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美齡坐在大班椅上,身子扭來扭去,把大班椅轉過來轉過去。
“趙小茅,認命你為銷售部經理助理,是董事長親自點名的。希望你不要辜負他的期望。”劉美齡說著,漫不經心地抽出一支香煙點上。
“劉經理,你在這密閉的房間裡抽煙,吸入二手煙對我的健康不利。”趙小茅走到窗邊,利索地打開了窗子,又去打開了房門,笑著說,“劉經理抽著一手煙,又吸著二手煙,對健康更是雙重不利。而且滿屋子的煙氣,還熏得你身上——啊?你那名貴的法國香水不是白用了嗎?”
“咳咳。坐吧。”劉美齡尷尬地笑笑,拿出一份文件擺在桌上,“想問問你對提成改革方案的看法。”
“如果實行,結果是很明顯的。”趙小茅拉開椅子,坐在劉美齡對麵。
“什麼結果?”劉美齡向前探著身子問。
“增加了尾房中難售房的提成,提高員工銷售難售房的積極性,可以加快回款、增加現金流。這在其它公司的銷售中是沒有這種情況的。”
“你理解得不錯。”劉美齡身子往後一靠,得意地點點頭。
“劉經理是精算師,應該比我清楚,雖然難售房的提成增加,可提成的總數量沒有增加,是減少了,而且減得不少。”趙小茅頓了頓,接著說,“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這還用問麼?當然是為了減少銷售成本了。”劉美齡站了起來,揮舞著香煙,憤憤地說,“他們的收入,有的一年竟然可以達到十幾萬、幾十萬——當然,我不是說你。作為公司的股東和管理者,我很心疼。”
“劉經理這樣說,我很不理解。你說的這個他們,也是在為公司出力,為公司做貢獻。劉經理你不是在會上說,把現有的房子儘快賣出去,讓樓盤迅速售罄,關係到公司的利益,也關係到銷售人員的眼前利益,更影響著公司的每一個人的長遠利益。你還說,現金流靠的是,you,you and you。這些可都是你的原話吧。”
“不錯,我是說過。我現在實行饑餓管理的辦法,可以使他們更加努力,更加積極地工作。人,都是有逐利性的!”
“劉經理,如果按照你說的逐利性,那大家不可避免地會和過去的收入比較,也會和我們周邊的那些開發公司的銷售人員比較。”
“那他們還能怎樣?”劉美齡坐下往椅背上一靠,仰著頭吐出一口煙,然後傲慢地說道。
“海南的房地產項目還是缺少經過係統培訓、有經驗的銷售人員的,如東方市等地。另外內地的昆明、北海和陽江等地的房地產也在興起。”
“他們還能跳槽不成?” 劉美齡猛地坐直了身體。
“如果不考慮後果,想怎麼樣都可以。但這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吧。”趙小茅溫和地說,“劉經理,其實銷售人員也很不容易。基本工資不高,連溫飽也顧不上,就靠提成了。有人乾了一個月,放空。這種滋味你和我都有過體會。當然,劉經理有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條件,是不用考慮溫飽的問題的。可是還有人上有老、下有小要養活,有人家裡還有病人要救命。在溫飽解決之後,誰還不想過上好一點的生活?誰還不願意體現一下人生的價值?並不是人人都像劉經理這樣有著花團錦簇般的前程。如果真的有不少人如劉經理說的去逐利跳槽,那就會影響我們的銷售業績,這就直接影響你的業績,也會影響公司的利益。你說是不是,劉經理?”
“那你說怎麼辦吧?”
“劉經理,我覺得,實施一個新的辦法,實施前還是要調研吧,征求多方意見還是有必要吧,在工作中先試行,修改完善,然後實行。”趙小茅拿起桌上的文件說,“現在的動作確實有點兒猛。是不是考慮再做修改後試行?否則,不會對員工的積極性有利,對劉經理不利,對公司也不利。請劉經理考慮。”
“你不是剛剛賣了十套難售房嗎?”劉美齡站起來,向前探著身子說,“你是既得利益者,為什麼要為彆人說話?顯得你大公無私嗎?”
“大公無私遠遠說不上,做人做事得有底線,我不能隻是考慮自己的利益吧。再說我是公司員工,也要為公司考慮。”趙小茅放下文件站起來,走到窗前。
“你是說,這個方案不是以公司的利益出發。”劉美齡拿起桌上的文件使勁一摔。
“我沒有這樣說。我剛才隻是分析了這個辦法的利弊,也回答了劉經理問我該怎麼辦的問題。”趙小茅背對著劉美齡,對著窗外說。
“你不認可這個方案,是不是已經向總公司反映過你的意見?”
“劉經理,按照正常的工作程序,我應該先向你反映。”趙小茅轉過身,走到劉美齡對麵坐下來,直視著劉美齡說,“如果這個方案沒有改變,我是會向公司提出我的意見。”
“好。既然明白工作程序,作為助理,你應該知道怎麼工作。”
“劉經理覺得我哪些工作沒有做好,可以指出來。”
劉美齡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煩躁地擺擺手。
“你可以走了。我再考慮考慮。”
“爹地,你為什麼不支持我的工作?”
劉美齡推開門,大步走進來,兩手撐在林敬宗的辦公桌上,氣哼哼地向前探著身子。
林敬宗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隻是從眼鏡的上方瞟了劉美齡一眼。
“你為什麼不說話,爹地?”劉美齡收回手,站直身體,呐呐地說。
“在美國這麼多年了,敲門應該懂吧?”林敬宗摘下眼鏡,抬起頭,“說話的方式應該懂吧?”
“你是我爹地,父女之間還講那麼多的禮儀?”劉美齡不服氣地低下頭
“這裡是公司,沒有父女,隻有上下級。”
“Sorry,董事長。下次不這樣了。”
“好吧好吧。來,坐沙發上說吧。”林敬宗站起來,走到沙發前坐下。
“爹地,董事長。”劉美齡並不坐下,氣呼呼地說,“我提出的銷售提成的新計算方法,公司財務部不批準。我去問為什麼,他們說是你的意思。是不是你聽了銷售部的那些人的胡言亂語?我想知道,是哪些惡人亂告刁狀?”
“各方麵都有反映,說的都是事實吧,怎麼是胡言亂語亂告刁狀呢?你先說說,你提出的這個新的計算方法是什麼思路,有什麼優勢?”
“按照以往的銷售提成,好房型的房子由於價格高,提成也高。剩下的差的房型的房子價格低,提成也低。銷售人員為了多拿提成,隻願意向客戶推銷好房型而不願意去賣較差的房型。這樣,容易造成大約有百分之三十的房子滯銷不好賣,資金積壓沉澱。我現在推出的新計算方法,是提高了較差的房型的銷售提成比例,降低了好房型的銷售提成比例。而且采取先差後好的銷售方式,即,開盤當天,推出全部的較差房型,隻推出一部分好房型,爭取把較差的房型儘快地售出。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第一,能調動銷售人員推銷較差的房型的積極性,能快速售出這部分房型,改變滯銷狀況。第二,雖然提高了百分之三十的較差的房型的提成比例,但是又壓低了百分之七十的好房型的提成比例,算下來,提成的總支出沒有增加,反而減少了很多,大大節約了銷售成本。”
林敬宗認真聽完劉美齡一口氣說完的話,想了想,拉著劉美齡坐下。
“來,坐下慢慢說。” 林敬宗慈愛地看著劉美齡,長出了一口氣,“美齡啊,看來你還真是費了心思,下了功夫啊!”
“董事長,這個新提成方法可是我用了在上大學時學習的成本核算公式計算的,又使用了模型進行了驗證,花了我好幾個晚上呢。”劉美齡一屁股坐下來,顯擺地說。
“好,好。你已經不是那個貪玩任性的小丫頭了,已經是要乾一番事業的女強人了。”林敬宗話鋒一轉,“你說的那些公式和模型我不懂,但是我要提醒你,你現在不僅僅是一個精算師,你還是一個管理者。作為一個精算師,算賬,不僅能算小賬,還要算大賬。”
“董事長,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聽說過開盤一日售罄嗎?”
“聽倒是聽說過,不過我覺得那隻是一種概念,真的實現不可能。”
“開盤當日,開足火力,一鼓作氣,所有房子一律賣光。已經有開發商做到了。這也是我最近設想的理想銷售模式。”
“怎麼可能?”
“前期,做足宣傳,使客戶認為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優質樓盤。認籌讓利,贈物抽獎,聚攏人氣。開盤那天,車接車送,要造成人流絡繹不絕、現場人山人海、一派供不應求的搶購狀況。在這種狂熱的哄搶氣氛中,購房者會被裹挾著,買走所有房子。即使剩下幾套,在這種效應的餘熱中,也會在短期內賣出。”林敬宗停頓了一下,“當然,這要求我們前期的大量工作。”
“這和我設計的新的提成方法有什麼關係?”
“比起用那斤斤計較的幾個點兒的提成比例來降低銷售成本,儘快賣光房子,快速回籠資金才更重要,也更劃算,——借貸的利息會壓死人的。這就是算大賬。”
“這個我懂,現金流對房地產業的重要性。”
“一旦資金鏈繃緊斷裂,就危險了。”林敬宗往沙發背上一靠,手指揉著太陽穴,“我們現在已經很緊了。”
“是嗎?”
“我們不搞研發,不製造產品。我們借錢籌款,用籌來的錢買地,出錢讓設計公司、建設公司和監理公司蓋房子,然後我們賣房子。總結起來,我們就是貸、買、建、賣!循環往複,獲取利潤,滾動發展。”林敬宗向著劉美齡探身問道,“賣,是我們獲取利潤的最後的重要一環。靠誰?你要知道,賣房子靠的是誰,最終和客戶麵對麵進行交易的是誰,靠的就是那些基層的銷售人員,那些所謂的置業顧問。他們也會和其它公司的提成和報酬作比較的,若是沒有金錢的激勵,沒有利益的回報,就沒有滿腔的積極性,要想開盤售罄,當日光族?那就是個美麗的夢想!”
“我明白,要靠一個強大的、穩固的銷售團隊。”
“靠你的這個新提成辦法,能形成一個這樣的團隊嗎?”
“應該,這應該不太好說吧。”
“你能夠很負責任地對待工作,下功夫想辦法,我還是很欣慰的。但是,你的新提成方案這樣重要的改變,是要報公司批準的。”
“難道我就不能有一點經營管理的自主權嗎?”
“有,當然有。但是要分清事情的輕重。另外,報公司不批準,可以避免你出錯。批準了,實行中出現問題,由公司擔責。做事情,要動腦子,有謀略,格局要大,不能隻憑著熱情來。”林敬宗站起來,把房門關上,接著說,“今天,我今天還要和你談另外一個重要的事情。”
“什麼重要事情?”
“作為一個上市公司,隻是這樣貸、買、建、賣還不行,我們還要搞資本運作,這樣才可以獲取更大的利潤。不搞資本運作,作為上市公司這個現成的資源豈不是白白浪費?放著錢不賺,豈不是罪過?你媽和你舅有他們的想法,都不同意搞資本運作,要不是想擴大規模,上市能圈錢買更多的地,建更多的房,連上市都不願意,怕彆人分一杯羹,還害怕中小股東參與公司管理,乾預家族決策。上市以後,隨著海南國際旅遊島政策的落地,公司的效益越來越好,股價也節節上升。於是有不少投資公司和基金公司來做調研,想聯手搞資本運作。你媽和你舅舅也包括我,都提防著他們,不想讓外人插手公司的經營,都認為我們按照老的經營模式運行就很好,搞那些虛的不可靠,就拒絕了。時間長了,次數多了,人家都認為我們的腦袋是樹上的青椰子——滿滿的一殼水,是死不開竅的土豪,也就再沒人來了。過去就想著買地、蓋房、賣房,現在規模更大了,資金更緊張了,加上現在的房地產政策,房子不好賣了,你媽媽和你舅舅也同意搞資本運作了。可是靠誰呢,靠你那當總經理的舅舅還是靠你那當副總的哥哥?我送你去美國留洋學習經濟,要你今後做這方麵的工作也是我考慮的一個因素。”
“那為什麼一開始還要讓我去銷售部做一個售房員,一個置業顧問?”
“家族企業,最要命的就是,自己沒有本事,還萬萬信不過外人。你舅舅、你媽還包括我,都有這樣的毛病。”林敬宗無奈地笑笑,然後鄭重地說,“從最基層做起,除了可以了解公司運作的模式和方法,曆練人生,最重要的是,你可以發現人才,培養自己的得力人員,組建發展自己的團隊。”
“我明白,做事要靠人,沒有人不行。”
“要有自己的骨乾力量。還有,用人要慎重,不能隻是用順從你的馬屁精,我知道你的脾氣,傲得不行。”
“董事長,你要相信我。”
“將來,你和你哥哥不論誰接班,都要靠實力。誰的業績好,誰的能力強,誰來接班。這是肯定的。”林敬宗說,“下一個樓盤,你要是能做到一日售罄,打出一個日光盤,我可以推薦你晉升為公司銷售總監。”
“真的嗎?”劉美齡往前挪了挪,靠近林敬宗問。
“然後下一步,你再把資本運作搞起來,就可以考慮當副總經理了。咱們一步一步來。”林敬宗點點頭。
“董事長,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劉美齡興奮之餘,忽然想起,問道,“那,我的那個提成方案怎麼辦?”
“我考慮好了,稍作修改,保持原提成的總量不變,基本還是按照過去老的方法執行吧。”
“這不是讓我出爾反爾嗎?我的領導威望呢?讓我以後還怎麼去管那些人?”劉美齡急了,站起來。
“這樣吧,”林敬宗沉吟了一下,“就說那個計算辦法是我的意見,我就替你背鍋了。”
“董事長,我的好爹地,這不合適吧,讓您背鍋,說不過去呀!”劉美齡撒嬌說。
“憑我在公司的這張老臉,這個鍋,我還能背得起。”
“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那就太謝謝爹地了。”劉美齡放鬆地往沙發上一坐,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手指熟練地一彈,用嘴叼出來一支煙。
林敬宗從老花鏡的上麵翻眼看著劉美齡,伸出食指緩緩地搖了搖。
劉美齡一笑,裝起了香煙。
羅嬌和馬千裡坐在酒店大堂的角落裡,眼睛盯著大門。
“今天這一次,我一定要把趙小茅向劉美齡提出來。”羅嬌說。
“趙小茅?那個銷售狀元?”馬千裡問。
“她憑什麼當狀元?”羅嬌氣哼哼地說。
“當然是業績亮眼呀。”馬千裡拉著長腔說。
“憑什麼大家都喜歡她,都圍著她轉?” 羅嬌氣惱地把手機往沙發扶手上一拍,“在班車上,大家都誇她的衣服好看,我怎麼沒有看出來,很普通嘛。為什麼沒有人看見我穿得那麼時尚,還都是名牌兒?她穿個亞白色的連衣裙,領子上係條細細的黑帶子,大家都說她知性。我穿了條雪白的連衣裙,她們說我是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
“我還很高興,後來一想,不對!”
“咋不對?”
“白雪公主穿的是黃裙子。”羅嬌撅著嘴說,“她們是說我像白雪公主一樣傻,腦殘!”
“這可說不上。”
“趙小茅戴個草帽,有人說她像冬妮婭,我戴上草帽,就有人說我是海島女民兵。”
“海島女民兵?”馬千裡笑著說,“嘿嘿,不錯嘛。”
“還不錯?你傻呀?”羅嬌叫起來,“海島女民兵不就是村姑嘛,是說我土氣!”
“土氣,人家這樣說了?”
“沒有當麵說,是拐著彎兒地說。幾個人在一起斜眼兒看著我嘀嘀咕咕,說的什麼以為我還不知道?歧視我是農村出來的!”羅嬌氣憤地拍著沙發扶手,手機掉了下來。
“好了好了,說你洋也不行,說你土還不行,可能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太在意自己的出身了。”馬千裡拾起手機遞給羅嬌,說,“彆管人家說什麼,自己改變嘛。”
“我問你,冬妮婭是誰,她是乾什麼的?”
“冬妮婭是蘇聯小說中的人物,是沙皇政府的林務官的女兒,是妄圖和一個極端理想主義的無產階級窮小子進行一場跨越階級的狂熱戀愛的資產階級臭小姐。”馬千裡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你看,你是無產階級女民兵,她趙小茅是資產階級臭小姐,不行呀?”
“不行,我才不要當個像我阿爸阿媽一樣的無產階級窮光蛋,我就要當資產階級臭小姐,像劉美齡一樣。”
“咱得承認現實,大小姐。”馬千裡哭笑不得地說。
“反正我對她趙小茅就是不服氣,我一定要讓她倒掉!”
“為什麼要讓她倒,就因為她們那些人沒有誇你穿的衣服?”馬千裡故意逗她。
“你傻呀?她不倒,我就上不去,她是我的絆腳石。難搞!”
“你覺得她倒了你就能上去嗎?還有孫達勝和黃欣七七八八一大幫子人呢,哪能輪的到你?再說,讓趙小茅倒掉你有辦法嗎,你有理由嗎,你抓住她的小辮子了嗎?”馬千裡一連幾問。
“劉美齡看中了徐大衛,要把他發展成男朋友。結果徐大衛和趙小茅結婚了。劉美齡氣瘋了,恨死趙小茅了。”
“你說徐大衛?”
“就是表彰大會請的那個攝影師。”
“一頭卷毛的那個?那也是我們高中同學,和我一個班呢。你說是趙小茅把劉美齡撬了?”
“才不是,他們都六年多了。”
“那她劉美齡氣什麼?”
“你還不知道她?隻要是她想要的就一定要搞到手。”羅嬌抓住馬千裡的胳臂,“借著劉美齡那股子恨天恨地的狠勁兒,你給她出點子時,一定要把趙小茅安排上!”
“這個,這個……”馬千裡吭吭吃吃地說。
“怎麼,你不乾?就因為她是校友?你不為我著想?你不想和我好了?”羅嬌搖著馬千裡的胳臂連連追問。
“我再想想。”
“那好,你要是不說,我說!”羅嬌氣呼呼地說,“我就拿趙小茅和徐大衛結婚這事去點燃劉美齡的衝天怒火。”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馬千裡連連擺手。
“什麼萬萬不可,為什麼?”羅嬌猛地站起來氣憤地問,又把手機碰到了地上。
“按劉美齡的性格,她對趙小茅早就怒火中燒了,隻是還沒有像火山一樣噴發,根本不需要你去點火,這已經是明擺著的事情。你去多事,隻能讓劉美齡覺得你認為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競爭失敗者,你在看她的笑話,會讓她很沒有麵子,肯定反而會遷怒於你,這樣她隻會恨你。”馬千裡拉著羅嬌坐下,把手機拾起來遞給她,“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倒也是,那就先不這樣吧。難搞!” 羅嬌接過手機看了看時間,又向大廳門口張望,“這個時候,應該來了吧。”
“為了顯示地位,擺擺譜,就她那個傲慢勁兒還不晚來個十幾分鐘半個小時的。”馬千裡說。
“來了來了。”羅嬌站了起來。
“準時。說明她很重視這次見麵,看來她真是遇到棘手的難題了。”馬千裡說著,也站了起來。
羅嬌迎了上去。
“劉經理好。包間已經定好,我們進去吧,我來領路。”
服務員在包間的門口躬身迎接他們。
劉美齡一屁股坐在中間的位置。
“馬秘書?你們兩個怎麼在一起?”翹著二郎腿的劉美齡指指馬千裡,向羅嬌問道,“認識?”
“劉經理請喝茶。”羅嬌站起身來,指著馬千裡說,“我們是老鄉呀。而且他還是我們華瓊中學的校友。”
“劉經理好。最近我們在公司表彰大會上還見過的。”馬千裡起身哈腰道。
劉美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抬頭瞟了馬千裡一眼。
“校友?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年年都受獎勵的學霸馬之牙,聽說還是高考狀元。模樣大變呀,都快認不出來了。”劉美齡嘴裡叼著香煙說話,含混的語氣中透出些許不屑,回過頭來對羅嬌說,“這就是你給我找的高參?”
服務員趨前拿出打火機點著火。
劉美齡一抬手,止住了服務員,掏出自己的打火機“當”的一聲打著,點上煙,猛吸了一口,仰著臉,眼神迷茫地看著吐出來的一個個煙圈。
馬千裡尷尬地坐在那裡,低著頭一言不發。
“馬秘書名牌大學畢業,專業是財經,高材生,人稱小諸葛。”羅嬌做個鬼臉兒,“我給你提供的想法都是他教給我的,聽聽他說的意見也好。”
“那行,就請馬秘書說說你的高見吧。”劉美齡用指尖敲著桌子,心不在焉地說。
“劉經理請先點菜。先上涼菜,讓服務員出去,我們再詳細談。您看可行?”羅嬌從服務員手裡接過菜單,雙手遞到劉美齡麵前。
“行。你點菜吧,我隨意。”劉美齡把手一揮。
羅嬌認真地看著菜譜點著菜,劉美齡兩眼看著天花板,默默地抽著煙,和馬千裡相對無言。
等涼菜上齊,羅嬌屏退了服務員。
“劉經理辛苦,知道你愛喝白酒,今天特意為您準備的高級白酒。” 羅嬌把酒依次倒上,端著酒杯恭恭敬敬地對劉美齡說,“羅嬌敬你一杯,感謝你這麼長時間對我的照顧。”
“我開車來的。你們喝。”劉美齡看著大玻璃杯裡的半杯白酒,並不端酒杯。
“劉經理,你開會講得太好了,特彆是you,you and you!還有那句公司不是菜市場,也不是□□,總結得簡直太好了!”羅嬌討好地說完,又表白說,“我從來都是正規地稱呼領導的。”
“好了,恭維的話就不說了,談正題吧。”劉美齡彈了彈長長的煙灰。
“馬秘書針對我們的現狀提出了一些想法。”羅嬌放下酒杯,看了馬千裡一眼。
“唔?”劉美齡哼了一聲,認真地吐著煙圈。
“我先說說吧。” 羅嬌說得結結巴巴,像在背書,“據我所知,銷售人員普遍對業績提點的新核算方法不滿,認為太低,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失,以孫達勝和黃欣為首的一批人起哄,引發對管理層的不滿。”
“哼,他們不滿又能怎樣?”劉美齡靠在椅背上,仰著頭,吐出一個煙圈,再瞄準著煙圈吐出一口煙,讓一條細細的煙柱從煙圈中穿過,然後彈了彈煙灰,滿不在乎地說,“他們還能造反不成?我還會怕他們不成?”
“劉經理,他們人多,又都是老人兒,你剛來,手下又沒有人。他們欺生,會搞出很多名堂,鬨得不好會影響你升職呀。難搞!”羅嬌轉向馬千裡,“還是你來說吧。”
一直在轉著酒杯看著杯中晃動著的白酒液麵的馬千裡停下了手,抬起頭來。
“劉經理怎麼會怕他們?劉經理當然不會怕他們。”馬千裡坐正身體,清清喉嚨, “我覺得,對他們這些人的管理,不論是鐵腕也好,還是懷柔也好,都要使他們感覺這種管理是以工作為重、以業績為重和以公司為重,從大道理上讓他們無話可講。不能使他們感到這種管理帶有私人情緒,避免產生對抗,激化矛盾,影響人員管理和業務運行。”
“說具體的。”劉美齡一仰下巴。
“首先,以工作需要的理由,把他們中的領頭人調走,這樣就能分化瓦解他們。” 馬千裡指指點點地比劃著方向,然後雙手一攤,“比如,借著公司以新開樓盤需要調集有經驗的老的銷售人員以老帶新為由,把孫達勝升為主管,調到廣東的樓盤,把黃欣也升為主管,調到雲南的樓盤。誰也無話可說,誰也沒有理由可辯,誰也不能不服從。這麼一來,群龍無首,作鳥獸散,還鬨什麼?”
“嗯——。” 劉美齡狠狠地在煙灰缸裡按滅了煙頭,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心有不甘地說,“隻是,隻是便宜了這倆人,還升了職。”
“等你坐上公司銷售總監的位置,他們還不都是在你的管轄之下?到那時,你說了算,理由多的是,隻是時間早晚的事兒麼。”羅嬌討好地說。
“馬秘書你接著說。”劉美齡來了興趣。
“第二步,引進保險公司的代理人製度,招收一批臨時的銷售人員,培訓,發給工牌和簡易工裝。這些人不享受公司正式人員的福利,沒有五險一金,根據業績拿提成。他們不在案場搞銷售,分散到已經售出有業主入住的樓盤附近,向老業主推薦新樓盤,用老業主帶新客戶,以付給報酬或免物業費的方法吸引老業主介紹親戚朋友買房,同時也能向來旅遊度假的人推銷賣房。這些人可以叫做機動置業顧問或者飛行置業顧問。這樣,低成本,高業績,還可以發現新人為我所用,建立自己的隊伍。”
“飛行顧問,這個名稱好。” 劉美齡點點頭,“這個方法,可行。”。
“還有第三。”馬千裡受到鼓勵,說得更加起勁,“改變過去不和分銷公司合作的做法,要加大力度聯係分銷公司,和他們緊密聯手,深度合作。”
“為什麼要讓他們分一杯羹,和分銷公司合作有什麼好處?”劉美齡的語氣裡有幾分不服氣。
“過去我們是單打獨鬥坐在售樓部,等待客戶上門銷售,是坐商。分銷公司信息多,有強大的網絡宣傳能力、眾多的銷售人員和靈活多樣的銷售方法,他們可以開著車帶客戶全海南跑,是行商。隻有坐商和行商結合,才能擴大銷售麵,在海南賣房子不和分銷公司合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賣出房子按銷售的比例提成,他們的銷售成本我們一點兒都不用負擔,交易達成,我們隻負責簽合同。這樣,為我所用,零成本,大收益,何樂而不為呢?”馬千裡數著指頭分析。
“另外,劉經理還可以從我們公司給分銷公司的提成裡拿到回扣。”羅嬌攛掇說。
“那就是個小錢。”劉美齡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一擺手,滿不在乎地說。
“劉經理是精算師,可以算一算,應該不是個小錢。”馬千裡話題一轉,“當然,錢不是重要問題。重要的是,走好這兩步,可以降低銷售成本,提高銷售數量,加速回籠資金。有了靚麗的業績,劉經理可以名正言順地升職,誰也不能說你是靠關係提拔吧,啊?”
“對!”劉美齡放下香煙和打火機,拍了一下手,覺得有點失態,頓了一下,又說,“你接著講。”
“還有一個額外的好處。我們公司每年新增的樓盤就是那麼多,蛋糕就是那麼大,有了新增的外圍銷售人員和分銷公司參與,一定會稀釋老的銷售人員的業績,在麵對新的競爭對手、個人業績減少的情況下,誰還敢不聽話,誰還敢鬨事?——他們保住飯碗要緊。”
“唔。”劉美齡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一箭雙雕,那就這樣走。”
羅嬌一直在給馬千裡使眼色,馬千裡假裝沒看見。
羅嬌對著劉美齡探過身去。
“劉經理,你不覺得孫達勝和黃欣背後有人嗎?”羅嬌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什麼?”劉美齡一下子沒明白過來,“誰?”
“趙小茅!”羅嬌站了起來,“趙小茅是孫達勝和黃欣的高參。”
“你確定嗎,有證據嗎?”劉美齡饒有興趣地問。
“我親耳聽她對黃欣說,海南的房地產政策將會有很大的變化,要做好思想準備。”羅嬌磕磕巴巴地說。
“這話很正常。”劉美齡專心地看著自己修得精致的指甲,平靜地說,“這是實際情況,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個,這個,還有——”羅嬌一時語塞,想了一想,又說。“她還說,不行就換工作,鼓動大家辭職。”
“辭職和鬨事應該是兩回事嘛。誰願意辭就辭唄。”劉美齡把目光指甲上移開,斜著眼睛看著羅嬌說。
“反正我看趙小茅就是個給陰謀家。”羅嬌的聲音越來越低,“劉經理,你生在富貴之家,又多年在美國留學,太單純了,看不到世道險惡,人心難測。”
“羅嬌你要明白,他們鬨事的重點,是容易賣的房子的提成降低,難賣的房子的提成增高,而好賣的房子是大多數,不好賣的房子是少數,因此影響了收入。趙小茅一次就賣出了十套難賣的房子,她是受益人,怎麼會參與鬨事?從既得利益者說,不可能。”
“反正我覺得大家都圍著趙小茅轉,什麼都聽她的。”羅嬌嘟嘟囔囔地說。
“你說我怎麼辦?免她?這正和她的意,她正不想乾呢。趙小茅是我剛剛提上來的,這不啪啪打臉嗎?你不是說老師總要把不聽話的學生放在前排嗎?”劉美齡把煙點上,猛吸一口,悶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來,閉著眼睛說,“不好辦哪!”
“其實吧,趙小茅有很強的執行能力,做事情很有方法,是一個很得力的助手。”馬千裡插話說,“羅嬌是好心為劉經理著想,但做事情不能太粗糙。劉經理肯定會有妥善安排的。”
劉美齡用陰鷙的眼光看著馬千裡好一會兒,把隻吸了一口的煙掐滅,然後轉過身來麵對著羅嬌。
“羅嬌,以後這新人的培訓都由你負責,職務是培訓組主管。”劉美齡拍了一下桌子,“基本工資提一級。”
“謝謝,謝謝劉經理。”羅嬌站起來,喜形於色地說。
“劉經理,我還有點小建議。”馬千裡小心翼翼地說。
“你說你說。”劉美齡馬上接口說。
“能把房子賣得多、賣得快,還不能算是最高境界。”馬千裡說完這句話,停了下來。
“境界還能怎麼提高?”劉美齡有點兒迫不及待地問。
“還要能把房子賣高價。”馬千裡語出驚人。
“可定價權不在我銷售部這裡。”劉美齡有點兒失望地說。
“我在海南考察過很多樓盤。有一個樓盤,叫什麼什麼花園,在北緯十八度以北,也不靠海邊,屬於東部濕潤區,一年四季多雨潮濕,自然環境隻能說比大陸好上一些。建的六七層的洋房,使用的鋼筋隻有手指頭粗細,建築除了外立麵做得好,哪兒哪兒都說不上建築質量好,跟我們公司比,那簡直是差遠了,可樓價竟然比我們公司的高,開盤當天就一搶而空,一天售罄。為什麼?
“第一,表麵活做得好。小區內的環境設計和建設,既注重實用性,又注重觀賞性。樓台亭閣,雕欄棧道,奇花異果。這且不說,還有揚程近百米的燈光音樂噴泉,以及隨處可見的西洋雕塑,景觀環境堪比五星級酒店的標準。生活設施吧,無邊泳池就有幾處,有人工溫泉,有網球場、籃球場、大型的兒童樂園,還有棋牌室、閱覽室和書畫室,每棟樓的單元都有乒乓球桌和健身器材,甚至還建了個專門的釣魚池。會所的前麵是一個小廣場,豎立了背景牆,搭了舞台,配備上專業的音響設備,供跳廣場舞和演出使用。除了有大小超市商店餐飲服務,人家竟然還弄了一個醫療門診室。來買房的客戶一進來就懵圈了,一邊走一邊拍照,一邊打電話給熟人朋友:‘趕緊買吧,慢一會兒就買不上了!’價格?不是問題!
“反觀我們的碧海居,北緯十八度以南,背靠青山,麵臨海南最好的灣區,不僅風水好,自然環境在國內應該是一流吧。我們建樓,光挖地基就好幾十米,使用的鋼筋恨不得有小孩兒的胳膊粗,為了環保節能,牆體也超厚。可是這些實打實的東西,客戶他看不見啊。我們的表麵文章做得太差,一個小區幾十棟樓和幾百棟彆墅,乒乓球桌隻有三五台,簡陋的健身器材隻有兩處。小區的幾處池水景觀,熱帶氣候水容易變質,打理費勁費錢,吃力不討好。兒童樂園倒也有,小,太小,一到入住旺季就引起爭端,天天孩子哭大人吵。除了綠化,景觀和其它設施一概沒有。我們一直擺出一副皇帝女兒不愁嫁的姿態,可是比比那個什麼花園,我們自己都不敢賣高價。
“人家的入戶家電,一水兒的名牌,要的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劉經理是精算師,你算算賬,幾台空調機,加上排風扇、熱水器、油煙機、燃氣灶,還有密碼指紋鎖總共也就幾萬塊錢。就憑著高檔概念這一點,房價一平方多賣兩三千,不算多吧?一百多平方就是二三十萬。反過來看我們,舍不得那點小錢,配的家電品種少,沒有密碼門鎖不說吧,還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雜牌。看看我們廚房的灶台麵,用的不知是什麼廉價材料,一摸竟然一手黑,好的人造石板,一米也才就二百塊錢,我們都不舍得花。人家是花小錢賺大錢,我們是省小錢丟大錢,真是撿了芝麻扔了西瓜。二十四拜都拜了,還差那最後一哆嗦?我們的老派傳統觀念是要改改了,創新的東西不會,可以出去走走看看,有樣學樣總可以吧。我想,像劉經理這樣新一代的年輕接班人肯定是創新的先鋒!”
馬千裡說得口渴,端起麵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沒想到端錯了杯子,喝的是白酒,吐又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憋得臉通紅。慌得羅嬌趕緊過去,又是拍背又是撫胸。
“我剛才說了,定價權不在我銷售部這裡。”劉美齡看著馬千裡的窘態勉強憋住笑,“再說了,基本建設也不歸我管,你說的那些設施我無權過問。”
“第二,宣傳。”馬千裡終於緩了過來,並不理會劉美齡的話和笑,繼續說,“ 那個什麼花園樓盤,在宣傳上是花了大力氣的,不僅舍得花錢,而且很有一套話術和手段。那些能和樓盤沾上邊的優點,就使勁誇大著說,比如他們的售樓資料說離解放軍總醫院四十公裡,實際距離一百公裡也不止。對於那些不能沾上邊的優點,也要硬扯上說,樓盤明明不靠海,就說離海邊近得很,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可這二十分鐘的路程是按照汽車一百邁的速度來計算的。他們不僅誇大,而且還敢大膽地無中生有,說昨天某幾個退下來的大人物入住了,今天又有某幾個明星文化人入住了,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兒,反正也沒人去落實,不會承擔多大的責任。反觀我們呢,除了那個北緯十八度的老舊概念,彆的炒作的噱頭想都不敢想,自己把自己的喉舌封了。人家拿著大喇叭在吹牛,我們成了啞巴小媳婦。王熙鳳說‘表壯不如裡壯’,其實現在是‘裡壯不如表壯’。我們自認為是實事求是不誇大,其實就是營銷思路陳舊,趕不上形勢,落後於潮流。唉,六七十年代的人,隻會製造,不懂售賣。說得好聽,是老老實實踏踏實實做實業。說得中肯,其實就是頭腦僵化不思進取,落後於現代經濟運作的理念和潮流。”
劉美齡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這就叫錦上添花。”羅嬌一旁敲著邊鼓說。
“對!”劉美齡一揮手,大聲說道,“我們是不能再縮手縮腳地束縛自己,營銷的理念還要進一步改變,而且在培訓中也要體現出來新的內容,讓那些置業顧問解放思想,放開手腳,大膽發揮。羅嬌你先拿個初步方案給我,乾脆你連銷售宣傳一起管起來。”
“謝謝劉經理的栽培。”羅嬌慌忙站起來說。
“如果把剛才說的那些措施都做好,在樓盤開出的當天,一日售罄,創出日光盤,我想應該不成問題。”馬千裡肯定地說。
“劉經理,開盤前,我們再推出幾十套虛擬的特價房,吸引客戶來搶購。”羅嬌兩隻手向外揮著,拉長聲音說,“等到開盤時,告訴他們:你們來晚一步嘍,特價房都賣完了,再看看其它戶型吧!”
“羅嬌,虧你想的出這損招!好,開盤前,把認籌讓利、贈物抽獎的手段用上,承諾購房報銷機票、管吃管住,高接遠送, 用眼前的利益勾起人們購買的欲望。開盤當天,售樓部鮮花、氣球、彩門,熱鬨非凡,水果、糕點、自助餐和小禮品一起上。再把公司的科室人員拉來充當購房者,和客戶們一起擠滿售樓大廳烘托人氣。高音喇叭不斷報出某某客戶喜提新房的喜訊,視覺衝擊和聽覺衝擊刺激著人們的大腦,激發著他們的購買衝動。客戶們密密麻麻地圍著沙盤,爭先恐後地揪住置業顧問,覺得再不下單就錯失良機,追悔莫及。哈哈,一日售罄,創出日光盤不是應該不成問題,而是絕對不成問題!Wow,我已經看到了那一天!。”劉美齡連連感歎,陶醉在自己的設想中。
“高,高!”羅嬌伸出拇指,激動地附和著說,“劉經理是營銷內行,是高人!”
馬千裡一聲不吭,冷冷地看著二人,摘下眼鏡擦拭著鏡片。
“建設那些設施要花錢,營銷也要花錢,這可就要花一大筆錢。可錢從何來呢?”劉美齡冷靜下來說,“公司的資金本來就是捉襟見肘,會給我們批錢嗎?在股市上該圈的錢都圈了,對銀行該貸的款也都貸了,自從中央開始金融整頓以來,土地貸、開發貸和抵押貸全都收緊了。去找信托資金融資成本太高,就差去借高利貸了,可還是周轉不過來呀。”
“沒有想過減持股票?”馬千裡低著頭繼續擦著眼鏡,“那不就有錢了?”
“讓大股東減持股票把錢給公司用?”劉美齡氣哼哼地說,“想都彆想!”
“還有辦法。”馬千裡停止了擦拭眼鏡,把眼鏡慢慢地戴上,胸有成竹地說,“可以搞股權質押。”
“怎麼質押?”劉美齡問。
“把公司上市的股票質押給銀行或者有資格的金融機構,籌錢。”馬千裡微微一笑,接著說,“隻不過銀行根據公司的信用情況和經營狀況,最多能給到當前股票市場價格的百分之七十的款項,而且還要付百分之十五的年息。”
“這方法肯定不行!”劉美齡一口否定,“你想想,讓我媽咪和舅舅掏出股票以這麼低的價格質押,還要付這麼高的利息,不是割他們的肉嗎?”
“還有辦法。”馬千裡似乎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說了一句。
“什麼辦法?”
“集資。”馬千裡露出一絲不易覺察、轉瞬即逝的邪魅的笑。
“集資?怎麼集?”
“內部集資。”
“內部集資,不一定有人願意乾。”
“這麼多年,公司股東的手裡都有不少分紅,加上他們自己名下的公司的利潤,那些賺的錢閒置在那裡,都可以拿出來錢生錢,多集多得。回報可以高一點,每年分紅百分之十五,第一年可預支紅利,就是說,集十萬元隻交八萬五。這樣,股東的親戚朋友也會參加進來。再把和我們公司有業務往來的單位的應付款延遲付款,也讓他們參與進來集資分紅,那也會是很大一筆的錢吧。還有,誰能拉來集資款,給誰獎勵。有高分紅,有利益可得, 這樣的好事誰不來呀?”
“是個辦法。”劉美齡說,“還可以讓公司員工也參與進來,強製性地對每一個人扣一萬元。我媽咪和我舅舅他們名下的公司有不少員工,這也可以弄來不少錢。”
“這個不妥,十分不妥。”馬千裡連忙說。
“為什麼?為什麼我想到的就不行?”劉美齡非常不服氣地問。
“劉經理,你想想。”馬千裡儘量放緩口氣說,“這些員工大部分是農民工,一個人的收入要養活一家子,上有老人,下有妻兒,一人一下子就被扣一萬元,不是逼著他們流動嗎?農民工如果流動了,公司的工程進度減慢,樓盤不能按時交工,會影響資金周轉的。”
“不願意乾,可以走人,勞力市場上缺少勞動力嗎?公司還能招不來人嗎?”劉美齡強硬地說。
“那麼,提高周轉率,降低建安成本就成了空話,問題是沒有必要造成這種不穩定。公司股東和高管都是成功人士,個個身家過億或更多,都是大象一樣的體量,隨便拔根汗毛都比員工的腰還粗,多少拿點錢就頂多少個民工呀。而且從核算方麵講,那些農民工的零零碎碎的小錢在運營管理上所花的成本根本就抵不上收益,實在是劃不來。劉經理要是在想在內部強製集資,倒是可以在公司的中層以上管理人員的身上想想辦法,一個人出個十幾、幾十萬,還是沒有問題吧。我的意思是不用惦記基層員工的那點兒像蚊子腿上肉的小錢了,其它的辦法多的是,隻要有方法,就會不差錢兒。”
“那還有什麼辦法?”劉美齡問。
“公司可以在二級市場定向增發股票,內部折價定價低於當時的市場價格,要求中層管理人員踴躍購買。”
“什麼踴躍購買?是必須購買,強製購買!按照職務高低分級製定購買指標。”劉美齡霸氣地說完,忽然想起什麼,接著問道,“那豈不是稀釋大股東的股權?”
“這個擔心沒必要。”馬千裡數著指頭說,“第一,增發的數量根本不能影響大股東對公司的決策權。第二,公司又不分紅,大股東的利益沒有任何損失。”
“那要是到了解禁期,他們都賣了,股價下跌怎麼辦?公司資產減少了不是?”劉美齡又問。
“投資者不直接持有股票,由公司指定的可靠人員代持。”馬千裡不慌不忙地回答。
“對啊!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羅嬌一拍巴掌站了起來,接著坐下問,“為什麼要代持呢?”
“這你就不懂了。”劉美齡拍拍羅嬌的肩膀,陰狠地賣弄說,“就是公司通過代持人,決定想什麼時候賣就什麼時候賣,想賣多少就賣多少,賣了拿著錢不給增持人也有可能。”
“這樣,公司在增發時拿了一次錢,賣了股票還可以挪用當作流動資金。”馬千裡幽幽地說。
“劉經理是高人!”羅嬌豎起大拇指說。
“馬秘書還有什麼高見?”劉美齡問。
“在定向增發以後,我們還可以和信托公司聯合,設計推出一款信托理財產品,年化率可以高一些,但是隻分紅,不還本金。也就是說,可以長期甚至無限期使用,這樣公司等於是一直使用這筆資金,本質是根本不用還。而且讓我們公司裡那些有錢而無處使用的人也有一個更好的投資項目。劉經理認為如何?”
“行!這就更容易控製。”劉美齡點點頭。
“融資的方法有很多,算起來幾十種也有,不能隻知道找銀行。缺少資本運作的方法,永遠做不大,要想利潤最大化,必須進行資本運作,而且還必須加大杠杆運作。當初你外公敢於放棄製鞋業,果斷轉行房地產,以循環抵押的方式向銀行貸款,不也是冒著風險麼?所謂富貴險中求,就是這個意思。”
“唔,正合我意。”劉美齡點點頭,“近期我也在考慮資本運作的問題。而且我爸已經委托我開始這方麵的工作。”
“好,劉經理還真是高瞻遠矚啊。”馬千裡恭維說,“我們也可以與基金公司或投資公司合作搞資本運作,互相配合,在股市上操作,拉抬我們公司的股價。股價的升高,公司的資產淨值也會升高,公司就能以優秀的信用評級和良好的經營狀況可以更好更多地融資。當然,不隻這些,還有很多其它的方法。比如,公司要更大規模地發展的話,可以在二級市場上發行債券,甚至可以發行國際債券,到外國融資。而且大股東還可以逢高減持股票,套現獲利,大股東最終要賺的就是股權溢價的錢。作為大股東,劉經理的個人財產也會大大地升值。廣廈是上市的房地產公司,不是一般的房地產公司,不能單純地就是買地,蓋房,賣房,這種老的傳統盈利模式是老一代企業的思維。我確信,劉經理在美國學到了不少頂級的金融知識和最前沿的理財理念和手段,肯定有很多新奇的思路、構想和創意,正好帶領我們這些人大展拳腳,實現你的抱負。”
“劉經理,你想想,如果在公司的高層會議上你把這些建議一說,會是什麼反響?你的學曆高,閱曆廣,口才又好,你父母和舅舅聽了能不支持?肯定支持嘛。”羅嬌攛掇著說,“還發愁批不來營銷經費嗎?不差錢兒呀!”
“銷量的增加和房價的提高,會使劉經理的業績更加靚麗。”馬千裡加了一句,“而且又提出解決資金問題的辦法,展現了劉經理的企業管理能力。加之提出資本運作的理念、思路和方法並加以實施,儘顯劉經理企業經營的前瞻性。這些肯定會為劉經理儘快升職、早日接班加分。”
“那馬秘書為什麼不自己去向我舅舅說呢?”劉美齡問。
“人微言輕呀。”馬千裡搖搖頭,無奈地說。
“唔。我再想想。”劉美齡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站定,對馬千裡說,“我舅舅那邊,我會打招呼,給你安排更重要的工作。”
“謝謝劉經理。”馬千裡站起謙恭地說。
“好了,就這樣吧。你們兩個有情人慢慢地吃喝吧,我就先走了。”劉美齡站起來,指指桌上的酒菜,說道,“開張發票,報銷。你們不用送我。”
劉美齡端起麵前的酒杯仰頭把酒一飲而儘,哈了一口氣,揮揮手,走了。
羅嬌和馬千裡還是陪著小心把劉美齡送到她的紅色跑車前,看著她發動車子,猛踩油門。跑車刺耳地轟鳴著絕塵而去,二人這才又回到包間。
“馬千裡,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不扯趙小茅的話題?竟然還說她的好話!”羅嬌還沒坐下就氣呼呼地質問。
“聽你的話呀,我已經安排了。”馬千裡坐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你沒有看出來,劉美齡聽了我的話,想了好一會兒?”
“倒也真是。”羅嬌歪著頭回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是,原來她已經在想辦法對付趙小茅啦!”
“豈止如此?你看她一開始說不喝酒,走的時候一口乾。”
“這說明什麼?”羅嬌不解地問,“是不是說明她不怕交警查她酒駕?”
“非也,她的這仰脖一口乾,說明她已經接受了我的妙計,下定了決心。”馬千裡閉著眼睛,得意地搖晃著頭,慢悠悠地重複,“下定了決心,去做,要去大乾一場,奔著她的高位去了!這貨野心大,膽子肥,做事不擇手段。等著吧,嘿嘿!”
“那咱就等著。”羅嬌笑著說完,回過頭對著門外喊道,“服務員,上熱菜!”
“看著吧,這幾天就會有幾家分銷公司提著禮物找劉美齡了。”說著,馬千裡給自己滿滿地倒上一大杯酒。
“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嘿嘿,我安排的呀!”馬千裡很肯定地說,“再過上幾天,這幾家分銷公司就會來給我們送錢來了。”
“是真的嗎?”羅嬌驚喜地問。
“下一步,還會有幾家廣告公司拿著各種花裡胡哨的售樓創意文案來找劉美齡。”
“這些公司送的錢不準往家拿給你家的母老虎,咱倆花!”
“讓他們全都給你,拿去買名牌衣服和名牌包包。”馬千裡閉著眼睛,帶著幾分酒意說,“錢不是重要問題,重要的是,我會通過這些公司的關係,確切掌握劉美齡吃回扣的證據,在任何時候都能拿她一碼,隨時讓她為我所用。”
“高,高明!”羅嬌把大拇指伸到了馬千裡的鼻子下麵,“聽說你有個外號叫小諸葛,我看現在給你一把鵝毛扇,你真成小諸葛了!”
“今天一接觸,我算看出來了,這個劉美齡,搞業務不行,狗屁不懂,在算計人這方麵倒是有強烈的意願。新的核算方法,她之所以推出來這個方案,除了妄圖降低成本充業績之外,她還有一個目的是想看看哪些人是不甩她的,哪些人是帶頭反對她的。和這樣的人交往要提防著點兒,彆踩坑啊。”馬千裡接著憤憤地說,“瞧她那傲勁兒,明明在表彰會上就知道我是校友,剛才還假裝不認識,還故意叫我的外號。”
“還真是的!另外就憑剛才你給劉美齡說的那一套,我看你就可以當總經理。你彆叫馬千裡了,乾脆叫千裡馬吧。”
“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你就是伯樂呀。”馬千裡猛地睜大眼,感慨地說,“從小到大,就沒人像你這樣高看我!”
“我就是高看你!” 羅嬌搖著馬千裡的胳膊,撒嬌說道,“你這樣聰明,怎麼會沒人高看你?不可能啊。在華瓊中學時,我看到每一次的考試成績排名,你都是全校的第一名,每一次期末表彰會,你都上台領獎。在台上,你很害羞的樣子,瘦瘦小小的身體,穿著永遠不合身的衣服,低頭看著帶著補丁的鞋。你儘量藏起牙齒抿著嘴笑,當收到獎狀和獎金的時候,歪著頭笑得合不攏嘴,還是露出了藏不住的牙齒,看起來就像動畫片裡的卡通萌寵那樣,好可愛!害羞的模樣不見了,黑黑的眼睛忽然就閃著喜悅和自信還有點兒驕傲的光。那時我就好喜歡你。後來你成了高考狀元,上了名牌大學,我就更崇拜你了。還有那個零食不離嘴的胖妞麥玉珠經常纏著你,她就是你的鐵杆粉絲,沒想到最後竟然成了你的老婆。她也高看你。”
“她現在天天罵我,說我沒本事,不掙錢,叫我馬之牙。你也注意了我這牙吧。”馬千裡指著自己的門牙說,“大,不是一般地大吧。小時候掉牙以後,很長時間長不出新牙來。不知聽了誰的主意,說是用東山羊的羊屎蛋擦牙床可以長新牙,我阿媽跑了好遠才找到正宗的東山羊,給我用羊屎蛋擦了後,不知道是不是羊屎蛋兒的功效,新牙還真長出來了,這一長就控製不住了,越長越大,越長越大,就成了現在這樣子了。”
“那總比沒有牙好吧。”羅嬌咯咯笑著說。
“從小學到高中,我都有一個外號,你可能也聽說過,剛才劉美齡也說了,他們不叫我馬千裡,叫我馬之牙。我一直就是他們恥笑的對象。”馬千裡搖搖頭,苦笑著說,“等上了大學,才沒人叫我這個外號,又給我送了個新外號,小諸葛。”
“那不是挺看得起你麼?”
“這哪是看得起我?是調侃我精於算計。家裡窮,沒錢,不算計能行麼?雖然我學習成績好,他們還是照樣看不起我,因為我是農村來的。”馬千裡說著,又喝了一大口酒。
“咱倆都是農村的。農村的就該被看不起嗎,農村的就該命苦嗎?”
“其實我家原可以不窮的,不窮的。”馬千裡醉意漸濃,說話已經開始不能自主,“當初廣廈公司在我家鄉征地時,我家應該可以得到一筆補償款的。那時候,我阿爸剛去世,我還在上大學。我的戶口在學校,我阿媽的戶口在她娘家一直沒有、沒有遷過來,因為她娘家那裡比較富裕。劉國強和村霸勾結,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以我們家沒有戶口為借口,竟然不給我家補、補償款。我阿媽去上訪被強製遣返,一氣而病。我去公司講理,林敬宗叫保安把我打得頭破血流轟了出來。大學畢業後,以我的成績和能力,完全可以碩博連讀,然後在北上廣深大企業上班。可是家庭條件不允許,於是就靠著麥玉珠的關係來廣廈公司上班,我也才答應和她結了婚。”
“廣廈公司真缺德呀!喝窮人的血!你和廣廈公司有仇啊,為什麼還來廣廈上班,啊?”羅嬌氣憤地問道。
“沒有工作,怎麼養活我阿媽,這麼給她治病?”馬千裡忿忿地說,“我在廣廈上班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現在,辦公室所有的雜活、累活和出力不落好的活都是我去做。這還不算,他們偷偷刪除我電腦裡的軟件來捉弄我,甚至刪除資料和文件讓上司追責。他們讓我去給上司送偷偷抽走了幾頁的文件,然後聽著我被上司咆哮著責罵得狗血噴頭而憋著幸災樂禍的笑。他們還強迫我一天到晚穿著這身西裝。什麼總經理辦公室秘書,看上去很美,聽起來很拽,其實我就是個伺候人的下、下人,大觀園裡的小廝、小廝!現在,林敬宗和劉國強們已經認不出、認不出我就是當年那個破衣爛衫的鄉下仔了,也可能當年他們就沒有正眼看過我,可我卻清清楚楚地記得、記得他們那衣冠楚楚的模樣和蠻橫狠毒的麵孔。”
馬千裡一口氣結結巴巴地說完,閉上了眼睛,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地呼出了一口酒氣。
“那就這麼算了?”羅嬌憤憤不平地說。
“等著吧,等著吧!嘿嘿。”
馬千裡說得激動,一揮手把酒杯撞倒,酒撒了一片。
房間裡立刻彌漫著又香又臭的酒氣。
“我給劉美齡送東西去過她家。”羅嬌回憶著,憤憤地說,“那房子,那裝修,那家具!那叫一個金碧輝煌,那叫一個豪華奢靡,比比老家的茅屋,氣死人!劉美齡的一個包包就十幾萬,能在老家蓋樓了。”
“劉國強辦公室裡剪雪茄屁股的小剪子就他媽的這個數。”馬千裡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百元?”
“三百美金!”
“好了,不說了,不說那些不高興的。” 羅嬌倒上酒,遞給馬千裡,“來呀,為千裡馬和伯樂乾杯!交杯酒!”
“乾!”馬千裡搖晃著站起來,喝完交杯酒,低頭看著滿桌的菜,“你點了這麼多菜,吃不完嘛。”
“放開吃!吃不完帶走,打包!”
羅嬌說著,用筷子夾起了一塊滴著湯汁的顫顫巍巍的海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