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心有不甘 奚吾桐 4750 字 2個月前

自習課時間,教學樓內一片寂靜。

下午的陽光收斂起強勢的模樣,柔和而絡繹不絕地穿過簇簇擁擠繁盛的銀杏枝葉,斜斜照進窗子,在走廊雪白的牆麵上映出頑皮的葉影。

江伊慈站在教室門外,靜靜等待胡老師從教室中出來。

她仰頭注視金黃色細塵在光束中旋躍,心裡思索著謝恣洋的話。

他話裡的意思......擺明了不想和她同桌。

卻要她幫忙和胡老師說。

她好奇,難道他不怕她小心眼記仇告訴老師嗎?

不過仔細想想也能想通。估計是謝恣洋在胡老師那裡沒有話語權,說不定他越不想和她同桌,胡老師就越要他和她同桌。

他這才無奈向她求助。

這樣想,江伊慈覺得他也挺可憐的——年紀輕輕,就成了一個有眼無珠不識好歹的瞎子。

如果謝恣洋這麼不願意和她同桌的話,她想,大不了幫他這個忙,事成之後深藏功與名,轉身離去,隻留給他一個孤傲瀟灑的背影,讓他日後都為錯失這樣一位以德報怨的同桌而懊悔自責......

咳咳,想多了。江伊慈把腦內小劇場揣回兜裡。

其實,她主要是擔心和謝恣洋繼續做同桌後麵會產生不必要的矛盾和麻煩。

可是......

江伊慈正想得出神,迎麵的光驀地被一個比她高出許多的身影擋住,細細的一束的光散成更淺更柔的一團,使那身影的輪廓更顯溫和。

她回過神,胡老師已經站在她麵前,語氣輕柔地開口:

“老師叫你出來,主要是想和你聊聊這次座位安排的事。”

“把謝恣洋安排到你旁邊,是因為你是老師最信任和放心的學生。謝恣洋這孩子其實頭腦很聰明,我一直覺得他在學習上有天賦。可他心太浮。他呢,家境不錯,自身條件挺好,選擇多了,心性就不定,沒法沉下心來學習。我自認為對他儘心,可他的表現你也看到了。他媽媽最近跟我通話,也是為他學習的事發愁得不行。我想來想去,覺得近朱者赤,坐在你旁邊,如果他能以你為榜樣、多向你學習,說不定能有些長進。”

“除了這些,老師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所有科目裡,他語文考得最差。在有空的時候,老師想你能在作文方麵給他指導兩句。你作文寫得好,他這次測試作文交了白卷,不然語文不至於不及格。當然,你不要有任何心裡負擔,老師都沒能讓他成績好轉,更不會讓你對他的成績負責,他成績不好隻能是他自身的原因。你呢,就好好學習,有餘力的時候幫他一把,如果他不聽你的或者乾擾你學習,你告訴老師,老師來收拾他。”

聽完這番語重心長的話,江伊慈覺得,胡老師一定很無奈,她為謝恣洋費神勞心,卻徒勞無功,所以才會期待發生近朱者赤的奇跡。

看著胡老師憔悴又含著期待的眼神,她決定為胡老師做點什麼。

於是,她鄭重地點了點頭:“老師您放心,我對座位的安排沒有意見。如果謝恣洋同學有意願,我會儘力在學習上幫助他。”

坐回座位,謝恣洋朝她投來詢問的目光。

江伊慈不想撒謊,坦然地搖了搖頭。

謝恣洋一臉絕望沉痛:“你沒說?還是老胡沒同意?”

他的這副表情令江伊慈心裡不大舒服,於是她板著麵孔,語氣有些生硬:“我說不出口。如果實在不滿意這個座位,你可以自己去和胡老師說。”

......要是老胡肯聽他的,他至於求她幫忙嗎?果然是個死腦筋的書呆子。謝恣洋不屑。

他受不了呆呆悶悶隻會死讀書的人,偏偏他對江伊慈為數不多的印象就是如此。

長相平凡,性格寡淡,每天紮著規規矩矩的馬尾,穿著土裡土氣的校服,晨讀站在講台領讀課文時,一板一眼的樣子活脫脫是一個小老胡。

他不光擔心被她傳染無趣,更擔心大老胡小老胡一條心,以後上課時大老胡對他耳提麵命,下了課旁邊還有小老胡虎視眈眈,想想他都要做噩夢。

很快噩夢就成真了。

上六年級後,課業更加緊張。課程表上體活課的次數銳減,每周隻剩一節。

體活課和體育課不同。體育課需要按體育老師的要求進行體育活動,而體活課沒有老師約束,學生可以放開了玩兒,因此,體活課比體育課更受學生喜愛。

這天體活課前的課間,謝恣洋正要捧起足球去操場熱身,準備踢一場酣暢淋漓的球賽。

悶頭看書的江伊慈不期然叫他:“你體活課有安排嗎?胡老師讓我幫你看看開學測驗的作文。我想體活課時間正好,說話不會打擾到彆人。你覺得呢?”

誰家好人上體活課窩在教室寫作文啊?真誇張。

謝恣洋沒好氣地說:“我要踢球。”

“這樣啊。沒關係,那等其他時間再說好了。我已經答應過胡老師,會在學習上和你多交流,互幫互助。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

距胡老師和她談話已經過去兩天,見謝恣洋沒動靜,江伊慈以為他已經接受了現實,於是她準備開始兌現自己對胡老師的承諾。

她做事一向認真,從不敷衍,既然答應輔導謝恣洋作文,她也不打算草草了事,本想犧牲一整節體活課的時間給他講篇作文看看效果,如今他有事,她也能先安心下樓去玩了。

卻不知,謝恣洋正對她一口一個“胡老師”感到煩躁。

他一言不發,拿著球像一陣風似的跑下了樓。

室外,天微微發陰,呈現一片灰藍。

一出教學樓,江伊慈感覺,四麵八方的空氣像一床濕噠噠的厚重棉被裹在身上,捂得人喘不過氣來。

已經悶了很多天,似乎有場暴雨仍在醞釀。

一定是一場會打雷的雨。江伊慈想。

“這雨什麼時候能下啊?這鬼天氣我一天都受不了了!”沈筱西在旁邊抓狂。

“天氣預報說這兩周都沒有雨。”王新竹實事求地說。

“......謝謝你潑的冷水,我現在心都涼了。”

幾個人邊說邊向操場走去。

放眼望去,男生們已經在綠草如茵的球場上飛速奔跑,揮灑汗水,一點不受天氣的影響;女生們則三三兩兩結伴,有些坐在球場邊看球,有些在升旗台旁邊聊天,有些手挽手在操場散步。

從前體活課比現在要熱鬨多了,那時候男生女生常常玩在一起,丟沙包、抓人、跳大繩、過家家,甚至跳皮筋的時候都有男生過來摻一腳。大家你追我趕,不亦樂乎。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男生女生的相處模式悄然發生了改變,開始各自為營,男生們隻顧著踢球打球,女生們不再熱衷跑跑跳跳,紛紛安靜下來,變成如今的狀態。

究竟是哪裡改變了呢?江伊慈想不明白。

“江江,你幫我看一下我褲子後麵,沒有蹭上東西吧?”沈筱西拉了拉江伊慈,神色不大自然,指了指大概的位置,江伊慈了然。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幫忙,熟練地作不經意狀稍稍落在沈筱西後麵,頭一動不動,隻眼睛往下瞧了瞧她的褲子:“沒有。”

這邊沈筱西剛剛鬆了口氣,王新竹也問道:“我呢我呢?我有嗎?”

江伊慈目光順著移過去,悄聲說:“也沒有。”

“咦?好巧啊,你也是今天來的?”沈筱西為和好朋友的一點巧合感到驚喜。

“不是,我昨天就來了。”

“我聽說,來姨媽會傳染!如果幾個女生經常呆在一起,那她們來姨媽的時間也會同頻呢。”沈筱西小聲科普。

這個年齡段,要好的女生朋友間避不開談到發育相關的問題。

每次談到這種話題,江伊慈都會想起五年級生理衛生課的劉老師。不止是她,沈筱西和王新竹都對劉老師記憶猶新。

劉老師年近退休,留著一頭樸素短發,戴一副紅框眼鏡。上課時不苟言笑,語調沒有一絲起伏。調皮的男生私下起外號叫她“老古板”。

那時他們馬上就要學到青春期身體發育這一課,大家私下已經把這部分地課本看過好多遍,一麵好奇,一麵擔心“老古板”會直接省略過這部分的講解。

劉老師確實什麼也沒講。

那天上課,她走進教室,示意靠窗同學把窗簾拉上,用自己U盤聯接好教室的多媒體,直接給大家播放了一部有關青春期男女身體發育的外國紀錄片。

這部紀錄片的尺|度之大、畫麵呈現之直接,讓一屋子的男生女生驚叫連連。

當時劉老師坐在班級最後和大家一起看,仍像平常一樣麵無表情、波瀾不驚,可江伊慈覺得,她一下子變成了自己見過的最酷的老太太。

那堂難忘的生理衛生課為江伊慈揭開了有關發育的神秘麵紗。

這一年裡,她的身體曲線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衣服最裡層多了件媽媽給她買的小背心,可是,班上的女生已經陸陸續續經曆了更大的變化——月經初潮,江伊慈卻還沒有。

她雖沒表現出來,心裡卻稍稍有些著急:周圍的好朋友都來過了,每每她們湊在一起談論起這件事,自己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不免感到孤單。

“江江,你來過姨媽了嗎?”正想著,沈筱西注意到江伊慈的沉默,轉頭問她。

江伊慈搖了搖頭。

“你比我們生日都小呢,沒來過也正常。”王新竹說。

江伊慈的生日確實比班裡大多數人都要小,同年生人中怕是找不到比她生日更小的——她出生在12月31號。

為此,當初她的上學手續頗有些難辦。

那時對上學年齡卡得很嚴,規定寫明了必須在開學時滿六周歲的孩子才符合上小學的條件,所以江伊慈沒被學區對口的茂灣區小學接收。

江伊慈她爸不服氣,找去學生辦,質問負責辦入學的老師:都是同齡人,為什麼人家小孩能上,我家小孩不能上?

學生辦老師看她爸氣焰囂張,心裡有點發虛,細聲細氣地詢問江伊慈的個人信息,提到生日,她爸氣勢弱了些,老師的語氣卻馬上硬了起來:同齡人?你家孩子剛生出來的時候,生日大的同齡人都快會說話了!

遂把她爸請出辦公室。

她爸無奈,想起朋友的姐姐在實驗小學任教,這才托關係把她送進了這裡。

實驗小學是津北市的重點小學,比茂灣區小學好了不少,江伊慈因年齡問題沒能去茂灣區小學,卻上了個更好的學校,也算是因禍得福。

這邊,江伊慈和小姐妹們說著悄悄話,球場上,謝恣洋這場踢得有失水準,心不在焉的,差點把球送進自家球門。

下課鈴響,他也沒平日戀戰,結束後抱起球就走。李臣州在旁邊嘻嘻哈哈地推他:“你今天是怎麼了?”

好不容易踢場球,卻毫不儘興,謝恣洋心裡有些窩火,說話毫不客氣:“有人克我。”

踢球時,他總是走神想起江伊慈說要找時間給他補作文的樣子,一本正經,拿著雞毛當令箭,讓他想起來就覺得煩躁。

本來,隻要江伊慈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已經打算妥協。

沒想到江伊慈比他想得還死心眼,非要多管閒事,那就彆怪他出手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