請夫人前往維塔丘,也就是尤克教的領地城堡談事。”
哦——
長笙將視線慢慢挪到鬆間雪身上。
她捕捉到了男人臉色一閃而過的僵硬,就像是優雅麵具的一小塊裂痕。
她麵無表情地說:“我要去尤克教了。”
男人哼笑了一聲,話語因兜帽的遮蓋呢噥不清:“那麼,祝您好運。”
長笙沒有回應鬆間雪。她昂著頭,不太熟練地提著裙擺出了門。
站在學堂門口的神子是之前船上跟她對峙過的那位。
對方的態度簡直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溫和地跟長笙問安,隨後請她上了馬車。
車輪軲轆旋轉,馬車內的長笙也隨著地勢起伏一震一震。
長笙看向這位引路的神子:“你們找我乾嘛?”
“老實說,女士您中了大運。”
長笙繼續追問了幾句,但他一句話都不肯再說了。
神子笑得很神秘:“具體內容,不該由我來跟您說明。”
他們下了馬車,而長笙也是第一次來到尤克教的領地。
這裡的地貌和其他地方不同,遍地是枝椏扭曲的枯樹,棕色的枝乾之間透出幾抹身後城堡的暗色。
地上灰白的石磚壘成蜿蜒窄路。地麵上方,深黑與淺灰色的砌牆構建出一座恢宏高立的城堡。
長笙望向城堡的大門,仍是雕刻石像。
大門上,女神塔塔靠在扭曲成結的樹乾閉目前麵,而眾神子則匍匐在地。
長笙看得愣神,而旁邊的神子低頭跟她解釋。
“《朝聖圖》。”
長笙轉頭看他。
神子笑著問:“栩栩如生,對吧?”
他感慨道:“初次見到時,我也十分震撼。直到……”
直到什麼?
但他已經停止了話語,而是伸手將長笙請入城堡。
城堡內部似乎有幾扇大門通往更深的地方,但神子隻是引著長笙上了大廳二樓的一間房間。
長笙推門而入,那天競選時的紅發男人坐在裡麵。
男人約莫三十七八歲,臉上已經看得見皺紋。
明明看著是開朗大氣的長相,但經過歲月的沉澱,看向長笙的眼神隻餘冷淡深沉。
長笙坐下後,男人不緊不慢地坐直身體。
“又見麵了,長女士。”
他身邊佇立幾名神子,皆是垂頭不發一語。
長笙點頭:“你好,找我什麼事。”
男人沉吟了幾秒,似乎在斟酌用詞:“雖然你在競選中落敗,但我從安德魯殿下那兒聽聞了你的事跡。”
“力大無窮、動作迅猛、為人直勇。”
“他對你的評價很高。”
長笙神色絲毫未變,她偏了偏頭,不理解男人說這些話的用意。
男人身體前傾,一隻手放在自己膝頭。他沉沉看向長笙:“你有沒有興趣加入尤克教?”
長笙目光一閃。
她頓了頓,隨後開口:“加入尤克教,可以獲得什麼?”
男人露出一個有把握的笑容:“財富、力量,你會在塔塔女神的庇佑下刀槍不入、毒病不侵。”
看著長笙不形於色的臉,男人輕聲說:“如果運氣好的話,永生……也不是不可能。”
永生。
星際聯邦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尤克教敢打包票,要麼就是畫餅,要麼就是擁有比星際聯邦還高超的科技。
但這可能嗎?
“加入尤克教,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機會。而現在,這個機會便擺在你眼前。”
“女士,你意下如何?”
男人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
加入尤克教?
她可不想。
長笙搖了搖頭:“抱歉。”
她拒絕得很堅定:“我對你說的這些都沒有興趣。”
她看著男人在她的回答中冷下臉,他的指尖在桌麵敲擊。
噠、噠、噠。
佇立在男人身後的幾名神子抬起頭,齊刷刷看向她。
長笙屏住呼吸。
看著對麵的神子,她指尖輕微動了動,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房間內一時無話。
漫長沉默仿佛被繃緊的弦。
隨後,男人笑了。
長笙怔住。
他垂下眼,十分紳士地前傾了一瞬。
他歎息:“我代表個人為女士的選擇遺憾。”
他抬了抬手,身後的神子從他身後走到長笙身邊。
在長笙警惕的目光中,他們走前了幾步,為長笙打開了門。
長笙點點頭:“我會自己走,你們不用送了。“
大門開啟隨後又緊閉。
男人的視線落在麵前的神子上。
神子們僵直站立著,低下頭顱。
他們顫抖著解釋:“我們這段時間一直為她植入心理暗示,但她好像從沒被影響……”
男人冷笑了一聲。
“‘自願性’將大幅度提升樹種質量。”
“這種鬼話,隻有你們會信。”
神子們沉默著,將頭低得更低。
他目光沉沉看向長笙剛剛走出的房門:“如果沒有你們礙事,她早就已經是我們的人。”
神子們明顯感知到男人的煩躁。
他們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一地。
其中一個神子就這麼跪著在地毯上蹭走到男人麵前,他的頭低到塵埃。
“大主教,我們已經堅持了6年……隻要再堅持一會……”
男人閉了閉眼,而後說:“我今晚就會離開。”
跪著的神子瞬間抬頭,他緊張地問:“但您之前說會親自參與儀式,我們已經撤離了原本執行儀式的神子,現在再調入的話……”
男人捏了捏自己眉間,煩躁地說:“你以為我想嗎?”
他冷笑了一聲,視線看向門外:
“鬆間雪最近有沒有動作?”
跪地神子搖頭:“有試探我們,但他根本接觸不到更多信息。”
男人滿意點頭:
“我走後,你們繼續盯緊他和其他保育員的動向,彆讓他們將消息傳入聯邦。”
神子隻好低頭:“是。”
男人頓了頓,又補充:“剛剛那個女人我十分屬意。”
他下了指令:“再試幾次你們要做的方案,不行就直接綁來植入樹種。”
“是。”
房間外。
長笙像八爪魚一樣,纏在尤克教大廳城堡的吊頂旁邊的雕花上。
她沒有走,而是潛伏在了尤克教的……天花板。
她看著男人出了房門,緩慢地朝外走。
叮、叮。
吊頂竟然被風吹著發出了丁點兒聲響,男人的腳步一頓。
長笙屏住呼吸。
似乎這種聲音他經常聽到,男人很快重新抬起腳步,走出了城堡。
男人離開城堡後,其中一個神子回頭,長笙看清楚了他是帶自己來的那個神子。
“通知大家,現在前往朝聖廳議事。”
“是。”
他麵前的神子恭敬道。
一群神子朝著大廳的其中一扇門走去。
長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後麵。
十個指頭隨著移動瞬間插入精美拱頂的牆體,長笙像一隻蜘蛛在神子上方倒掛攀爬。
隨著她的挪動,美輪美奐的藝術品被十指弄出坑坑窪窪的痕跡。
其中一個神子身形一頓。
長笙攀爬的動作僵停。
她小心地屏住呼吸,觀察那名神子的動向。
神子側身朝身後的人開口:“記得本次議事的消息封鎖,彆讓鬆間雪參與。”
“是。”
後麵的人恭敬點頭。
神子點了點頭,接著向前走去。
“願塔塔神庇護您!”
“願塔塔神庇護您!”
長笙看著眼前的大堂。
扭曲的粗大枯樹分不清真假,根係盤踞在室內蠻橫生長,形狀各異的石頭擠占著空間,將這裡壘成一座弧形巢穴。
神子們站在其中彼此問安。
樹紋暗袍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上連成一片,不像蛛網,反倒像是室內乾癟粗樹上腐爛枯黑的枝葉。
一名神子走上了“巢穴”中的高台。
所有交談的神子都止住了聲音,整肅直立,朝他看去。
是之前長笙見過多次的領事神子。
烏泱泱的神子沉默下來,像枯樹上靜默的枝葉。
安靜的氛圍透出格外的壓抑。
領事神子開口:“自8年前我們初次來到這個世界……”
8年前?
長笙一愣。
她記得《創世錄》上分明寫的是50年前。
怎麼又變成了8年?
長笙屏住呼吸仔細聽。
“……我們將所有的心血付諸於這個世界,哪怕它隻是微不足道的儀式。”
神子歎息:“你們都辛苦了。大主教在臨走之前為吾等傳達了神明的旨意。”
看著台下嘩然一片的神子,他笑了笑,雙手交疊放至心口。
“吾等使命,即將達成。”
神子側身一步,他身後的石牆中央嗡然作響。
長笙看著石牆中央的圓弧形區域由石灰色轉向冷色,隨後中間撕裂成縫,冷色的弧形機械往兩側打開,露出了中間的門。
這扇門……
長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常年平穩的心臟在此刻快速跳動,她呼吸不自主地呼吸起來。
不。
或許是我看錯了。
我得再靠近些。
長笙巡視了一圈,如果想再靠近些,就要到前方的枯樹後,那裡位置更近。
她盯緊人群的動向。
三、二、一。
輕巧的身體借著天花板跳躍在枯樹後,長笙將身體緊縮,攀著枯樹樹乾往前看去。
金屬的大門打開,裡麵是條彎曲長廊,看不見通往哪裡。
長笙看著這扇門簡單而精妙的構造,拚湊裝配的外表充滿著她熟悉的、極其濃烈的個人風格。
她握著枯樹樹枝的手僵直。
噠。
枯枝在她手裡碾成粉塵。
枯枝瞬間斷裂的微小聲音在靜謐的廳內交響。
領事的神子眼神驟然一冷。
“誰?!”
他身後的神子們麵麵相覷:“什麼誰?”
領事神子的目光緊鎖在發出聲響的大樹。
“這裡有人。”
他肯定道。
神子們驚了一下,隨後為領事神子讓開了一條路。
領事神子快速地朝那棵枯樹走去,枯樹後的影子晃晃悠悠,明顯的可怕。
他冷笑一聲,抓住枯樹朝裡看去。
——什麼都沒有。
領事神子怔然看著枯樹後,隻見原本空蕩蕩的平地多了一個形狀扭曲的怪石。
身後神子們小聲詢問:“主教,是否有異常。”
主教搖了搖頭:“聽錯了。”
長笙躲在暗處,看著外麵的神子全都走進那扇圓門後鬆了一口氣。
她平複著劇烈的喘息,看向眼前人。
哦——
意料之內的熟人讓她腦內的歎息轉了八個彎。
她笑了一下,身體前傾看向對方。
“謝謝你啊,002。”
男人隨著長笙的前傾疏離地退了一步,斯文的臉隱在兜帽後,冷然的視線卻準確無誤地落在長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