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衛躺在床上,背倚著靠枕,打開筆記本電腦,插上趙小茅的U盤。
“今天照合影的時候,聽見有人叫徐大衛,我愣了。照相機後麵那個滿頭卷毛的攝影師是他?當他抬起頭時,我一下就跌坐下了。
“真是他!
“什麼是心臟跳到嗓子眼?那一刻就真的是!
“從大會開始到上台發言,都沒有看到他,可是總覺得有什麼牽扯著我。我原以為那是要發言的緊張感吧,現在明白了,原來是這裡有個冤家!
“稀裡糊塗地照完合影,離開的時候,感覺得背後的牽引力,回過頭來,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就像在老教學樓的走廊裡那次一樣,他的眼裡滿是愛戀。
“六年了!真想衝過去,看著他的眼睛,對他一訴思念之苦。看看周圍的人,再看看他,我壓下了心中的激動。這一刻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有我!同時也下了決心,我絕不再錯過他。
“六年前,轉到華瓊中學不久,我就注意他了。
“最開始注意他,是一個大胖同學用胳膊夾住一個小同學的脖子讓他學驢叫,他上去勸阻不成還挨了一拳,當第二拳打來時他順勢把那個胖孩撂倒。那天在全校高考動員大會上,校長點名批評有人打架,並要求打架者亮相,當校長叫‘一班的徐大衛站起來’時,我看見他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徐大衛。
“奇怪的是,坐在他前麵的那個被欺負時受他保護的小個子同學也站了起來,踮起腳向上伸展著瘦弱的身體竭力地想要擋住他。校長愣了一下說,‘馬千裡你坐下,現在不是表彰你全校考第一名的時候。’徐大衛笑著按著馬千裡的肩膀坐下去,可是馬千裡又倔強地站了起來。全校同學哄堂大笑。校長無奈地說,‘你倆都坐下吧。’”大家笑得更厲害了。接著校長把胖孩兒叫起來,數落著他的‘罪狀’。
“我突然發現我的失態,沒有跟著大家一起笑,竟然一直呆呆地盯著徐大衛看。
“一個午後。我從操場路過。看見他一個人在單杠上做著引體向上。整個校園裡,除了他和我,沒有一個人。在春日的陽光下,他肌肉繃緊的雙臂上的汗水反射出亮光。隨著肢體上上下下,那亮光一閃一閃時明時暗,單調重複的動作忽然生動起來,變成了生氣勃勃的舞蹈,迸發出了神奇的熱力。好炫!這時候,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好像世界上隻有這個大衛存在。
“從那以後,我開始處處留心關注他。我看見他為女同學修理自行車,看見他替行動不方便的同學買飯,看見他在大雨中狼狽地滑倒,看見他在球場上投進球後邊跑邊像孩子一樣笑著向叫著他的名字為他加油的女生揮手。
“隔著他們教室的窗子發現,他思考時,不像大部分人那樣轉筆,而是把手插在頭發裡轉他的卷發。”
看到這裡,徐大衛把插在頭發裡轉動著的手停了下來,笑了。
“我多想走進他的教室,坐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轉頭發。我也想在球場邊,大聲地喊著‘徐大衛’為他加油。
“可是,我沒有,我不敢。
“總是覺得他有一種力量在吸引——不,是牽引著我到他的身邊去。於是,我時不時地到他可能出現的地方去,就是為了碰到他,看看他,接觸他。
“終於,我們有了第一次接觸。這次接觸不是言語交談,也不是肢體行動,那是眼光的交流,是某種說不清楚的神秘的力場的碰撞。
“當我們玩打沙包遊戲時,失控的沙包飛向教學樓,二樓走廊上的他瀟灑地一抬手,穩穩地接住了沙包。等我跑過去,我們兩個的目光相遇了。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對視著,我們兩個都不說話。
“他本要擲還沙包的手僵在那裡,我向上伸著的雙手一動不動。
“我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
“直到夥伴們喊我的名字,他才一揚手,扔下了沙包。
“遊戲結束,我清理場地的粉筆痕跡。感覺他的目光在追隨著我。我不敢回頭。直到清理完,我失神地離開。
“這是一見鐘情嗎?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嗎?
“第二次接觸。他和我在老教學樓的走廊裡相遇了。
“光線不好,可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越走越近,我們的眼光對視著,誰也不避開,其實是被吸引著避不開。他停下了,眼裡充滿著溫柔的愛意。我的心被他的目光徹底地溶化了,感覺全身被一種說不出的暖意包圍著,雙腿發軟。情感要我停下來,麵對著他,和他有更進的一步舉動,可是我的腿卻不由自主地向前邁。
“擦身而過。
“我強烈地感覺背後來自他的力量牽引著我,可是還有另外一種更強大的力量牽動著我的腳步把我拉走了。
“那另外一種力量是什麼?傳統觀念?是非觀念?虛偽的麵子還是女孩的羞怯與矜持?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矛盾啊!我忽然想哭,唉。
“又一次,看見他一個人站在廣告欄前,我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心想,隻要他回過頭來,我就跟他說話。可是他一直沒有回頭。可以確定,他一定知道我在那裡,就在他身邊。很長時間,他一動不動,盯著看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尋物啟事和活動通知。這一刻,我真不能確定他的內心想法,難道是我會錯了意,自作多情嗎?
“有人告訴我,他向社交達人葉品卿打聽我。可是總也等不到他來找我。我想去找他,又鼓不起勇氣。
“做一個好學生就要這樣嗎?表達愛意就是壞學生嗎?
“在這個校園情書滿天飛的時代,在各個微信群裡,男生低調地炫耀如何撩妹,女生誇張地交流如何倒追。那些五花八門的網名,不愛江山、花開堪摘、青春隻三年、女友就像圓周率等等,都在向我提出疑問:你是一個另類嗎?你是一個奇葩嗎?
“我懷疑自己,我還是一個現代青年嗎?是守舊還是落伍?
“最後的關頭到了。
“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以後,我想這事情一定要有個了斷。在家正考慮怎麼辦,看見他在樓下轉來轉去。我下樓去,他已經走了。我追出去,看見他站在路邊猶豫。我走過去,和他對視著。而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那裡給我讓路,然後……
“然後就是又一次的擦身而過。
“我忽然就沒了自信,不敢確定他是來找我嗎?那個勇敢自信的我,那個自主自立的我,怎麼變得膽怯而沒有主見了?
“心裡暗暗地埋怨他,你一個男生就不能先開口,非要讓女生主動不可嗎?
“在大學裡,對他的思念曾經一度影響了我的學業和健康。第一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他在哪所學校,他在乾什麼,他身體好嗎?想的最多的還是,他有女朋友嗎?想得最厲害的時候,睡不著覺,腦子裡全是他的形象,想得我心都是疼的,真是應了陝北民歌裡的歌詞‘世上最難活是人想人’。當讀到《牡丹亭》的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時,我竟然流下了眼淚。後來,他的麵容越來越模糊,快記不起來他長什麼樣子了。在夢裡,他麵孔清晰地向我走來,夢醒,他又模糊了。我努力學習,積極鍛煉,熱心參加各項活動,想擺脫對他的思念,但隻要閒下來,還是想。
“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地也就死心了,心想可能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恐怕再也見不到他了。即使再見到他,他的心裡會有我的位置嗎?最終,還是跳出來了,那個自主自立自信自強自律的我,又回來了。
“身邊不乏追求者,結局都是一樣,我不動心,他們死心。”
“工作後,我曾經去了華瓊中學。走過單杠,他在做著引體向上。走過教室,他坐在那裡卷著頭發。走過籃球場,他跑動著微笑著招手。走過小花園,他透過花叢偷偷地看著我。走過廣告欄,他傻傻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老教學樓已經沒有了,走廊裡相遇的那一幕已經沒有了,那種奇妙的令人充滿莫名感覺的牽引力也沒有了。
“我想學業也完成了,工作也穩定了,我是不是去尋找他呢?會不會像劉若英唱的‘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那樣呢?
“感謝上蒼,感謝上蒼眷顧我,今天讓我又見到了他!怎麼辦,怎麼辦?反正絕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了。
“可是,他還是一個人嗎?
“我很期待,又很擔心。
“我很擔心,又很期待。”
看到這裡,徐大衛長歎一聲
趙小茅躺在床上,抱著筆記本電腦,看一會兒,笑一會兒。她看了一下時間,關了電腦,閉了台燈躺下。剛躺好,又坐起來,打開台燈,拿起筆記本繼續看起來。
徐大衛抱著筆記本,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臉上。
“昨天慶功宴上,覺得他也應該來,想著可以趁機交流一下。可是看來看去不見身影。心情就低落下來,絲毫也沒有那種‘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的中狀元的感覺。後來聽說他明天還要給我們拍照,情緒馬上高漲起來。
“晚上沒睡好,不到六點就醒了。照鏡子看見微腫的眼皮,很仔細地化了個淡妝,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洗掉了。準備今天活動要帶的東西,紗巾,太陽鏡,防曬霜,泳裝。拿出那套新買的比基尼,又放回去了,還是拿了老式的連身泳裝。
“在遊艇上,我獨自一人站在最高的甲板上,一麵挺起胸高舉迎風飛舞的紗巾吸引他的注意,一麵斜著眼偷偷地看著那家夥敞開衣襟在海風中陶醉。接下來我的餘光發現,他已經變換了幾個角度為我拍照。
“看見劉美齡纏著他,奪走相機,看見他倆對著相機指指點點地交談,我忽然對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一個人鬱悶地躲進了船艙裡。
“還是黃欣把我拉了出來,我們照了合影。然後我發現他對著我偷拍了不少次。
“下午,我們在沙灘上打沙包。他在旁邊拍照。我儘情地高跳快跑,靈活地閃避,沒被擊中一次,也沒有錯過一次攔截的機會,超常發揮。我忽然有點兒後悔了,為什麼不帶那套比基尼泳裝來穿呢?是不好意思還是沒自信?真是!
“看見他又在和劉美齡不知說些什麼,剛才高漲的情緒一下低落了。休息時,就一個人下海遊泳去了。
“忽然發現離岸很遠了。往回遊的時候,看見對麵有人遊過來,越來越近。當看清是他揮臂快速遊來時,當看清他焦急不安的神情時,我驚喜萬分。他身上那種牽引力和我心裡某個地方強烈碰撞,爆裂開來,頓時心花怒放,巨大的幸福感充滿了胸懷。不,是充滿了全身!停止了動作,忘記了劃水,我竟然喝了一口海水。他忽然笑了,還是過去那種孩子般的笑,是釋懷的笑,放心的笑。
“我也開心地笑了。調整好姿勢,慢慢地往回遊,真想這樣一直遊著不上岸。高興啊,高興!我調皮地搖頭晃腦,用雙臂胡亂地拍打著海水,用雙腿歡快地撲騰起浪花。那一刻,我不是在海裡遊,我是在天上飛!
“到了岸上,看見他的衣褲淩亂地扔在水邊,看見相機的鏡頭一半插在沙裡,想到他當時是多麼急切。高興中帶著感動。
“接下來在小舢板拍照時,劉美齡還是撒嬌地糾纏著他,可是我已經視而不見了,一點兒也不在乎了,高高興興地為姐妹們整理衣服,讓她們有更好的形象上鏡。
“最後該我時,黃欣給我整理好裙子和紗巾,喊了一聲‘就像是新娘子’,我竟然想到,我和他會結婚嗎?
“我忽然害羞了……。
“我心如歌。”
“快,快說說。”黃欣拉住趙小茅的胳膊急切地問,“昨天約會怎麼樣?都說點兒什麼?有沒有那個?”
“你說的那個是什麼?”趙小茅輕輕地捏了一下黃欣的腰。
“哎喲!”黃欣誇張地叫了一聲,“那個,那個就是kiss嘛。你就彆裝糊塗了,姐。”
“昨天我們就是明確了男女朋友關係,說了幾句話,交換了日記,其它什麼也沒乾,前後不到一個小時。”
“真的呀,姐?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六年的相思,應該有說不完的相思情話,訴不儘的熱戀衷腸。要是我,說上一夜也不夠。”
“他已經三個夜晚沒有睡好覺,還騎摩托車。”趙小茅點了黃欣的額頭一下,“我可不想他會有——啊?你說呢?”
“倒也是。”黃欣點點頭,“不過我說,姐,這麼快你可就學會心疼人了。”
“另外還有,從前我們是一見鐘情,那是青春期荷爾蒙的作用,異性互相吸引。現在,了解還應該再深一些吧,以後慢慢交流唄,日子長著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不是啊,小欣欣?”
“姐,你也太理性了。談戀愛又不是買房子,樣樣考慮周全,哪有像你這樣的?”
“那要是你,你會怎麼樣呢?”
“我?我還不知道,應該是轟轟烈烈不管死活地愛一場吧。”
“嗯。”趙小茅應了一聲,托著腮不說話,呆呆地坐著。
“姐,想什麼呢?”黃欣推推趙小茅。
“是啊,我也想啊。”趙小茅眼光迷離地看著遠處說。
正說著,有人來叫趙小茅,說劉經理請她到辦公室去。
“來來,快坐下。”看見趙小茅進來,劉美齡熱情地招呼。
“謝謝劉經理。”趙小茅坐下。
“你在表彰大會的發言很精彩,確實有水平,董事長也很欣賞你。業績第一,同事們都很佩服你。人緣好,也很有號召力,大家都服氣你。”劉美齡說得很真誠,“我呢,剛上任,也沒有領導經驗,手下也沒有得力可用的人,所以想請你多輔佐我。”
“謝謝領導這麼看重我,說輔佐就太客氣了,領導需要我做的,安排就是了。”
“我考慮任命你做我的助理。。”
“好像銷售部沒有副經理助理職位吧, 按照編製規定。”
“不是副經理助理,是經理助理。再說規定是人定的嘛。”
“劉經理,我覺得我不太適合做管理工作,還是適合在一線做銷售工作。”
“那個,你是擔心做管理工作會影響收入吧,不會的。助理的基本工資高,獎金會按照銷售提成總額的一定的百分點計提,收入隻會比原來高不會比原來低,這點你儘管放心。”
“要是這樣,那更不合適了。不做一線的工作,還要分一線員工的辛苦錢,我會心不安的。再說,我的業績這麼好,一線的銷售工作應該是最適合我了。”
“那這樣,你也還可以兼著置業顧問的工作。”劉美齡顯然有些不高興,口氣也強硬起來,“你可以再考慮。不過我想,一個優秀員工特彆是一個金牌顧問,應該服從工作分配吧,剛才還說聽從我安排,這才多大會兒啊,你就變了。我看中你是個人才,要一直把你帶在身邊。我升到哪裡,就把你提到哪裡,如果有一天我是總經理,那麼你就是總經理助理。”
“姐,有點兒不高興啊。”黃欣悄悄地問。
“劉美齡想讓我給她當助理,我不想乾。”趙小茅說。
“不想乾就不乾唄。”
“她以服從工作分配來壓我。”趙小茅頓了頓,又說,“我覺得她這個人有點兒說不上來。”
“不是因為我未來的姐夫吧?”黃欣打趣說。
“那倒不是。我覺得她是想把業務搞好,她提出了核算降低成本,更換工裝改善形象,培訓公關提高素質,這些都是積極的措施。但是她太自我。你注意到沒有,她和我們講話,從來不說‘我們’要怎麼怎麼樣,也不說‘大家’要怎麼怎麼樣,她說的是‘你們,你們’。這個‘你們’,表示她是站在大家的對立麵,起碼是高高在上的,把我們當成實現她目標的工具。”
“我覺得這家夥就是心眼不好。不理她,咱們乾活吃飯,她能把咱姐們咋地?走,接待客戶去。”