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江伊慈開心笑起來的樣子。
以前見過嗎?又或是沒見過嗎?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簡直和平常那副書呆子麵孔的她判若兩人。
腦海裡下意識晃過一個念頭:江伊慈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
等謝恣洋回過神,江伊慈早已轉過臉去聽胡老師講新課內容了,認真專注,又變回平常一本正經的模樣。
難道剛才是我氣出幻覺了?謝恣洋懷疑,瞄了瞄江伊慈平靜的側臉,心裡嘀咕:不還是這麼平平無奇,呆裡呆氣的嗎?
整節課,他止不住按下腦中的倒回鍵,想要播放剛剛江伊慈匆匆一瞥的畫麵,可他越想看清,就越看不真切。
閃回到不知第幾遍時,下課鈴突然響起,像一道倉促緊急的提醒:他還沒找江伊慈算賬呢。
謝恣洋破天荒沒像離弦的箭一般“嗖”地飛出教室,反而屁股牢牢貼住凳子,還一把拉住正拿著水杯打算去接水、但在他看來是心虛逃遁的江伊慈,理直氣壯地質問:“你說,你為什麼要這樣陷害我?枉我那麼信任你,抄你作業恨不得閉著眼睛抄,沒想到你嘴上說著互幫互助,居然對我下如此毒手!”
......江伊慈很無語,她頭一次見有人能為自己的懶惰找到如此清新脫俗的借口。而且,他居然這麼理直氣壯地問她為什麼這麼做,他自己難道心裡沒數嗎?
不過,她不打算再和謝恣洋爭執。本來她隻是想出一口惡氣,讓謝恣洋知曉厲害,惹她之前先掂量掂量。如今目的達成,她可不想再激起新的矛盾。畢竟,她來學校不是為了每天和同桌互相較勁使絆子的,而是來學習的。
想到這,江伊慈好聲好氣地勸起謝恣洋來:“說實話,因為我的緣故,讓你被胡老師臭罵一頓還被罰做計算題,我心裡挺過意不去的。但是,你之前也為了換座位故意欺負過我呀?我們一報還一報,算是扯平了。我不生你的氣了,你也彆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謝恣洋一點也不意外江伊慈識破了自己的伎倆,他早猜到江伊慈為什麼故意整他。他又不傻,之前著了她的道,隻是以為她是個老實巴交的書呆子,小看了她。如果有下次,他一定不會這麼輕敵,一定讓她知道自己的厲害!
隻是......他好像沒有想象中那般鬥誌滿滿,好像......也沒有那麼想換同桌了。
江伊慈不知道謝恣洋心裡在想什麼,見他默不作聲,隻當他讚同她的話,於是微笑:“其實100道計算題很快就能搞定的,我可以幫你檢查,保準你交上去的次次都是滿分,不用再被罰。”
這抹微笑像小小的火苗,短暫地照亮謝恣洋剛剛不斷閃回的模糊畫麵,可這火苗太微弱,謝恣洋還是沒來得及看清那張笑臉,它就悄悄熄滅了。
縱使謝恣洋百般不願,他也不敢在胡老師氣頭上再生波瀾,隻好每日乖乖完成江伊慈每日布置下來的100道計算題。
謝恣洋納悶,江伊慈是從哪找來這麼多刁鑽的難題的?他做得齜牙咧嘴,憤然說江伊慈公報私仇。
江伊慈卻兩手一攤:“之前的事都已經扯平了,我為什麼要報複你?難道你又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嗎?”
謝恣洋啞口無言,隻得繼續埋頭苦寫,漸漸發覺,江伊慈並非他想得那般無趣。
江伊慈也訝異。雖然謝恣洋每天嘴上叫苦連天,卻老老實實花時間做完了一周的500道計算題,而且,江伊慈幫他檢查時發現,他的答案都是對的。
就這樣,一周一晃而過,胡老師對謝恣洋上交的作業成果還算滿意,對謝恣洋的懲罰總算結束,江伊慈也鬆了口氣,再罰下去,她都不知道上哪去找那麼多優質計算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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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江伊慈和李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屈慧今天輪休,這會兒正在廚房準備晚飯。
李秩是江伊慈從出生就認識的發小,兩人一起上幼兒園,一起上學前班,本來也應該一起到茂灣區小學念書,但江伊慈因年齡不夠沒被錄取,兩人這才去到不同小學。
李秩的媽媽趙楠和屈慧是閨中密友,結婚後兩家住得也近,關係好似一家。
隻是,李秩出生不久,他爸爸就去世了,趙楠挺過那段最難熬的日子,不願再婚,一個人把李秩撫養大。
李秩還小的時候,趙楠靠經營便利店過活。
那時江伊慈父母工作都忙,顧不上她時,她便住在趙楠家。常常是趙楠把江伊慈和李秩一同送去幼兒園,晚上一起接回來,再一起吃飯。
後來,趙楠做起繡品生意,生意越做越好,她也越來越忙,常到外地出差,屈慧主動提出幫忙看顧李秩。兩人就此顛倒過來,從江伊慈常常往趙楠家跑,到李秩成了屈慧家的常客。
今天趙楠要到江蘇出差,剛剛便把李秩送了過來。
往常李秩來,江伊慈都會因有人作伴很興奮,今天卻感到身體隱隱不舒服,沒精打采地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李秩和江伊慈性子相似,斯文、穩重、懂事,又是一樣的成績優異。因為比江伊慈大幾個月,李秩一直把江伊慈當妹妹,很照顧她,他細心察覺到江伊慈今天有些懨懨的,關心地問她哪裡不舒服。
江伊慈歎了口氣:“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天太悶了,渾身都難受。”
李秩點頭讚同,朝窗外看了看:“這兩個星期天氣確實有些反常,不過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有降雨,下周一會有大降溫,你記得早上上學多穿點,換季很容易感冒。”
江伊慈點點頭。
晚飯,江伊慈吃得很少,屈慧有點擔心,覺得她有中暑症狀,拿了小瓶的藿香正氣水給她喝。
喝完藥,遙控器交到屈慧手上,兩個小孩乖乖回屋寫作業。
李秩拿出幾張卷子遞過來,江伊慈一看,是自己之前借給他的開學測驗試卷。
實驗小學是市重點中學,江伊慈知道李秩好學,就把學校所有獨立命題的試卷或其他秘笈材料都保留好拿給李秩。
李秩向來有借有還,江伊慈借給他時東西什麼樣,他還回來時東西還是什麼樣。
江伊慈略略翻了下試卷,平平整整,一個角都沒皺,心裡暗暗佩服李秩的周到和嚴謹。
翻到語文卷紙背麵,看到作文,江伊慈不由得想起謝恣洋。
繼上次體活課之後,她又跟謝恣洋提過幾次幫他補作文的事,被他以各種荒唐的理由搪塞過去,一會兒嚷嚷她害他每天都做一百道計算題,把他時間占了,沒空寫作文;一會兒說天氣挺好,要出去運動,大好光陰不能浪費在寫作文上;一會兒又說天氣不好,影響心情,心情不好影響他創作。
江伊慈每每想起他那副樣子都忍不住搖頭,此刻看著旁邊年年是三好學生的李秩,不禁感慨,同樣是男生,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這麼大呢?
寫完作業,見李秩收拾起書包,江伊慈拉住他問:“你要回家嗎?”
李秩“嗯”了一聲。
“趙阿姨不在,晚上家裡就你自己,多不安全呀。今天我爸不回來,我和我媽媽睡,你睡我房間不就成了嗎?”
李秩一如既往地拒絕,還是那套話:“我是男生,自己一個人沒什麼害怕的。”
江伊慈努努嘴。上五年級之後,李秩便不再她們家過夜了,江伊慈以前總問他為什麼,李秩被她問得無奈,有次才和她說:“我們都大了,我是男生,你是女生,我不能總占著你的房間,這樣不好。”
她雖不以為然,可李秩很堅決,張楠阿姨也同意,她便不再過多挽留。
李秩收拾完書包,到了客廳,屈慧和江伊慈同樣的說法又對他說了一遍,李秩無奈地笑了笑,禮貌地道謝後依舊說不用。
江伊慈到門口送他,好奇地問:“趙楠阿姨這次出差去江蘇哪裡?多久能回來呀?”
“說是去蘇州,要一周的時間。”
“趙姨也夠辛苦的,出差的頻率快要趕上我爸了。”江伊慈感歎。
送彆李秩後,江伊慈轉頭挽住屈慧的手:“媽媽,爸爸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呀?他都出去多少天了,怎麼也不往家裡打電話呢?”
屈慧默默江伊慈的小腦門,笑得有點勉強:“還有四五天,就快了。小慈乖,爸爸有正事,他回來會給你帶好玩的。”
江伊慈爸爸江平錚早年是津北化工廠的工人,他不喜這份乏味平淡、毫無激情的工作,在江伊慈三歲時他扔了鐵飯碗,下海做生意去了。
最初家裡沒人讚同他的決定,除了屈慧,她拿出自己所有積蓄,又找爸媽借錢,全力支持丈夫創業。
剛開始做生意那幾年,江平錚沒少賠錢,一家三口都靠屈慧一個人的工資養活,那是屈慧剛到茂灣區人民醫院工作沒幾年,工資不高,一家人生活很艱難。
直到江伊慈上了小學,家裡的狀況才有所好轉,慢慢還清所有借款,等到江伊慈三年級時,江平錚同人合夥開起工廠,一家人生活逐漸富裕起來。
隻是,江平錚需要出差應酬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時一出差就要十天半月,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當年,家裡雖艱苦,可那是夫妻倆勁兒往一處使,屈慧堅韌賢惠,江平錚乾起活來也更賣力,雖然起早貪黑,卻心係家庭。一家人生活很幸福。
如今江平錚生意穩定了,出差應酬卻越發多起來,即便回家也總是喝得醉醺醺的。
屈慧雖然從不跟女兒抱怨訴苦,可江伊慈知道媽媽心裡其實很難過。
沒成想,江伊慈剛提到爸爸,江平錚的電話就打來了。
屈慧總共沒和江平錚說幾句,便把電話遞給江伊慈:“小慈,來跟爸爸說句話。”
江伊慈拿過電話,爸爸那頭人聲嘈雜,一聽就是飯局酒桌上大家喝開後放縱的談笑聲。
爸爸的聲音聽起來也不是很清醒的樣子,一口一個“乖寶”的叫她,平常沒喝醉的爸爸最多叫她“乖女兒”。
她皺著眉,勸爸爸出門在外注意身體,少喝酒,少應酬,多休息。
江平錚在那頭笑嗬嗬,直說寶貝女兒是貼心小棉襖。
那邊似乎有人喊他,爸爸應了一聲,匆匆同她道彆,掛斷了電話。
江伊慈看著屈慧接完電話後無意識間流露出落寞而怔愣的表情,隻覺得藿香正氣水一點也不管用,她一點沒有好轉,甚至連心裡也難受了起來。
周日,醞釀了兩周的秋雨終於聲勢浩大地落下。
一整天,江伊慈窩在家裡看書。雨下得又急又猛,仿佛刮起一片片白煙。
聽著滾滾雷聲,江伊慈覺得呼氣都暢快許多,終於不再像昨天一般身上仿佛壓了千斤重。
隻是到了晚上快睡覺時,她的小腹又隱隱作痛,起初沒在意,但隨著她躺在床上的動作,似乎有股熱流從身體流出。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掀開被子,一路小跑到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